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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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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冒着风雪走进了这唯一的酒馆。酒馆的面积不算大,里面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位衣装整洁的汉子——他们各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喝着酒,道着家长里短,与整个青州的困苦格格不入。
知州对二人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对掌柜喊道:“黄酒三碗,再切几斤牛肉来。”
掌柜的不好意思地道:“这牛棚里的牛被倒塌的牛棚压死了,小店恐怕供应不足。”
知州一时语塞,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道:“那便只需黄酒三碗。”
掌柜的麻溜地端上了酒,三人喝着酒暖着胃,一句话都没说。
邻桌的汉子们依旧说得起劲,其中男子打量了三人几眼,半天从怀间掏出一个布袋。他打开布袋,数数了数里面的牛肉片,斟酌着走到了三人跟前。
“若是不嫌,我这里倒是有几片牛肉片。”
一桌的汉子齐齐地向那男子看来,打趣道:“老林不仗义啊,怎么有好吃的不给我们兄弟们尝尝。”
老林笑骂了一句,依旧看着三人,笑道:“各位是都城派来的官员吧,咱们青州现在可没什么好招待的了。愿大人收下这微薄的心意。”
沈彦澄看着那一群汉子,将那牛肉接了过来,道:“不如一起喝一桌。”
此言一出,那一桌的汉子各个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烂牙。他们抬了桌子,端了桌子,便坐了过来。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官爷吃上饭。”
“是啊是啊,这不得拿出去吹嘘一波。”
“得了得了,喝酒喝酒。”
江甫渝看着这几人,问道:“如今青州饥荒严重,各位又为何相聚于此处把酒言欢?”
老林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解释道:“我们弟兄几人向来亲近,最近饥荒严重,家中粮食短缺——姑且仅够家中的妻女饱肚。我们瞧着这日子也没什么盼头了,索性穿戴整齐,一同共赴黄泉,尽一份兄弟情谊。”
“老林别想的这么伤感,大不了咱们来世再相见也不迟。”其中的一位汉子说着举起了酒,对着老林敬了敬。
“朝廷的救灾粮已然送到,你几人又何必如此?”知州问道。
“朝廷的救济粮不过几马车,如何能保证我几人存活?倒不如将这些粮食贡献给旁人去。”
在一旁的江甫渝打量了一番几人的腱子肉,欣欣然地开了口:“不必。这次救济粮数量巨大,反倒是援助的人手短缺。几位既然一心求死,不如到救济点帮上些忙,尽了江湖情义。”
几位汉子面面相觑了几遍,最后点了点头。老林感激地看向江甫渝几人,行了几个不太标准的礼,道:“感谢官爷救命之情。官爷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兄弟几人必然会赴汤蹈火。”
几人其乐融融地喝着酒,酒桌上一时热闹极了。江甫渝趁机站起了身,向柜台走去。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间取出那一密信,连带着及两碎银贴着柜台递了上去。
掌柜的接过那密信,将那密信往柜台下一插,借着找钱的机会,低声说道:“酒醉不分东西,误入十八里路。夜巡伴墙醉行,且闻朗朗读书。落得发髻湖中,释然拂袖未言。”
江甫渝接过找来的银两,默默将这暗语记下后,坐了回去。
知州像是才注意到了江甫渝的动作,道:“本就是青州招待不佳,今日这做客的银两又被丞相大人付了去。待青州重归繁荣,鄙人一定好好宴请一番丞相与太子殿下。”
江甫渝笑道:“那鄙人就预祝青州重归繁荣,知州大人可不要忘了约定。”
知州豪迈地笑出了声,酒桌上的氛围再次到达了高点。待碗中酒尽,几人知足地站起身来,向馆外的风雪地迈去。
刺骨的寒风在雪地上猖狂地叫着,胃中刚积起的暖意很快被吹散。江甫渝低着头,头顶着风雪,走到了沈彦澄的身边。他看了一眼沈彦澄冻红的鼻头,自觉走在了他的身前,用身体遮挡着冷风。
沈彦澄抬头看向走在前头的江甫渝,贴近了他一些。这个距离,刚好能看见江甫渝发丝上未消融的雪花,以及他扇动的睫毛。沈彦澄避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寒暄道;“今日中午的救济,丞相大人有何想法?灾民数量巨大,若是将其组织起来有秩序的等候,那么后头的灾民未必能熬过风雪。但若是无秩序,后果则更不堪设想。”
