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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医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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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易峥迟迟等不到楚鸢。自那日争吵后,他搬出内室,与她换屋睡,还特意请了丫鬟伺候她的起居。
即使这样,她绝不在凌风院多待半刻。白天退朝回来,她早早用完餐出门,不是去听雪居陪林氏就是回小幽山看病人。
只有下值后的晚宴,他才能借着饭点和她说上话。
又等了一刻,楚鸢还没回来。易峥悻悻望了眼满盘珍馐,难以下咽。
蓝川实在看不下去:“公子,不如先……”
易峥掀起眼皮。蓝川一哆嗦,没说完的话又自觉吞回肚里。
易峥窝着火,正要拿他出去,却见心心念念的人儿提着医箱进屋。
她身上这股味道,一闻便知从后罩房回来。
易峥眉头蹙紧,在她望向自己那瞬,快速舒展剑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些。
“公子。”
楚鸢颔首看他。这就打完招呼了。
之前她总老老实实福礼,易峥倍感疏离。如今她闲在自适,不拘礼法,易峥反而松了口气。
至少她还愿意理自己。,不像前几日总摆着张冰块脸。
易峥一直强调她是座上宾,那天哄她留下时更是谦卑到了极致。一来二去,楚鸢就自顾自舍了本就厌恶的缛节礼仪。
易峥接过她手中医箱,熟练地为她夹菜。
蓝川习惯地望着眼前一幕。何止是他,凌风院上下都知道,这座院落已经姓楚了。
“公子照顾好自己就行。”
楚鸢不喜欢被他伺候侍奉。吵架的事早已缓和,她又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一码归一码,易峥没必要过分讨好。
碗里的菜都快叠成小山了。
楚鸢道了声谢,也报恩似的给他夹菜。
易峥看她面色无虞,犹豫着问:“刚刚,又去了?”
他也不知道何时开始竟卑微起来,连质问心爱之人是否给陌生男子上药都变得小心翼翼。
“食不言。”楚鸢提醒他。
易峥点点头,换了个角度问:“他的伤可好了?”
“嗯。”楚鸢发出一个模糊的喉音,她不紧不慢地把口中食物细细咀嚼数下,吞咽后补充,“快了。”
易峥心里一沉,也就是说,她马上要走了。
“我盘了锦绣轩附近的一个店面。那处人流密集,连通阡陌,可做医馆。”
楚鸢握箸的手一顿,不解:“公子何意?”
“开医馆。”
楚鸢放下筷子,坐直看他,“是公子真心想开医馆,还是为弥补心里愧疚?”
她一贯心思细腻,不是不知道易峥的真实想法。他一向手腕冷酷,还是来了行医的兴致?
无非是因为前几天无理取闹与她大吵,现在想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不好意思拉下脸面。这才要哄骗她说开医馆吧。
“若是后者,大可不必。”楚鸢温婉一笑,“民女不介意的,反正都要走了。”
她说完,心尖又莫名酸胀。也是奇怪,每次和易峥疏离关系时,心脏都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起,搞得她又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楚鸢垂下睫毛,遮住眼中情愫,余光却瞥见旁边男人淡淡摇头。
易峥斩钉截铁:“是给你开的医馆。”
“嗯?”她抬头望他。
与此刻没有锋芒的凤眸对视,她才确定他没有撒谎开玩笑。
片刻,楚鸢道:“我确实想开医馆,只是钱没攒够。公子若想和民女合作,此等营生必然涉及钱财,方方面面需谈清楚,讲明白。”
“不用谈钱!”易峥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本就想为百姓做些事。如今我雇你做大夫,该给你银子才是。”
他讲话不疾不徐,眸光真挚平稳,和平时的修罗模样判若两人。
“我会尽快把店面装饰好,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杏花堂’如何?”
楚鸢目光闪烁,已然心动。易峥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立刻接着说:医馆经营的事全权交予你,旁人绝不敢指手画脚!”
“多谢公子。”半晌,楚鸢答应了。
既是为国为民的正经事,就没必要假惺惺地装客气。
“从小幽山到皇城路太远,来回奔波身体恐吃不消。”他又说。
“不如住在府上?”他以商量的口气问她。
楚鸢兴奋思考:“住在医馆岂不更方便?”
易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急道:“医馆哪有王府舒服!”
说罢,他刀了一眼蓝川。后者知趣退下。
冷白修长的指节握住她的腕子,没有像上回似的桎梏住她的自由。他只是平和地触摸她,像是要传达某种精神力量。
“留下来,行不行?”
易峥凑近低语,声音里的乞求都要溢出来了。
“小医仙,能不能看我一眼?”
