《仲夏异闻录》赵求良

3、第三章 万象山落水

　　鹿妘在的研究组要组织旅游，难得导师大发慈悲放他们休息几天，其他人都跃跃欲试，就鹿妘提不起劲。她心里有事，有心再去原来的地方看看但又不太敢，在网上搜索“弃婴塔”的传说，搜来搜去不过一些乡野异闻，没有一个是亲身经历，不过有一条说到了点上，“弃婴”弃的是女婴，某些地区确实有这样的陋习。

　　但也就找到这一句，再往下就没有了。

　　宋镶意来问鹿妘意见时，她正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鼠标，宋镶意的脑袋猛地凑过来，吓得鹿妘赶忙把浏览器给关了。

　　“哟，不让看？什么好东西啊都不分享一下。”

　　宋镶意一脸揶揄，推给她一包饼干，“一包奥利奥，换你一个网址。”

　　“呿。”鹿妘把奥利奥踹进兜里，拒绝得很干脆：“最近减肥，饼干拿回去给小若。我没吃你的饼干，所以不给你网址。”

　　“嗳，我们去旅游，你带小若吗？”

　　“丝昂桑，日哦若，桑若，请念全名谢谢。”鹿妘把宋镶意的手从椅背上拿开，“别喊的这么亲热，我这关你都没过，还想跟我们小若同行呢。”

　　宋镶意瞬间指如疾风从鹿妘大褂的兜里把饼干夹了出来，“都说拿人手短，你倒好，吃吃拿拿一样没少，怎么就不见你心虚呢，你都吃我多少零食了，打着小若的名头在我这骗吃骗喝。”

　　“我帮她把关，我付出劳动了，有什么心虚的。对了，去哪儿玩，师姐她们定了吗？”

　　“没有，还在商量，反正去哪儿都行，只要放假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我想出去玩，随便去哪儿，什么犄角旮旯都能玩出马尔代夫的奢华感。”

　　鹿妘脑内灵光一闪突然出现一副密林水边的场景，她一下愣住了，正摇着的椅子都来不及放定，整个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去，幸好师兄胡关正巧经过赶紧抬了一把，才没让鹿妘滚在地上摔个狗啃屎。

　　鹿妘一脸尴尬，宋镶意已经笑得石破天惊，两人眼看着就要掐起来，那边导师戴红楼已经从落地玻璃窗前经过，研究室顿时就安静了。鹿妘飞了无数眼刀，宋镶意只当没看见，捧着一大叠资料屁颠屁颠去了导师办公室，看得鹿妘牙痒痒，装乖巧是吧，好你个臭小子，看我明天出去玩怎么治你。

　　鹿妘憋了一晚上坏招，倒把弃婴塔的事丢在脑后了。第二天七个人开着三台车出发了，胡关一大早就接上了戴老师和师弟何海睿，新来的师弟张凌波因为住得太远说自己开车过去跟大家汇合，鹿妘只好和宋镶意一起跟了师姐蔡清秋的车，蔡师姐在楼下一按喇叭，鹿妘就拎着袋子火速冲了下来，宋镶意好整以暇地站在车门边，一看鹿妘一个人跑下来，笑容瞬间消失。

　　“小若呢？”

　　“什么小若，我不认识小若，你说谁？”

　　“鹿妘，你怎么这样，昨天下班之前是不是你说的你把小若带上，让我帮你把剩下的数据分析做了。”

　　“是我。”

　　“那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别诬赖好人啊，我说了会叫她，但答不答应又不是我说了算，小若今天身体不舒服去不了，我不能把她强拉过去吧。”

　　正说着，桑若从楼上飘然而至。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用木钗挽成发髻，大半还散落在肩头，因为忙着给鹿妘拿落下的东西，此时只穿着一套宽松的家居服，脸色苍白眉间微蹙，当真如西子捧心一般，宋镶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被鹿妘猛地一推，顿时红了脸。

　　“小箱子，臭流氓！”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镶意恼羞成怒，恨不得把鹿妘的脸摁地上去，他就不明白了，鹿妘长得也挺好的怎么一张嘴那么膈应人呢，连带着漂亮的脸都不太好看了，果然人还得要看气质。

　　他不好意思地低眉看了一眼桑若，笑着问：“鹿妘说你病了，我还当她诓我呢。你看着精神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桑若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蔡清秋摇下车窗跟桑若打了个招呼：“我顺路送你过去吧，这里离中心医院很近。”

　　“不用不用。”桑若推脱道：“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转脸对鹿妘说：“你手机都忘带了，丢三落四的。”

　　鹿妘摸了摸兜，不好意思地冲桑若咧嘴一笑：“还是我家小若贤惠，给我当老婆吧。”说罢挑衅地看了宋镶意一眼，宋镶意翻了翻眼皮，暗骂一句“幼稚”回身钻进了车里。

　　桑若拉住鹿妘在她耳边小声交代：“出去玩千万小心。”

　　“放心吧，就在万象山也没多远，而且这么多人一起呢，我会小心的。”

