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梅花汤与四方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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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宅是三进府邸，从正门进还需穿过几道门才到内院。
叶蓁蓁嫌太麻烦，让马车直接停在了内院外东角门。
东角门是离主母的院子最近的外门，只有一条巷子的距离。
巷子前面是前院书房，后面是一个小花园，里面装着各样奇形怪状的太湖石，穿过石园就到了母亲住的兰雪院。
叶蓁蓁母亲闺名虞兰，带“兰”字，又取意于李白的“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一句，故名兰雪院。
她带着柳依依匆匆穿过游廊直奔厢房而去，还未至垂花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心情愈发沉重。
走进屋内，炭火烧的正旺。红姨娘坐在前厅的红木圈椅上，拿着绣棚比划着花样。
瞧见叶蓁蓁来了连忙起身递上手炉，并轻声道：“夫人睡下有一阵了，估摸着一会儿该醒了。”
她刚从外头进来，怕过了寒气给母亲，想等身子暖和一点再进内间。
“红姨，娘亲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她压低嗓音问，怕吵着母亲。
“唉……还是老样子，加上天愈发冷了，夫人身子发寒，说是连骨头都有些疼了。”红姨娘满脸忧色。
红姨娘是虞兰的陪嫁丫环，多年伺候在身边，后面抬了姨娘。
虞兰病后她不放心假手于人，过来亲自照料。
“是蓁蓁来了吗？”里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娘~是我。”叶蓁蓁掀了帘子进去，压下心中酸楚，换上一副笑颜。
“这几日你跑哪里野去了？人影都见不着，还穿的这样少，小心冻坏了身子。”虞兰原是明艳的长相，五官大气舒展。可此时面容苍白无血色，声音也没什么气力。
叶蓁蓁挨在母亲的身边撒娇，“娘，我手是有点冷~”
“看吧，穿那么少。”
“我没回来是在拟冬食单，月下楼离家太远了，可没有到处野呢！”
“那叶伯怎么说你跑越王台去了？”
“哎呀~就一回嘛！ ”
“你呀！冬食单拟的怎么样了？”
“今儿拟好了，我不就回来了嘛~主菜是山煮羊，碗蒸羊，配的酒是松风引，香雪酒，还有红琥珀。食单已经写好挂出去了。”
“好……好，女儿大了，这些事都不用我操心了。”
“才不是呢……我有很多事情都还不懂，要娘手把手教呢！所以娘的病要赶快好起来，月下楼可不能没有您。”
“我又何尝不想身子立马好起来，只是不中用啊！我已向你京城外祖母那去了信，若我有个万一，得靠她庇佑你了。”
“娘！你不要总说些不吉利的话！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是呀，夫人，你好生养着，病总能好的。”红姨娘也在一旁劝着。
虞兰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道：“你已经大了，生老病死要学着接受。不论在何种境遇下，人都不能太软弱。
做好最坏的打算，拿出应对的法子，之后情况不管如何变化都不会比这更糟。”
叶蓁蓁心情复杂的点点头，虞兰是个慈母，体现在她对女儿的心。但在大多数相处的点滴中，她很严厉，尤其是对自己的独女。
正说着，丫鬟来问晚膳，解了颇为严肃的气氛。
“天寒梅花料峭，我既不能出去赏梅，不如用梅花制成菜肴，便当赏过了。”
“梅花性寒，夫人得忌口啊。”红姨娘劝道。
虞兰苦笑，“一生病连梅花都吃不上了。”。
叶蓁蓁见娘亲想吃梅花又不能吃的样子，想起一道菜，言道：“我有办法让娘在晚膳吃到梅花，但又不伤身体。晚膳我来做，您和红姨瞧好了！”
她去伙房看了下备菜，有炖鸡汤，蒸鱼，还有菜。嗯，可以直接用。
想到梅花，她出了兰雪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叶蓁蓁的院子有株老梅，正是开花的季节。梅花枝条根须盘桓在墙角，沿着白墙蔓延冲破了屋檐。
青黛的瓦，粉白的墙，顺着虬枝开出的黄色腊梅花，暗香浮动，好看又好闻。
天愈寒，腊梅花开的愈是热烈。叶蓁蓁站在梅树下深吸一口气，折下一枝梅。
折梅时她抬头望了望天，四四方方的，很小。和在外面看到的天不一样。天该是开阔无垠的，不该是这样只一小块。
她不免想到了虞兰，若母亲不是女子，以她的才学必能考取功名，居于庙堂。
或者跟爹一样游历四方，自由肆意的活着，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耽于后宅。
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似乎在成为角色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付出，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
父亲为着几句口角便要纳妾，曾经院内的顾姨娘就是这么来的。
她听奶娘说起过，之后顾姨娘恃宠而骄，害的弟弟夭折，父亲大怒才将她拖出去发卖了。
母亲为了叶家有后，又将身边的陪嫁丫环抬了姨娘，盼望她能诞下一儿半女延续香火。而后不顾高龄生子，可又一次小产。
父亲常年不归家，叶家生意和宅子都托付给母亲打理。要不是为着家事操劳，养不好病接连亏空了身子，娘何至于虚弱成这样？
即便如此，外人只知道虞兰是叶夫人，产业是叶家的。
叶蓁蓁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腊梅的枝干，那枝干厚实苍劲，一股坚韧之态。
