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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丨凋碧树天涯绝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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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等来管辖处的人,苏沐白才放心留下远文去了露凉楼,露凉楼也因为人命一事不能营业,左右问问也不见了翠娘,便返回赵宅。
墨雪消一路远远跟着,回了赵宅也不敢去惹苏沐白,听说他要回屋更衣,更是不敢接近只能在院子里瞎溜达。溜达到客房院子,一群苏氏门生围坐在一起,在桌案上叽叽喳喳的研究着什么。
有热闹不凑可不是墨融。
“我押摇光君,摇光君的阵法在澹光台可是数一数二的,尤其这几年,阵法课那是越来越深奥了,我都跟不上了,听说七阶以上的阵法一半都是摇光君改进过的,我都没见过。”
“是啊,大长老虽然跟他不对付,阵法这方面他一直对摇光君赞不绝口,那老爷子从来不夸人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押墨融。”
“这是为何?”
“墨前辈流传出来的阵法很多啊,尤其是那个阿鼻杀阵,居然有三境界,第一境界名为黑痣,可以蒙蔽视觉;第二是赤血,可以引发阵中人的杀心,互相残杀;第三是白昼,绞魂。——这算不算第八阶的阵法了?”
“可是墨融自己说过他不擅长阵法,阿鼻杀阵也许是巧合,或者他绞尽脑汁只能创出来这一个八阶阵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咱的上一版护山大阵就是墨融完善的。”
“什么?!”
桌子上摆了几个香囊,这几个门生应该是不会做这些东西,想要护身香囊又得去制衣处讨要,澹光台那么多人,等做出来估计早就用不上了,所以他们用这个押宝,赌的是谁的阵法高明。
有人看见了他,忙问道:“六宛师兄你来得正好,这二位你都熟悉,你来当中间人最公平。”
墨雪消自然乐得,他手指指向苏沐白那一堆,那边明显香囊更多,那几个人立刻摩拳擦掌,押了墨融的都垂头丧气。墨雪消故意使了个坏,手指又移向墨融。
几个人的心情立刻又变了。
墨雪消大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又没正经交过手。”
一人道:“可你总见过一二吧,墨融同摇光君同窗,同年都有阵法课考试,拿第一的是谁?”
墨雪消有些为难,阵法课是那天枢那老头儿教,他很少去,大部分阵法都是自学成才,而苏凛一直是这个课程的头筹:“如果我没记错,阵法课苏——师尊是免考的。”
“免考?!”
“那还是摇光君厉害啊,这课都能免考,证明他那时候就已经到长老级别了。”
“那墨融呢?”
墨雪消道:“墨融确实不止有阿鼻杀阵,阿鼻杀阵也不是八阶,是澹光台十阶禁术。”
“十阶?!还是禁术?!”
这还真不是墨雪消吹牛,阿鼻杀阵的确是他的得意之作,只是并不是外人流传的有三个境界,而是四个。
当时他用衍阵台推衍阿鼻杀阵,吓得苏宗主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还好没有上报给凤凰台,不然凤凰台的四大禁术就要变成五大禁术了。
这下所有人都抓耳挠腮了,这两个人确实难分伯仲。
墨雪消虽然不服但自己是清楚的,按人间正道来说,他是邪术,是异类,是无法与苏凛这种清正光明的人相提并论的。
何况如今死都死了,都没什么大不了。
他释然地笑着拍了拍押着苏沐白那一堆的香囊:“要学好。”
现场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口吻不是六宛的口吻,押了苏凛的欢呼雀跃,押了墨融的唉声叹气,极不情愿地把香囊交了出去。
墨雪消忽然觉得有些落寞,默默退出了这热闹圈,往宅外走去。
院子一角,苏沐白目色沉凝地看着他。
墨雪消出了门百无聊赖地转着,四处乱看时撞见一个女人裹着头巾,鬼鬼祟祟地从巷子里穿了过去。她虽然用了块粗布裹着头,一身衣服却鲜亮显眼,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谁。
他跟上前,一指勾住那女子背后的腰带,女子浑然不知地往前跑,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不由得“咦”了一声,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吓得差点魂不附体:“爹爹嘞!”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好闺女,”墨雪消笑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哪能啊,”翠娘瞬间就眼泪汪汪了,“您是贵人,是救命的仙人,我就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
“得了吧。”墨雪消道,“出了命案,你不在露凉楼呆着这是去哪?”