“不如多设几个救济点,动用一番青州的残余劳动力,可以使救济更为顺利的进行。依照那几位汉子的言语,想必会有很多人前来帮忙。”江甫渝道,他转头看向沈彦澄,控制不住地为他拂去了肩膀上的飘雪。
沈彦澄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江甫渝。江甫渝失神了一瞬,笑着收回了手,看向沈彦澄的眼睛,道:“不过,此次救济恐怕要分开行动,太子殿下多加小心。”
沈彦澄的睫毛闪了闪,他牵起嘴角,同样伸手拂去了江甫渝肩上的风雪,笑道:“我可是太子殿下,甫渝不必担心。”
江甫渝转回头,将披风向上拉了拉,堪堪遮住他泛红的耳尖。他道:“此事还得与知州大人相议,待到营地再细谈。”
沈彦澄看着江甫渝的背影,也没管他看没看见,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青州无休止地下着雪,仰头向上看去,除了刺眼的白再无其它。城中的日晷形同虚设,三人依照着地图定下几个救济点后,赶着时间带着车马便到了救济点。
城中依次在东南西北共设了四个救济点。江甫渝所在救济点为南门城下,沈彦澄所在救济点为西门处的庙观,知州所在救济点则为北门处的一家空着的商铺,那几位壮汉则跟着剩余的官员守在东城门处。
江甫渝坐在马车上,拿手丈量着路程。掌柜所言的暗语意思很明显:酒醉不分东西,误入十八里路——暗示所寻线人方位在南北方向,酒馆面向南方,那么线人便在酒馆南方的十八里处。夜巡伴墙醉行,且闻朗朗读书——意思为与线人交接的时候天色还很黑,朗朗读书声则取自唐代颜真卿的诗句之中,暗示交接时间为三更或是五更,根据天黑一线索则可得出交接时间为三更。而所谓“落得发髻湖中,释然拂袖未言”便是与线人交接的暗号。
江甫渝比对了一番,最后将位置定在了青州南边的一处湖泊。
待响亮的钟鼓声传遍了全城,呆在屋中的人们这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灾民们各个面黄肌瘦,他们裹着厚重的棉服,破旧处的棉絮少的可怜。
走在前头的只有零星的几人,跟在后头的则是一帮乌泱泱的人群,他们慢慢地走着,半天才走到救济点。热粥的香味飘荡在空中,蓬头垢面的男子看了看粥,又畏惧的瞧了一眼维护秩序的军官,颤颤巍巍地问:“你们是来救济我们的吗?”
江甫渝看了一眼那男人,回道:“是,先排好队。”
男子点了点头,站在位置的第一个位置,递上了碗。他直勾勾地盯着粥,眼中地暗淡似乎被点亮了。
“家中有几口人。”
“三口人。”男子愣了愣,抬头看向江甫渝,后又快速地收回目光,无措地抠了抠手。
江甫渝又将碗中的粥舀上了几勺,将碗递给了男子。男子接过碗忙忙道了几声谢,转身向家走去。他回头看去,身后已然排上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前头有着几位破皮无赖,东张西望。
男子叹了一口气,亦步亦趋的往家走去。
“家中有几口人便有几口粥是吗?”
“是。”江甫渝头也不抬的盛着粥。
“倘若我家中有十口人呢?”
江甫渝抬头看着男子挑衅的笑容,对身后的人轻点了下头,道:“后面的灾民先上来领粥。”
那泼皮愣了愣,随即讥笑道:“凭什么啊?我也是排队来的。”
江甫渝没应答,只是冷冷地看着身旁的侍卫将刀抵在了泼皮的胸口。
“欸,大家看看,官家欺负人了,不讲理了。”泼皮喊道,不甘心地被几位侍卫带走。
剩下的几位泼皮哪敢再出头,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饭碗,没敢再说话。
此后的救济变得异常的顺利,兴许是那泼皮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江甫渝与身旁的侍卫替换了几班后,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救济。一班人各自寻了几户人家歇下,江甫渝没敢睡太久,索性便呆再马车中小眠着。
江甫渝睡得很浅,他倚靠着椅背,双手盘在胸前,身上盖着白日的披风。
雪地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脚步声。江甫渝的眼皮动了动,他睁开眼,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帘下依稀能看见昏黄的烛光。江甫渝伸手摸向后腰的刀,却听那帘外的人停住了脚步,掀起了帘子的一角。
沈彦澄笑着看向江甫渝,眼中的光在黑夜中闪烁着。
“甫渝,我来为你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