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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犹抱琵琶半遮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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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徐家的两个儿子就开始一同去京城出名的德成经馆听学。
德成经馆每十天都会有当代大儒来讲道,徐端入学早,已是老师的亲授弟子,徐奕才开始听,所学内容都是哥哥讲授。其余时间徐端在太学中学习,而徐奕留在书馆里。
随着天气渐暖,性格跳脱的徐奕经常跑到太学等徐端放课,兄弟两人再一同回家。一来二去,太学中很多学生都认识了这徐家二少爷,偶尔还会一同到书斋画院去逛逛。
这天下课,徐家兄弟被拉着一起去茶馆,徐端本不想去,但看弟弟一脸兴奋便点了头。
谁知带路的人竟直接把他们带进了一条烟花巷子,都是十七八的年青小伙子,有的人家里都收了陪房丫头,一看这架势竟硬是拥着徐家兄弟不许他们走。
进了花厅,徐奕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四周漂亮豪华的装饰吸引了注意力,徐端虽也没见过,但毕竟年纪大一些,却不像他那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领位的侍婢直接将他们带到了距离台子下方最近的一桌坐下,上了茶点后还细心介绍道,“各位公子真是运气好,今天是我们随儿姐姐表演琴技。”
“随儿姐姐是谁?”一个太学生问。
“公子,随儿姐姐是我们簪花楼的头牌啊!您不知道么?她可是我们花巷里最出名的姑娘,琴弹得好,舞跳得好,人也长得漂亮!所以我说几位今天有福气啦!”
“玉迁兄台,这随儿姑娘可是一曲难求,若不是我与这簪花楼的老板有几分交情,这个桌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们留的!”另一个就坐的太学生插话,最初嚷着要去喝茶的也是他。
“所以章兄今天是有意引我们来这里?”徐端抬眼问道。
“呃,”章姓学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这不是怕在太学提这事多有不雅嘛!”
徐端未再说话,只回头看了眼徐奕,而徐奕像是未察觉一般,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上那闪耀珠帘后的倩影。其实不止徐奕,此时全场的男人都盯着台上那个身影。
朱红的纱衣,曼妙的身材,还未见到人已惊艳了全场。
嘟嘟两声,旁边的竹笛已吹出声音,那身影随着音律坐在台前正中,伸出手臂开始弹奏面前的七弦琴与那笛声和了起来,果然,弹得确实好,如玉珠落盘,清脆诱人。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四起,随着叫好声一起喊出来的还有“随儿姑娘露露脸!” “让我们见见真容啊!”
台上人一直安坐不动,待台下闹得差不多,走上两名侍女将珠帘缓缓拉向两边,台下人终于见到了这位随儿姑娘。
黛眉杏目,樱唇含春,眼光流转,眼角下还有一粒小小红痣,一颦一笑都诱得人心儿猛跳。
“哥!她,她可真好看!”徐奕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依然盯着台上的人看。
徐端的目光也被美人吸引,此时未答话,却也觉得弟弟说的有理。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章公子适时出声,话中不无得意。
没人答他此问,当然,他也不需要回答。
“随儿姑娘跳一舞吧!”台下又有人高声道。
台上人儿眼波一转看向声音处道,“高公子,想瞧什么呢?”
被点了名的人颇为得意,站起身道,“随儿姑娘舞什么,我便想瞧什么!”
随儿冲他微微一笑道,“那请众位稍坐,随儿去更衣。”
“那高公子是御史大夫家的远亲,与随儿姑娘最熟的,我听说他几次请随儿姑娘入府演奏,随儿姑娘都没去。”人刚下台,章公子马上给众人说他知道的小道消息。
“哦?最熟的都不去?”有人问。
“是啊!随儿姑娘是当红的姑娘,听说她规矩特别多,碰上她喜欢的公子可赠曲赠舞,若是她不愿去的席,东家也不能逼迫于她。”章公子又道,“不信你们瞧,今天肯定还会有人请她出去,但她多半会拒绝。”
众人吃了茶,又坐着聊了会天,直等到台上曲子换了几首,台下才又开始嘈杂了起来,有人问,“怎么这么久?” “随儿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我们还等着看这舞呢!”