“郎君呐您都不知道,”翠娘抹抹眼泪,“那个坏人让我去给她办个事。您猜她让我干什么,接——生!我的天呐,这我也没干过呀,我这楼里的姑娘哪有生孩子的,可我也不敢说什么呀,我刚出个声她就拿着那大刀就往这儿比划。”
翠娘喋喋不休,墨雪消打断她道:“你去哪里接生,给谁接生?”
翠娘道:“说是去找个哑巴,我问她去哪找哑巴,她就说让我一直走,往独山那方向走。郎君,郎君我可都告诉您了,您可得保护我啊,您跟管辖大人一定得保护我!”
…
是夜。
许是刮了一天风的缘故,今天的月亮出奇的亮,墨雪消没见过白玉盘也知道了白玉盘应当是什么样子,白日里还喧喧闹闹的门生们一个个立着耳朵像个玉兔。
墨雪消生怕何念找不到赵宅,送别翠娘之后在大街上见人就问哪里有接生婆,大张旗鼓地从街头问到街尾,最后搞得整个镇子的稳婆都堵在赵宅门口。
苏沐白开了一次门就毅然决然地关上了,一下午再没靠近过大门。
“仙长。”
坐在院子里玩着酒壶的墨雪消闻声回头,却是一直没有见到真容的赵小姐。
苏氏想把赵小姐请出宅子,谁知她执意留下来,原以为是她身体不济不愿意折腾,就默许留下了。此时突然出现,不知何意。
“外面不安全,回房休息吧,有事找他们就好。”
赵小姐施了一礼:“我是有一点事想问问摇光仙长,不过,见您常伴摇光仙长左右,所以觉得问您也可以。”
墨雪消道:“什么仙长不仙长的,你叫我——算了不重要,你问吧。”
赵小姐犹豫了片刻:“我听说你们要捉拿的人姓何,因为听起来像一位同名的朋友,所以问一问。”
墨雪消点头:“是姓何,请问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赵小姐道:“我曾在集市晕倒,是她救了我们母子一命,那之后时常相约。这两日因为我身体的缘故不能去市集,她也不曾来找我,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墨雪消想到那日在赵宅见到何念心下了然,骗她道:“可能是巧合,去休息吧。”
赵小姐显然不太放心,但也没说什么。
“啊对了,我倒是有一事请教。”墨雪消道。
“不必客气,请讲。”赵小姐道。
墨雪消道:“一个遭人奸污而有了身孕的女子,不去寻死不去打胎而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想要生下来是为了什么?”
赵小姐认真地想了想:“可是为了用腹中胎儿状告恶人?”
墨雪消不解:“有必要生下来再告吗?”
赵小姐道:“可有夫家?”
墨雪消道:“有。”
赵小姐笑了:“莫不是这女子怀了慈悲心,对腹中胎儿尚有一丝母子情谊,或者夫家许诺不生嫌隙?”
墨雪消不动声色道:“受教了。”
苏沐白正在房间看书,墨雪消推门进来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抬头。墨雪消担心他还记着白日里那出格的行为,也没敢开口。
干坐着又不是墨雪消的性格,不知道从哪捡了两块鹅卵石投着玩。石子哒啦哒啦的,在苏沐白眼前跳来跳去,跳得眼皮发颤。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你能不能老实一点,六宛可没有你那么皮。”
墨雪消把那石子弹了出去,一滚滚到苏沐白的手指尖:“师尊,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苏沐白把那块石子拾起来,摆回他面前:“好好说话。”
墨雪消又把石子弹过去,他支着腮,虽是用着六宛的面皮,气质还是很外溢的。六宛长得端正憨厚,笑起来也是英俊小伙,而墨雪消的骨子里透着一股邪气,眼神又是深邃多情,尤其是一笑,整个人立刻失了憨厚,狼里狼气的。
“小师尊,你为什么要收六宛为徒?”
