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来时不逢春》Estralla

3、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秦蔓在二班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留着齐肩短发，圆溜溜的大眼睛，婴儿肥的脸上笑起来有着两个小梨涡，个子小小的。
　　她叫江慢，大家总爱叫她快快。

　　秦蔓的理科好，数学尤其出众，这在偏文科的班级里更是难得。
　　进班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数学已经作了一次摸底测试，秦蔓是148分，全校第二。全校第一听说是他们高一年级的那个学生会主席，150分，满分。

　　她成绩好，却没有那种恃才傲物的高高在上，好为人师的说教。脾气也好，同学来问题，她总是挂着谦和的笑，声音低柔，带着无限的耐心，像只是朋友间的一次交流，她人缘很好，没有人不喜欢她，毕竟谁会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山茶花”呢。

　　江慢就很喜欢她，她总爱抱着秦蔓的胳膊摇啊摇，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秦蔓，逗趣似得说：“哎呀我们蔓蔓这么好，你还看得上谁啊？”

　　秦蔓含笑地看着快快，脸都红了，还是忍住羞涩地说：
　　“快快都这么可爱了，我还能看上谁啊？”
　　江慢听着顿时就化身成了一只土拨鼠尖叫
　　“啊啊啊啊！！！谁还说我们蔓蔓是高冷女神了啊。”
　　“这小嘴，啧啧啧……抹了蜜了。”

　　还未分班在二班的日子还算舒心，有着江慢这个活宝陪着她。

　　可在一个文科趋向的班级，女生的比例也高得多，其实志趣相投的人会玩儿在一块儿没什么，可偏偏出现抱团取暖的情况，今天是这几个小团体，明天又重新组成了另外几个小团体，秦蔓虽说是待人温柔，可性子还是有些闷，又怕麻烦。融不进去的圈子，也就不想硬融进去。

　　秦蔓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目标，也有想见到的人。11月的文理分科考试，她尽力考得很好，如她所愿地来到了一班。

　　分班那天，秦蔓穿着一身白色衬衫外加藏蓝色背带裙，背着米白色挂着布艺垂耳兔的书包，还抱着一堆书，一头过肩的长发，乖顺地别在耳边。

　　她连同其他分班来的同学就一齐站在教室门口上，准备着进去挨个做自我介绍。

　　她了解自己，少女时代的她此刻站在这里应该是会有面对crush的羞涩又有得偿所愿的雀跃的。
　　但前提是，这个人不是她，来自十四年后，欣喜过，后来又心死了的秦蔓。
　　十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可她居然……又回到了她的高中时代。
　　她此刻看着曾经她无数次怀念，后来又终于淡忘了的高中时代，头止不住地疼，表现在脸上就是一片苍白，她旁边的女生看着她这个样子，小声地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儿吧?”

　　秦蔓强打起精神，转过头冲那个女生笑了笑，想说没事儿，余光一撇，却愣住了。

　　现在还稚嫩的这张脸，分明就是上一世被她视作好友，最后却又联同周鸣蝉在她背后把她狠狠捅了一刀的林妙言。

　　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时她是真得把林妙言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到现在都还不懂，十四年的感情，好像所有人都可以做到说不要就不要，林妙言是这样，程尘是这样，宋春山也是这样……
　　只有她，始终做不到这样。
　　所以只有她，最后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他们依旧是光彩照人的、优雅高贵的，冷眼看着她的不体面，像在看一堆……恶心的垃圾。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了自己的表情，笑着对林妙言说“没事儿。”
　　林妙言好像感受到了她的不待见和敷衍，没再主动凑过来跟她说话。
　　实在是……有眼力见啊。

　　不在乎的人总有这样的底气，要把耿耿于怀的人变成傻子、瞎子、疯子。
　　重活一世，她不会再递给他们任何一个人，那把伤害她的刀。

　　只是回来的时期多少有些尴尬。

　　或许再早些，她不会来到这个班，也不会真正意义地认识宋春山，这个在未来贯穿了她人生最重要的十四年时光的男人。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教室里并不太安静，总是有着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叽叽喳喳的此起彼伏。但大家的注意力总归还是停留在讲台上这些不甚熟悉的转班生的上面。
　　就好像人总会对不甚熟悉或是失而复得的事物产生莫名其妙的兴趣。

　　秦蔓再一次见到宋春山，有一阵恍惚，她看着此时还年少稚嫩、意气风发的宋春山，一时间哑然无言。

　　心里却是怎么也没法记起十四年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面对他时的那种心境了。

　　那时候她对他惊鸿一瞥，从此爱了好久……

　　嗯……十四年，她的眼里只有他。

　　可这一路风太大，吹得满眼都是泪，吹得温柔都支离破碎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人，他坐在靠窗的单边座位，慵懒地倚在墙上，他并不太在意大家的自我介绍，很沉默地开着窗，习习凉风吹得他额前碎发飘扬，他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样高大的香樟树影婆娑，碎了一地的明暗金色光芒，整个画面，像是绝版的油画。