她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真想把现在的日子过成永恒。还是当姑娘的日子好，叶家殷实，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父亲为她请来了教书先生读书认字，他虽然对母亲有时不够体贴，对他这个女儿倒是极好。
父亲让她拜师时说：“我的女儿，虽不指望你考取功名，但识字明理是必须，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爹娘一直都把她当半个男孩养，女子要学的女工，烹饪，男子要学的经世文章，君子六艺都得学。琴棋书画，德容颜工，皆有涉猎。
学了那么多，最后嫁去别人家相夫教子。想想真是可笑，就好像努力了那么久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生个孩子。
如果生个女孩，自己经历的难处和愤懑她是否又会经历一遍？
她长大之后是不是也会想，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别人而存在？那我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寒风打断了叶蓁蓁的思绪，还没做暮食呢，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完成，她回到了兰雪院。
准备吊个清汤！
老母鸡汤是午后开始炖的，现在已经炖到骨头都酥烂了，还没有揭开锅盖香气已经通过边缝溜出来了。
“哇！好香啊！”柳依依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你先喝一碗，还没有放盐，你自己加。”
柳依依迅速给自己来了一碗，“呼~哈~嘶~哈~好暖啊！冬天就是要来上一碗热鸡汤，小姐我给你也盛一碗。”
主仆二人靠在灶台旁美美的喝着鸡汤，汤里放了香蕈，喝起来格外鲜美。
菌子单吃一般，但和别的食材搭配总能吊起鲜味。
清汤和寻常的汤不同，汤色透明清亮，但该有的味道一点不少，更加浓郁精华。
柳依依先拿勺把鸡汤上面的浮油撇掉。随后，往锅里面放剁碎的生鸡茸，它们可以吸附汤里的浑浊。
等到鸡汤再次滚开，抽掉几根柴小火慢慢熬。约莫几刻钟后，换新的鸡茸。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直到汤色澄清。
吊清汤很简单，只是过程繁琐，耗时耗力，须有人在旁一直看着火候。
叶蓁蓁换了一身便服，抬起一坨面团就往案板上砸，扬起一层面粉，再揉几下，来来回回砸了好几下。
“好了！等面醒一醒。依依，你那边清汤吊好了吗？”
“清多了，鸡肠，鸡肝，鸡血还有吗？想做个鸡羹糊吃。”这是越州的家常菜，用鸡下水和鸡汤做成的羹汤。
“早被扔了，不然就让你用鸡血吊清汤，不费这些鸡茸了。”
面醒好后叶蓁蓁将面团切成了长段，此时柳依依的清汤吊好了，过来帮忙。
“拿擀面杖把面团擀平，薄厚跟馄饨皮差不多就好。”
“好嘞~”
叶蓁蓁手下不停，把鸡肉斩开，剔骨，撕成一条条。之后加盐，姜蓉，花椒，麻油，一点点醋，再洒上一把白芝麻拌匀。
最关键的是芫荽，此物含异香，能调动人的味蕾。爱吃之人珍爱，不爱吃的厌恶至极，甚至连芫荽的味道都不能闻到。
“拌麻油鸡做好啦！”
“皮子我也擀好了！”
叶蓁蓁拿出两副梅花模子，她要做的是梅花汤饼，名字带梅，其实里面没有梅花。
稍微跟梅花沾点边的，是揉面的水要用梅花和檀香末泡过。但是梅花性寒，檀香活血，这两样小产妇人皆碰不得。
她换成了红枣当归水，面团看起来有些暗红。这道菜之所以叫“梅花汤饼”，是取其形。
梅花的形，要用模子凿出来。
两人在铺平的面皮上“咚咚咚”地凿着梅花，估摸着印的片数够吃了，叶蓁蓁在煮开的清水里下梅花面片。
汤饼熟了后浮上水面，似白梅飘落在温泉上，还挺好看。随后再过一道凉水，汤饼吃起来口感更好。
叶蓁蓁把煮好的汤饼盛出来，浇上吊好的清鸡汤，一碗梅花汤饼就做好了。
吩咐下人把菜备齐后，叶蓁蓁回了趟院子。屋内虞兰，红姨娘一早等着开饭，她抱着腊梅走了进来。
“这陶瓶配的好，更显野趣。”红姨娘一看到就开始夸。
“院子的腊梅开了，便折了枝过来。改日去寂空寺给娘讨一支红梅回来，寂空寺的红梅开的极好。”
“你是馋寂空寺的素斋了吧？”虞兰打趣道。
“什么都瞒不过娘，快些尝尝我做的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用定窑暗纹敞口白瓷碗盛着，汤清饼白，煞是好看。虞兰先喝了一口汤，再舀一勺梅花。
“细腻，顺滑，温软，好！梅花本就味淡，得靠鸡汤调味，吃的不过是‘风雅’二字。
这梅花汤饼比直接吃梅花更鲜美呢，还兼具了颜色。更难得的是，你能想到这个做法。”虞兰品评道。
“梅花汤饼是娘亲自教的呢，我记在册子里的。”
“红玉，你快尝尝，莫要拘束。”虞兰招呼着红姨娘。
“嗯，确实不错。看来小姐在月下楼练出来了，说个物什便能想出一道菜，还得避忌口。”
“可不是嘛！每季都要出新食单。时时轮换，想的脑仁子生疼。”
“今儿该夸，开酒肆饭馆，要能想他人所想不到的。要不然街上馆子那么多，凭什么来你家呢？要做的好吃，还得好看，再加些诗情画意显得与别家不同。”
“多加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还能加钱是吧？”
“你这孩子！真经不起夸……”
“您就说是不是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梅花汤与四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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