无人回答问题,台下越来越吵,终于,几名侍婢走上来,清空了舞台,在边缘摆上了两面大鼓。
“要上来了,要上来了!”
“鼓,是大鼓舞!”
台上的花鼓嵌在两副红漆大木架里,鼓面大如斗,一颗颗闪眼的鼓钉与朱红的漆面耀得人眼生疼,鼓身上大朵的牡丹如意云纹,那鼓面上却干干净净。
又是一阵笛声,朱纱红的身影飘向台面中间,细看那人,脱去了长外衫,纱衣纱裙却还是刚才身穿的那一件,发饰减去了几样,束发的金丝环却多了几支,再看她的脸,眉心正中空无一物,眼下红痣处却粘了枚花钿,那花钿形如烈焰,也是红火的一株,甚为耀眼。
笛声轻了几许,随儿姑娘微一蹲身行了一礼,冲着众人千娇百媚的一笑。
台下鸦雀无声,她也不理众人,猛地把手中鼓槌扔向右侧大鼓,只见那鼓槌在空中划出条漂亮的红色弧线,“咚”的一声,鼓槌敲在鼓面上,又猛得被拉回随儿手中。
原来那鼓槌槌尾处的红色丝绦的末端握在随儿手中。
右槌未回到她手中,左手槌又已扔出,“嗵”的一声响起时,右槌又已出。
她以飞槌技巧击鼓,只一支笛子悠悠响起,时轻时亮,像是被鼓声惊起的鸟鸣,又像是空山里平缓的流水声,偶尔被顽童扔下一颗石头扰乱了节奏。
随儿舞技娴熟,弯腰转身,飞跃旋转,两手鼓槌时而一支支飞击鼓面,时而又前后敲上同一只鼓,那红色的丝绦不缠不乱,随着她玉白的手臂一阵阵飞起,明明只有两只手,明明只两支槌,台子上空却像编织了一席巨大红网,红影翻飞,金光晃动。
台上人不急喘不气促,似是玩儿一样的飞舞,台下人却个个屏气凝神,盯着她的手,她的脸,她的身段和她的鼓槌,仿佛那两支活了一样的槌一下下敲中的都是自己的心房。
最后一抛,两只鼓槌同时出手,同时击中左右两面鼓,随儿玉手一带,两支槌收回时却并不向着她所站之处,而是飞到她头顶处的舞台正上方,“梆”的一声互击后落下,随儿伸手一接,一个前身空翻站到舞台边缘,向众人一福。
“好!”
“太棒了!”
“太精彩了!”
大厅里瞬间被掌声与喝彩声填满,所有人都起身鼓掌,还有人敲击着桌面大叫着要请随儿姑娘喝杯酒水。
侍婢们面带微笑在席间穿走,添酒水的,送小吃的,无论哪个被人拦住都笑颜艳艳,无论谁要她们转答请随儿姑娘的话,她们都是一别无奈多情的样子,然后说,“婢子替公子转答,同不同意可要看随儿姑娘自己的意思。”
太学生们个个都觉得意犹未尽,就连开始一直炫耀的章公子此时都默不作声了。
“哥,她跳得真好,我还想看!”徐奕说道。
沉浸在这一舞中的徐端此时才回了神,看着弟弟殷切的目光无奈笑笑道,“这我可没法子!”
那名唤玉迁的太学生,随手拉住一名侍婢问道,“可否请姑娘转答……”好巧,这姑娘竟然就是领他们入席的婢女,也是最初回答了玉迁“随儿姐姐是谁”这个问题的人。
“公子请讲!”那婢女福了一福,眼光闪了一闪对玉迁道。
“可否请姑娘向随儿姑娘转答,我叫赵玉迁,是太学生,仰慕姑娘舞技琴技,可否请姑娘出来一见?”
侍婢微微一笑道,“婢子替公子转答,但姑娘意思如何我可做不得主。”她又是一笑冲着其他太学生道,“其他几位也同赵公子相同意思吗?”
