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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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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灶房里的柴火不是还堆的满满,怎么今天又上山来?”
一个七八岁的圆脸女娃扎着羊角辫,背着竹编背篓,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被她称为“姐姐”的少女身后。
少女在前挥着手中镰刀,麻溜的将脚前带刺勾人的杂草一把砍了个干净,才回头伸手来拉小女娃,顺便替她将有些溜肩的背篓往上提了提,回道。
“今儿个上山不是砍柴火,咱们去采茶!”
“采茶?”
“姐,咱家不是做豆腐的吗,咋还采茶呀?”
展明烛反过镰刀刀背在展合璧屁股上来了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卖豆腐才赚几个钱,你没看到集市口的张家茶铺子,每天就那二两碎茶叶泡了又泡,赚的钱却是咱家卖豆腐的好几番!”
展明烛将镰刀放回身后背篓中,叉腰对着自己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妹妹教育道。
“咱也卖茶,就在豆腐摊旁边再支个棚子,摆上几把长凳,还能把做豆腐剩下的黄豆炒炒当个茶果子卖!”
展明烛光是想想就觉得这满天的铜钱都往她兜里钻,不由憨笑出声。
“这样,就能早点把娘当了的首饰赎回来,你上私塾的钱也是够的。”
展合璧听的心动,紧了衣袖上的束带就满怀干劲,大喊。
“好!采茶去!”
西南的大山常常水雾缭绕,却也正是这样的气候和土地才能天生天养出好茶树来,名茶的母树多是来自这里。
长在崖坡畔的古茶树上还挂着清晨未落尽的露珠,青绿的嫩芽刚从枝梢抽出,就被纤葱似的指节给掐了下来。
金贵的芽心被展明烛给妥帖的包在怀里,已经长硬的老叶堆在背篓。
他们这也算数得上的大城,天南海北的商旅行人,贫富贵贱的都有,她自然什么人的钱也都想挣挣......
两姐妹正采的火热,只听见展合璧大叫一声。
展明烛听见,赶忙跑过去一看,一条手臂粗的乌梢蛇缠在展合璧的小腿上吐着蛇信。
展合璧毕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合璧别怕!”
展明烛从背篓里抽出镰刀,慢慢走近展合璧身侧,展合璧既害怕又紧张,直接咬紧了发软的牙关,闭了眼不敢再看。
蛇看着拿了镰刀的展明烛,感到威胁,嘶嘶吐信的从展合璧的腿上立起半截。
就是这个时候!
展明烛看准时机,直接伸手,抓住乌梢蛇立起来暴露的七寸,一使劲就将蛇从展合璧的腿上给扯了下来,逮在手里猛地往树上砸去,蛇头被这快如闪电的一遭给砸晕过去,不再动弹。
“阿姐,你看那!”
展合璧在她身后再次胆怯出声。
“又是啥蛇虫?”
展明烛瞥了眼沾满蛇身粘液的手掌,随意的在身旁杂草上擦了两把,听着展合璧的话,转过头去看向展合璧。
“是人!是死人!”
展明烛跟着展合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浑身染血的人躺在不远的土坳里,久不见动静。展明烛把展合璧推远了些,自己朝着那不知生死的血人走过去。
“合璧你站远些,姐叫你跑,你就跑。”
这人即使不动,也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比刚刚那条没有毒性的乌梢蛇还要危险上百倍。
展明烛走到那人跟前,一手拿着磨得锋利的镰刀,一手慢慢去探人鼻息,气若悬丝。
没死,但也快死了。
与一个将死之人扯上关系在现在这个世道总是危险的,展明烛不想给家里带来麻烦,收了手指就想走,可刚刚抬脚,裙摆就被人给拉住,她回过头。那人竟半睁开眼,虚弱至极的从嘶哑的嗓子里扯出两个字。
“救我。”
......
“姐,他长得真俊!”
展合璧坐在床边,两只小脚搭在床沿边晃荡,对着一旁折衣服的展明烛挤眉弄眼的笑道。
“姐你自己说,是不是看人家长得俊才把人家给背回来的?”
展明烛不想理她,兀自折着衣服,这时,两人的母亲陈碧秀打开门帘,端了碗稀粥进来,听见展合璧这话,虎着脸嗔怪道。
“小女娃家家的,什么俊不俊,难不成你这般年纪就会看男人了?”
说完就将手中的稀粥递给展明烛,用袖拐戳着她去给人喂吃食。
谢容时刚睁眼,只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手抬起他的后脑勺,一手端着一碗菜叶稀粥就要往他嘴里灌。少女身后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农妇在惊呼。
“诶呀呀,明烛,你这样不给人噎死啊!”
而他的嘴还被另一双小肉手给硬生生掰开......
谢容时睁大眼眸,腾坐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将面前的稀粥给打了个底朝天,粥水全淌在他胸膛上。
“呀呀呀,大哥哥羞羞!”