想让他好好说话是不大可能了,想让他老实倒是还有可能,在他想勾回石子时苏沐白覆手按住了,压在了掌下。墨雪消的指尖就来回蹭挑着他的手,想把石子要回来。
“你是狗吗,安分一点。”苏沐白收回手,“精力无限就去外面巡逻。”
“不,我害怕,我打不过何念。”墨雪消赖道,“我就在这儿保护你。”
苏沐白懒得回他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接着看书。墨雪消趴在桌子上看着,可能是太安静了,也可能是烛光闪烁得太有规律了,他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盹。
那呼吸声渐渐均匀深沉,苏沐白的指尖勾住了书页,许久都没有翻动一下,他听了片刻终于撩起眼皮,也就在这时往日清冷的目光才极柔极柔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生怕视线能吵醒了对方似的,缓缓打量了一圈。
“婉婉。”
苏沐白睁大了眼。
他清晰地听见了这两个字,墨雪消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他靠近了些,侧耳倾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别吃了。”
墨雪消可能趴得不舒服,忽然转了个头,苏沐白慌忙坐得笔直,因为紧张指尖夹着的书页弯折了起来。等了等,见墨雪消没有醒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次目光再落过去,却是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抵住内心的诱惑,伸出了手。
然而墨雪消忽然就醒了,已经伸出去的手指立刻变成了手掌,接着,一个不咸不淡的巴掌就落在了脸上,甚是清脆:“醒醒,什么日子还能睡着。”
墨雪消不太懂为什么打个盹还要挨一巴掌,揉了揉脸,迷迷糊糊道:“何念来了肯定不会这么安静,如果是我一定得放把火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一下,虽说老套,但是管用。”
苏沐白道:“洞庭就是水大,也不兴总是玩火。”
墨雪消扑哧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趣。”
苏沐白呼吸一滞,墨雪消大概是刚睡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沏了两杯水,自己一杯,苏沐白一杯:“远文那小子去哪了,我好像一直没看见他。”
墨雪消这才发现苏沐白的脸色不大好,想也没想就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怎么好像还发烧,你是除了内伤还有外伤?给我看看,虽然我不会什么高深的医术,总归还是懂一点——”
他说着就伸手就去掀苏沐白的衣襟,吓得一向沉着冷静的摇光君弹了起来,接连退了两步。墨雪消也是没脑子想,前倾时不大稳当就干脆抓住了他的衣袍。
一个站起来往后退一个坐着往下扯,本来端庄的衣服就被拉松了下来,露出了清晰的锁骨。
苏沐白愣在原地,倒是墨雪消瞬间就醒了盹。其实是好意,这下成了登徒子了,再加上白天那个白痴行为,他现在绝对是洗不清了。
他飞速地给苏沐白拉了拉领口掉头就跑,门槛也不迈了直接一个飞跳:“我去当狗!呸,我去巡逻!”
苏沐白的领口被抓的都是褶子,也变不回原先的一板一眼了,他默默整理了一下,墨雪消又跑了回来,苏沐白拿起欺霜,他忙收回脚,在台阶下喊道:“来了!”
苏沐白是识大体的人,没有跟墨雪消计较,当下启了剑阵。
墨雪消第一次亲眼见极有苏凛特色的阵法,阵环泛着清透的银光流光溢彩,格外惊艳。他初次见六宛的御尸阵就小小的赞许了一下,此时此刻见到原版不由得衷心感叹。
实在是太美了。
这阵法同欺霜关联,悬丝诊脉一般将宅内所有人的灵气都汇聚到他这里,这需要接收者极强的分辨能力和承受能力。
墨雪消问:“有几个人?”
苏沐白看向庭院一角:“两个,一个苏氏。”
墨雪消焦急地全问了一通:“挟持、打架、对峙?”
苏沐白道:“在打。”
墨雪消道:“欺霜能缚地吗?”
没等他说完,苏沐白已经镇定地开了缚地术,银芒大盛不过片刻,他突然收手,只觉后方暴起一阵灵风,轰得整个地面都抖动起来,缚地术明显捉住了某人却突然断开。
另一个方向的阵眼被撼动了一个!