到底还是年纪不大,剩下几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马上点头脸却红了起来,有人先扭头去看别人反应,也有人什么都不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侍婢。
徐端正襟危坐,双目注视着桌面。
“这位公子,”侍婢声音响起,“这位公子也是同样意思吗?”
“哥!” “徐公子!”众人纷纷出声提醒。
“哥,这位,姐姐在问你呢!”徐奕终于又加了一句。
“这位公子,也是同其他公子相同意思,想见随儿姑娘一面吗?”侍婢又说了一遍,眼里含着戏谑。
徐端看着兴奋的弟弟,冲着那侍婢点了点头,脸上却显出些不情愿来。
整个大堂里人声鼎沸,议论的都是刚才的美人舞姿以及随儿姑娘是否会接受自己的邀请。徐端坐在其中很不自在,随儿出场时他也震惊,但随后的排场却让他心里颇不舒服。他从小受母亲教育,家族里也都是接触大方得体的女性。母亲世家出身,钱小娘虽为妾室,同样也是豪门大族,但什么时候也没显出这样故意拿捏人的气场。
而这样一个烟花之地的舞妓,却似是把这整场人全部当成了调侃的对象,一点矜持都没了。
正琢磨着怎样找个借口离开,那名侍婢却回来了。
一站定,她一脸奇特神情眼光把整桌人扫了一圈,然后盯着徐端道,“徐公子,随儿姑娘请您后厅喝茶。”
“啊?怎么只请他?” “什么?请徐公子?” “是随儿姑娘亲口说的吗?”
一瞬间,诸多问题同时问出口,那侍婢竟是什么也没听清楚。
“哎,我说各位公子,婢子只有两只耳朵,各位慢慢说,好让我听得分明呀!”
“我先问我先问,你刚才说请徐公子后堂喝茶,是随儿姑娘亲口说的吗?”一个马上接话问。
“那当然是呀!我一个丫头怎么胡乱传话?请到后堂随儿姑娘不见,公子不是要找我的麻烦啦?”
“随儿姑娘都没下过舞台,怎会知道他姓徐?又怎会单独请他?”又一个问。
“公子问得好,婢子也想知道呢!下次姑娘请公子时,何不亲自问随儿姑娘?”好一个快嘴的丫头,口头上竟一点亏都不吃。
“莫不是你自己看上徐公子,才要随儿姑娘请他的?”再一个问。
侍婢微一偏头看着那人道,“公子瞧瞧这大堂之中有多少丫头?若姑娘是按侍婢们推荐才肯见人的,每天怕不是要见上百八十个了?还有时间练琴练舞么?再说,若我在姑娘面前那么得脸,我说让她见谁她就见谁,我还用得上在这大堂里服侍人么?”
她这一席话,说得那开口之人面上一阵难堪。
半晌,章公子终于开口问道,“这里有两位徐公子,随儿姑娘要见哪个呢?”
侍婢挑了挑眉,伸手一指徐端道,“是这位。”
徐端颇着眉,早就在后悔今日不该来,现下无论如何也不愿进后堂,可刚才明明自己也说过想见这舞妓,现在人家请他相见,他却找不出借口推拒。
一转头,看到徐奕两眼清亮的看着自己,他马上看向侍婢道,“进后堂去也不是不可,但我需带上弟弟一同,我不放心他单独在这。”说着向徐奕一指。
姑娘似是被他堵得语塞,半张着嘴却没说一个字,紧接着抿了抿嘴道,“请公子稍候,我去问过姑娘。”
徐端点头,还接了一句,“若姑娘不便就罢了。”
他这话一出口,已转身的侍婢身形一僵,但她未再停留,快步离开。
同桌的太学生们纷纷看向徐端,“徐公子,你这样说不怕随儿姑娘生气么?” “若我是她一定不见你!” “是啊,你这语气,倒像是她要强行见你一般!”
徐端笑了笑,“是吗?我不会说话,若是得罪了她只好马上离开,省得她再见到我生气。”
再看向徐奕,他似乎全不在意,只一直盯着那侍婢消失的方向看。
不多时,那侍婢急匆匆走回来,还差几步到桌边时开口道,“姑娘同意了,两位徐公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