　　“不是。”桑若沉吟道：“我总觉得心里没底，脑子里老是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是个四面都是大块岩石的水潭……唉，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落单好吗？”

　　鹿妘一下就想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水边密林的画面来，她宽慰了桑若几句转身上了车。一路上有心事，话就不多，宋镶意气她给自己难堪也不跟她说话，只和蔡师姐有说有笑，鹿妘看着窗外的树拉成条地往后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万象山在云禾市东北方向，以前山腰处有座水力发电站，后来废弃了。没了水力发电站，照理来说来这旅游的人应该会更多些，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没什么人来了。

　　鹿妘在的文物研究所也经常需要翻山越岭野外考察，大家对爬山轻车熟路，但也都有点腻味。张凌波外婆家就在万象山山脚下的小镇上，对这一片很熟，他给大家看了他放假时候来玩拍的照片，山清水秀树木蓊郁，山顶往下有山泉激涌飞瀑流珠，比寻常的山多了不少观赏趣味，确实很吸引人。

　　张凌波带着大家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不过这座山本来也没啥人来，想要修好的石板路是不可能的，几个人戳着登山杖往前走，头顶不时还有没有蒸发干的露珠滴落，戴红楼笑道：“倒确实有竹杖芒鞋轻胜马那种感觉了。”

　　鹿妘笑不出来，她后半夜才睡着，现在正困的要命，本来想着在车上补了一觉应该会好点，没想到睡了一会儿更加困。

　　此时脑子里纷纷乱乱，一会儿想着到了休息的地方一定要躺下，一会儿又惦记胡关背包里背着的两个西瓜，一会儿脑子里又跳出来桑若和她预感到的画面，再加上宋镶意在旁边笑她爬山慢得像蜗牛，脑子里乱得像锅粥一样，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栽倒。

　　等张凌波大喊“到了”，鹿妘几乎是把背包一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何海睿递给她一瓶水，小心问道：“鹿师姐，你的脸好红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没事。”鹿妘胡乱擦了两把脸，“我热，爬山太热了。而且我好困。诶，师兄带的西瓜呢，我要吃西瓜。”

　　戴红楼坐在石头上，用手杖指着鹿妘笑：“小鹿最嘴馋，屁股刚挨地就想着要西瓜，胡关背着两个西瓜负重爬山都没喊累，你倒好，空手空脚也不知道帮师兄搭把手。”

　　“老师，我背了包的，怎么就空手空脚了。”鹿妘大声喊冤，嘴上虽然这么说，脚底已经强撑着站起来了。胡关笑着摇手要她坐下：“不用你帮忙，一会儿帮忙努力吃就行了。”鹿妘越发不好意思，执意要起来四处看看。

　　一起身，就看到了戴春红坐着的那块石头后面，果然有个水潭。

　　万象山山腰往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水潭，眼前这个五六米见方，潭水清可见底，四面都围着巨大的圆润岩石，只在戴红楼坐着的这边稍低一些，可以顺着岩壁攀援而上。

　　鹿妘忍着头晕往上爬，戴红楼不疑有他，笑呵呵地看着鹿妘手脚并用在岩石间腾挪跳跃，还指着鹿妘对其他人说：“小鹿看到好玩的还是有体力的，小鹿，你先探探路，看看石头后面有些什么。”

　　鹿妘充耳不闻只往上爬，绕过前面这块石头，潭水已近在咫尺，一汪深潭幽深得像透过古老的时光之河射穿过来的幽暗目光，鹿妘喉头微动，浑然不觉自己自己爬到了最高那块岩石的顶端。

　　下方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大声呼喊叫她下来，身手最敏捷的胡关几乎是贴着石壁往上滑，但已经来不及，“扑通”一声，鹿妘一头扎进水潭，就像被吸了进去，一朵水花都没溅起。

　　水真冷，周围真黑，鹿妘本来觉得浑身燥热，此刻却像埋在冰壳里，四周流淌着冰刃，微弱的阳光凝成头顶远处一个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突然一阵恶心忍不住想吐。

　　黑暗中一条白色的飘带蜿蜒而来绕着她飘飘摇摇，不知是要缠住她还是要拉住她，鹿妘四肢无力但体内的燥热愈加，她心想，完蛋被桑若传染发烧了，但那股热流却慢慢从身体各处汇集起来聚集到手上，待那飘带近身，鹿妘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飘带却像是活的，猛烈挣扎起来。

　　水下不能呼吸，鹿妘觉得自己的肺管子跟针扎一样痛，但手上却不敢松劲，那飘带手感像头发又像丝绵，看起来很大一块一握就分散开从指缝往外溜，但鹿妘的手特别烫，竟像是将它烙在一起。

　　鹿妘勉强睁开一条缝，发现整个冰壳里的水都沸腾起来，很不合时宜地想象自己是在滚水里倒腾的饺子，左手快抽筋了，只得费力举起仿佛千斤重的右手去帮忙，两手一合握，那飘带突然猛地一震，直接把鹿妘从冰壳里甩了出去。

　　她眼前一黑，只觉胸口突然冲进一股巨大的气流，半口气来不及喘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