楚鸢给面子的抬眼。
夕阳西下,泛着红光的金灿灿余晖照在他身上,冷白的不近人情的俊脸被镀上一层柔软的温暖。
他的五官一如既往的深邃昳丽、如雕如刻,又与平时大不相同。楚鸢头一回觉得,“如沐春风”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易峥。
少女什么也没说,只是忽闪了几下睫毛,她又低下头去,可嘴角却翘得弯弯的,一对久违了的圆溜溜酒窝尽情释放。
那份温柔好像感染到了她身上,一颦一笑,都是少女的娇俏。
此时无声胜有声,易峥心安地缓了口气。
她应该,不走了吧?
四月底,杏花堂建成。开业的第一日,楚鸢坐镇医馆行义诊。
她穿一条杏白裙子,不施粉黛的脸上全是难以掩饰的笑容。
为了吸引客源,医馆自建造就以淮安侯的名声起势。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易峥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开业,京城百姓更是纷至沓来,一时间将医馆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楚鸢在宣王府侍卫的保护下,按部就班地给排队前来的民众一一诊病。
隔壁的酒楼之上,易峥双臂搭着二楼美人靠,俯视医馆窗口里那张幸福的笑脸。
她终于能接替爷爷的遗志,悬壶济世,行医惠民了。
“都快成望妻石喽!”
珠帘里的戚许支起一腿,手臂搭膝,歪头笑看易峥。
“怎么还不散!”易峥目不转睛望着窗口。
戚许一愣:“有没有听我说话?”
挚友的调侃他听而不闻,满心满眼全是对面医馆里的小美人。
嘶,重色轻友的东西!
易峥哪有空管身后那人,午时一刻,一群贫民还挤在医馆,叫她如何歇息!
“找你的人,乱棒赶出不就行了。”余光边多了一道艳丽的衣衫,戚许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随口就是个馊主意。
楚鸢心怀大义,爱民如子。他的侍卫敢动百姓一下,她是会拼命的。
通过这次争吵,易峥才深知她的表里不一。
表面是只柔弱可欺的白兔,可一旦真触碰底线,她必然亮出獠牙,让人欺辱不得。
从她同意和他一起经营医馆起,两人之间因争吵产生的隔阂才彻底消失。
“公子匡扶朝堂社稷,楚鸢造福黎明百姓。”这是她昨日荡秋千时与他说的心里话。
她忠义果敢,心系大燕,立场坚若磐石。哪天若真知道他将要做的事,会不会……
一想到这儿,易峥四肢百骸像被寒冷的冰凿开一般,通体发寒。这种从未有过的、懦夫才会产生的恐惧感迅速袭遍全身。
这是怕失去她而产生的怯弱。仅仅一瞬,而后被他冷静的头脑驱散。
喜欢一个人,果然会多愁善感,忧思烦虑。
易峥手握紧美人靠,转身掀开珠帘落座。
屏风后不知何时闪过一条熟悉的黑影,“主上。”紫殷下跪行礼。
“如何?”
“医馆人流密集,侍卫护得紧,楚姑娘无碍。至于馆外,嘴碎的被奴割去口舌,杀一儆百。眼下,无人敢再妄议楚姑娘。”
易峥这才放下心来。
大燕朝极重女德,女子行医极为罕见,更别说在如今这种乱世。他这种道德底线灵活的人,从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
但旁人却未必,更何况还是些未被教化的愚昧刁民。
屏风另一侧安静沉默,紫殷迟迟没听到主上发话,又道:“楚姑娘对奴有救命之恩,奴一定竭力护好楚姑娘,不让主上挂心……”
不说还好,听他在此多嘴多舌,易峥前几日压下去的火又窜起来了。
他冷笑:“你也配护她?”
紫殷脊背发寒,一时不敢言语。自从楚姑娘第一次进后罩房后,主上就没给过他好脸。
“你若还想活着,自觉从她眼皮底下消失。否则,自我了断。”
“是!”紫殷一口应下,一溜儿烟似的神秘消失了。
“哎呦呦,脸都绿了。”戚许给他倒酒。
“何时出发?”
他指的是出征西北,征讨羌人之事。宣王只手遮天,独揽皇权,眼下正有收复西凉城之意。
收复失地事小,收买人心事大。
此番浅显的道理,朝堂上的这帮子老狐狸小狐狸,哪个不懂?
这番功劳,定要算在宣王世子头上,才算事半功倍。
“拖到了六月。”易峥道。
戚许惊诧:“为了她?”
易峥没吭声。那就是被他说中了。
戚许笑道:“也罢,馆子刚开起来,还没坐稳当,当然得缓缓。毕竟……”
他还想多调侃两句,一见易峥那张死人脸,赶紧闭嘴。
“一旬后,别忘去马球场。”戚许岔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