苏沐白蹙眉,再次引诀,成功捉住了那人,只见银光一炸,应是一击得手。
蓦地,一群个头奇大的银蜂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闹了蝗灾一般席卷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割断花枝割伤木廊。
好在苏沐白给苏氏门生补习过何念的武力,苏氏门生各个镇定自若地削着阴蜂,只不过这蜂群实在太多,无孔不入,削着削着就有几个人手脚慢了,捂着脸一通乱挥:“太多了!”
“哎呀,好疼!”
“御风——这东西怎么吹不散!”
墨雪消躲着银蜂又躲着这群没头苍蝇似的门生,抽空拉住身边两个人的脖领帮他们躲避银蜂。待躲到安全地方,那两个人抱着柱子就是一通干呕:“谁呀,呕,晕死啦,呕!”
只见眼前闪过一片冷凛凛的白光,围着人群兜转之下如同破霜劈雪,肃杀之气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不过转瞬,大片大片的银蜂掉落在地,仅剩下一两个被苏沐白一脚踩住,碾得粉碎。
一旁观望的墨雪消悚然地捂住心口:可怕可怕。
苏氏门生虽是乱,倒没人临阵脱逃,此时安静下来,都放下了挡住脸的袖子,脸上又惊惧又坚毅地提着剑,一个个猫抓了似的既狼狈又硬撑。
连墨雪消都看不下去了,嘟囔道:“看来洞庭的管辖处是该整顿整顿了,一个个疏于功课,丢人现眼。”
他声音不大,但架不住这会儿实在太安静了。
六宛的辈分理应是大一些的,有个别年纪小的听见这句脸上尽是羞赧,有年纪大的虽不服气但碍于苏沐白在也不敢说话,只是忿忿地甩了甩剑。
苏沐白耳目更灵肯定也听见了,居然什么都没说,环视了一众人等,淡定地收剑入鞘。那几位不服的见他看过来一齐低了头,数地砖去了。
“想来这位才是你说的摇光长老吧,独山领教过了。”
前方的树后突然倒下一个苏氏门生,随后,罗裙轻舞,何念转了出来。他扫过这一行人,目光落在墨雪消身上,又看向苏沐白,自嘲似的轻笑。
墨雪消道:“居然聪明了。”
何念道:“那是见你在人家面前乖得很。”
墨雪消扯了扯嘴角:“你先想想你自己吧,还不如听话被人家捉拿归案,也许——”他想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想想又觉得这话越说越像外人。
苏沐白好像也微微偏了一下头,不知是不是在提醒他,索性闭了嘴,不再说话。
何念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说如此轻巧,墨雪消却听出了不对劲。
何念一直与苏氏缠斗,被破坏的阵眼却是另外一个方向,方才灵风巨大,想是加了破阵反噬的术法,不管破阵人是不是负伤,只要不死必然还有其他举动。
倒是苏凛的阵法一般人无法撼动,况且瞧他这背影岿然不动的,墨雪消也就不担心了,只是略微放心不下两位孕妇。
“不用担心,他们很安全。”
正想着,耳中忽然传来温润的男声,是苏沐白给他传声。
墨雪消摸了摸脸——六宛这脸很容易被看穿吗?
再说苏沐白也没回头啊。
他想找个角落没什么存在感地看看戏就得了,什么打架抓人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转念一想远文不在,苏沐白和何念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天亮也说不好,不如速战速决吧。
他又看向何念,只见何念的右手掩在袖中,微微抖着,袖口隐约有一抹暗红。其实何念隐忍的性格墨雪消有一点点欣赏,但他并不同情,只觉得惋惜:“何念,你要不跑两步?你不跑他们也不抓你,难道大家都在这站着赏月不成?”
“……”
苏氏门生俱是汗颜。
苏沐白倒是没什么反应。
何念一脸无所谓:“大可直接来杀。”
“澹光台不会那么做”——理论上应该这么回答,但他不是别人是墨融:“行呀,师尊动手吧。”
苏氏众人心底嗤笑,这摇光君是谁,澹光台的长老,数一数二的君子,至少也要按澹光台的规矩先说教说教劝人回首是岸,哪能上来就动手的。他们本想摇摇头再挤兑墨雪消两句找回一点面子的,没想到阵法一时银装素裹,寒气逼人——
几个人目瞪口呆,他们的摇光君当真打算直接动手了?!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