　　的确，他一向有这样的资本。不管是青春稚嫩的十七八岁，还是成熟稳重的三十多岁，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女孩曾用痴迷的眼神看向他。

　　可他看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那么多年，他目光只在两个人身上停留，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孩，他的白月光——周鸣蝉。

　　她忘不了，那一世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秒，她的眼中跃动着漫天的火光，炙热的火把她娇嫩的皮肤灼伤，她疼得声声哭泣，却像是嘶哑的低吼。
　　她几乎要绝望了，躺在那里，回想自己太过玩笑的不过短短三十年的人生，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的丈夫，就是在那时，像个天神一样降临的。他满身狼狈，伤痕累累地冲进来，神色焦急地找着谁，会是她吗？她心里有过期待的。
　　但好可惜，她又自作多情了。
　　终于，他找到了，是周鸣蝉。
　　他们说了什么，他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抱着受伤的她匆匆离开。
　　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一颗心好像都冷却下来，她已经连开口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心死要比死亡来得更快。快死的人弱化了身体的所有感官，唯有心疼，愈演愈烈。
　　那一世没有裴怀瑾，那个只爱她的裴怀瑾早早地在高三时候的一场车祸中死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爱她。
　　想到这些，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心脏被揪得生疼。没关系，重活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春山依旧望着窗外，她撇开视线。
　　当年的秦蔓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他看到这些时，又会想些什么，可惜站在当时她的位置，她并不能看见他看到的风光，那时的她也并不了解他心里的想法。

　　可她，现在的秦蔓并不关心，也再也不会关心这些本就无所谓的事。

　　轮到秦蔓作自我介绍时，她站在讲台前面。
　　理科班的男生瞬间沸腾起来，甚至还有吹口哨的，但也都不是恶意的那种，就像是善意地调笑。
　　开玩笑，好不容易来个女生，还是秦蔓这种女神级别的。
　　全班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到底是来自十四年后，尽管性格本身带有一些怯弱与羞涩岁月磨练得她早已是处变不惊。她落落大方地看着教室里一张张原本熟悉而后又淡忘了的脸，那张清媚的脸上露出一个含蓄的笑，眼尾的那颗小黑痣挑起来，嘴角也带出一点浅浅的小酒窝。

　　她余光就落在窗边的那一束阳光，慢慢开口，嗓音细软，说：“大家好，我叫秦蔓，不蔓不枝的蔓。”

　　教室里澎湃的掌声汹涌，饶是秦蔓，此时都有些脸红。

　　他还是懒懒地倚在窗台，没有动静，秦蔓默默松了一口气。

　　记得上一世的她余光里总看着他，她越发不想在他这里露了怯，就越是紧张，最后磕磕绊绊地红着脸说了句:“大家好，我叫秦蔓，草木蔓发的蔓。”

　　她记得那时她说完这句话后，抬眼的刹那，对上了他看向她的那双眼。只不过一瞬，他便已偏过头，像是秦蔓的幻觉。秦蔓抿了抿唇，也就不再看他一眼。

　　后来他们刚谈恋爱，他揽着她，她搞怪地问他对自己是不是一见钟情，他怎么说来着?
　　哦……
　　他说他不知道，但他一下就记住她 ，印象深刻。
　　她自恋地说“是因为我太美了吗？”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
　　他揉揉她的头发，像在撸猫，说:“不是。”
　　她恨恨地转过头，直男癌。
　　“是因为一句诗……‘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我的名字来处，就在这里。”
　　那时的他看她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她真的以为他们能够走到最后。

　　新的座位好巧不巧的就在他的斜后方，只隔一条过道。秦蔓走过他的身边，好像有纯白清新的皂香味传来，到底是真心爱过的人，哪怕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心如擂鼓，咚咚咚地响，抓紧了书包背带。

　　终于坐到了座位上，她觉得心里一片乱麻。他转过身，问周边的人有便利贴吗?周围的人摇头，说着没有。

　　秦蔓好像看见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显得有些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泄气似的转过了身。

　　跟上辈子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上一世的她看似在有条不紊地整理书本，波澜不惊的样子，实际在心里建设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那个……我有便利贴。”

　　那时的他回头看向她，虽然脸庞也显得青涩稚嫩，但姿态随意地说了谢谢。

　　还回便利贴的时候，他说了句：“你好，我是宋春山。”那时秦蔓有些紧张，一双眼睛止不住地眨，卷翘的鸦睫像受惊的蝴蝶，振翅欲飞。“你好，我……我是秦蔓……”

　　宋春山一声笑打断了秦蔓，他回过头，不像刚才那样随意，眉目舒展，笑得如沐清风，很认真地说：“我知道，草木蔓发的蔓。”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击中。

　　她后来还在她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她的悸动。
　　《秦蔓日记》：
　　2010年 9月1日 晴
　　递出便利贴的那刻，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幸好我低头的刹那，黑发垂下，遮住了那通红的耳朵，他或许没看到，面对他的我，有那么的紧张。

　　可现在，看着手中的便利贴，她不愿意了，便利贴塞进桌洞，无声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