掰他嘴的小肉手说了话,松开他的嘴,蹬蹬跑到那个被唤作“明烛”的少女身后躲着,只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和黑溜溜的大眼睛。
谢容时这时才看向自己,周身原本的衣物给换成了淡蓝色的里衣,布料轻薄,经粥水一洒,整个上身就跟没穿衣服似的,谢容时面色一烫,扯了棉絮就往身上遮掩。却被跟前少女给一把抓住,他听见少女颇不耐烦的说。
“才洗换的被褥和衣裳,又要重洗......还坐在床上傻愣着干啥呢!快把脏衣服换下来,免得一会结饭痂就不好洗了。”
好在这两神奇姐妹的母亲还算是个知礼数的,将两人遣了出去,让他自己换衣裳,才不至于被刚才那个少女直接剥了个干净。
......
展家三个女人同坐在一条长凳上,齐齐看向躺坐在床上的谢容时,中间那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首先抱着手臂发问。
“所以,你叫林川,上京赶考却被山匪给打劫了,现如今身无分文,还无处可去?”
“对......”
谢容时坐在床上,看着三位老少幼妇女,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脚趾不自在的在被褥里蜷缩。
正当他以为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时,那位年岁最大的妇人站起来,双手一拍。
“好啊!”
“好?”
陈碧秀被三人盯着,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动,抽出袖中手绢掩着半边脸,尴尬道。
“我的意思是,你且放心在这住着,等伤好了,再进京赶考也不晚。”
“还得还钱!”
展明烛在旁边默默补充,却被陈碧秀给赏了一帕子,她转过头来继续对谢容时笑语盈盈:“都不急,这些都不急,公子先养好伤再说。”
“明烛,合璧,跟娘出来一下。”
展家姐妹跟着母亲出了房门,站到院子里,展明烛愤愤道:“阿娘,就为了医治他,本来准备给你赎首饰的钱也用完了,怎生还不能让他赶快还钱了?”
陈碧秀看了眼她这就知道赚钱的大女儿,叹息道。
“首饰早赎晚赎都没什么,可这天降的金龟婿才是可遇不可求啊!你且和他在这段时间里把感情培养好了,趁着他上京赶考之前,先把婚事给定了。娘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阿娘,你怎的看出那个大哥哥是个金龟婿啊?”
展合璧拉着陈碧秀的手指,好奇问道。
“笨丫头,你娘也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里养出来的贵小姐,这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碧秀拉过展明烛的手,指着纸糊的窗户上映下的男子身影,与她细细讲道。
“你瞧他坐立的姿势,笔直挺拔,这只有从小都未听命于人的主人家才养的出来的身姿。”
“而且他原本的衣物虽然全染了血,可那料子和刺绣可是一寸一金的苏绣织锦。手上也只有握笔指间和虎口处有茧,大家族的少年需习君子六艺,茧子只该长在那!”
陈碧秀越说眼中越有光,仿佛这人已成为他的女婿,握着展明烛的手也愈发使力。
“明烛,这才是大家族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
展明烛看着陈碧秀眼有泪花的模样,也知道她这便宜母亲又想起以前的事......
展家原本也是京中大家,展明烛和展合璧的父亲展如峰更是刚年过三十就官至三品,前程一片锦绣。
她的便宜母亲也是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门当户对的嫁给展如峰,生了明烛,合璧两个女儿。
因生不出男孩,陈碧秀也曾大度的想帮展如峰纳妾,好传宗接代。可展如峰不仅严词拒绝,还承诺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展家主母。
在如今这个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的时代,展如峰的言行不仅把陈碧秀给感动的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也让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展家大爷爱妻如命。
展如峰确实是真爱,可爱的却不是她这便宜母亲……
原来他年少时就有了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可奈何身份太低,展家长辈绝计不会同意她做展家的下一任主母。而展如峰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真爱去委屈做妾。便明里娶了陈碧秀,暗地里将他那真爱养在私宅,还生了一儿一女,好不美满。有了心爱之人生的孩子,自然家中主母生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一个真心待他的女人伤害至此!
展如峰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最重要的不是他政绩如何,而是他是绝对少有的“大清官”,从不收受贿赂,就连朝廷发下来的俸禄都要分出一大半去救济贫民。一封百姓自发的万民书将年仅三十的展如峰送上了三品官的高位。
陈碧秀也为自己廉洁奉公的丈夫自豪,家中连基本开支都运转不起来时,是她拿了自己的嫁妆来补窟窿。她想着虽然过的苦些,可有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丈夫,出些银钱又有什么呢!
偌大个展府,全靠她母亲一人担着管家的活才勉强维持着。
直到一封揭露展如峰贪墨万两赈灾银,谎报灾情的奏疏被呈上皇帝的桌案,才一石惊起千层浪。
人们口中的大清官原是个贪赃枉法的大贪官。陈碧秀不信,要去寻展如峰时,那人却带着自己的真爱并一双儿女逃了个干净。
直到此时,实在看不下去的展家老嬷才将真相告诉了她,心裂胆碎又如何,她丈夫没担起的罪责要整个展府担着,
一时间京城展家全数被贬为贱民,抄没家产。
但听说,原本展家女眷都要入坊当官妓的,只是当时有宠妃怜惜陈碧秀被骗,向陛下求了情,才换做流放到西南,如今做了个卖豆腐维生的商户,已四年有余了。
那为何说这陈碧秀是她的便宜娘亲呢,
自然她不是真的展明烛,她只是一缕与此间年代相隔千年的魂魄,
可她原本的时代却不是不可预测的未来,而是从此往前数的几千年前。
她啊,是从几千年前的母系氏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