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14、冰塞川6

　　来人正是宪州卫指挥使袁俱，此人生得一副严肃相，又带着点戾气，围观的百姓这就散去。他从马背上下来，冷声道：“何人在此闹事？”

　　那些人不认得袁俱，见他周身气势凌厉，也不敢妄动，廖安从地上站起，勉强走了两步过去，道：“袁指挥使吧？没闹事，没人闹事，劳您大雨天跑一趟。”

　　他看到袁俱身后那太监，便也上前打了声招呼：“言公公，大雨天怎也跑到这儿来？”

　　这太监正是那日与他们一同在温泉庄子里的玉器采办使，名唤言桢，他来宪州是替皇帝办事，与刑部工部的事都无关，眼下却跟着袁俱过来，倒让廖安疑惑。

　　言桢踩着一双云纹缎履，走到那些人面前，“驿站无故闹事者，当斩。”

　　那些人只听廖安唤他“公公”，知道是宫里的人，就是不知到底是内十二监还是东厂，顿时不敢久留，正好廖安一请再请，那些人就顺坡下驴，该回哪回哪去了。

　　言桢算是帮廖安解决了件麻烦事，廖安便请二人进驿站去，坐定后，才对言桢道：“言公公，既进了驿站，可有话要讲？”

　　言桢身边的随侍替他擦着身上沾到的雨水，他则是坐在八仙桌前，悠然出声：“廖大人，咱家记得你手上，拿了几个工匠，这几个工匠是盗了陵内器物，可审出结果了？”

　　廖安不知他何意，便保守道：“大抵就是贪财嘛！陵内的器物，随便一件都能卖不少银子。”

　　言桢抚着膝上湖纱，道：“咱家倒有个想法，不知大人愿不愿听。”

　　廖安一愣，看了眼袁俱，道：“公公说便是。”

　　“您手下的窑口不算多，总比梁大人那儿少。昨个事一出，梁大人定会去寻潘知州，让他想办法做些口供出来，小阁老怪罪下来，这鬼头青的银子便由您来担了。眼下最重要的，不就是这笔银子，该往谁头上算？”

　　袁俱在旁边，虽是听着，却一言不发，廖安便也不防着他，道：“想让梁青吉吐银子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倒不如逼一逼这些人，这些年仗着有窑口，他们也吞了不少，一人吐出些，也凑够了。”

　　“果然。”言桢微微一笑，“大人果然这般想。只是古人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放在何处都受用。他们若联合起来，要推倒大人，大人随可镇压，到底有风险不是？梁大人与您，虽一同为小阁老效力，可小阁老待您和待他，可一样？”

　　廖安扶额，“那姓梁的是个笑面虎，他本身好挥霍，本金全从皇陵中去，这下他财路断了，小阁老自会首先怀疑是他行此勾当牟利。我本以为，他有把柄在我手里，总能安静一时，谁想这把柄再抓着，只怕要将他逼到狗急跳墙。”

　　袁俱就出声：“廖大人，既是如此，何不趁他还没动静，一举杀之？”

　　廖安道：“不妥，那些个窑口里的人，就是些纸老虎，本官面上糊弄糊弄，背后里阴他们一处，他们也无法，只能拿命来赔。可梁青吉不一样，小阁老怎肯自断手足？”

　　“非是要您出手，而是要您借力。”

　　言桢道：“梁青吉盗皇陵，陛下可忍不了，而捅出此事的，不正是顺王么？”

　　“公公的意思是，要我现在秘密送顺王回京，顺便把这事做到绝处？”

　　“大人英明。”

　　袁俱又开口：“不瞒您说，今日梁大人来衙署找过我，试探我此处可是拿了人犯。”

　　廖安微微凝眉，“人犯…难道不是都在州衙，在潘荟手上？”

　　“梁大人来，也是向我示好，但这示好实则不安好心。若我真有，梁大人恐怕便有两个法子，一是与我一起，在小阁老面前攻讦大人；二是干脆将此事栽在我头上，令我背锅。”

　　廖安恍然，“原是如此，我就说袁指挥使为何……”

　　他没在说下去，又是看向言桢，既然袁俱是因为恼梁青吉的坏心思，那这言桢，又是为何？

　　言桢察觉到他的视线，开口：“那咱家便也不瞒大人了，咱家当这采办，尚是头一回，这宪州么…也没来过。咱家听闻大人平日便喜好这玉器，故而请大人指点咱家一二。”

　　“好说，好说。”廖安笑笑，低头的一瞬，眸中滑过丝讥讽来，眼下却又不得不和这位大太监站在一条战线上，只道：“今日下午，我们一同到市里瞧瞧，袁大人，可要一起？”

　　袁俱婉拒。出了驿站，暴雨方停，铅云散去，天光从云缝里穿出，比晨间亮堂不少。

　　林舟渡回了皇陵，觉着实在犯困，便在那简陋的小榻上睡下，本想着小憩一会儿，怎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午间又是暴雨，又是惊雷，竟没能吵醒他。

　　他这小院外头有灶台，他舀了米煮粥吃。江柳南一般就在这个点翻墙进来，带些小菜。二人在檐下的交杌上坐着，捧着粥喝。

　　“你今日终于没弄白粥了。”江柳南颇有些惊喜，“这菜粥好喝，你手艺不错。”

　　林舟渡道：“你又不爱喝没味儿的，就弄了些菜粥。”

　　江柳南笑着说：“有人记着我的喜好，便是最大的幸事。话说你那榻睡着可还行，便宜是真，我瞧着却不大结实，还是给你换一张吧！”

　　“不用为我费心，能睡就好。”林舟渡又问，“那日来寻你那人，最近可还……”

　　“放心，不曾来过。”江柳南话音刚落，却听见四处有箭矢之响，一人从墙头栽下，滚进院里，江柳南一惊，猛然起身，只见那人中箭，早已没了气息。

　　林舟渡向地上望去，却没什么神色。

　　“祝尘，这、这是……”

　　“刺客。”林舟渡起身，从墙角提了把剑来，“昨日出事，梁青吉只怕不想留我，故而我请顾侯在这院外布了些机关。旁人若来找我，即便翻墙进，也绝不会从屋后檐上下来。”

　　他刚走过去，却又闻箭矢声响，这回从檐上探出好几个人来，挥刀断了飞箭，一跃而下，江柳南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从腰间抽出短刀来。他这几日都无力得很，若是自己在小院里呆着，时常控制不住脾性，只能来找林舟渡，与他一处还能正常些。

　　只不过他浑身使不上力却是真的，以前虽不习武，却能提动剑，眼下只能使这短刀了。

　　没等那些刺客靠近，就见檐上又跟过三人来，只不过这三人挥刀向刺客去，江柳南定睛一看，呼道：“这些人是……”

　　话出一半，他便打住，和林舟渡在门后观战。那三人是顾长俞的人，专留下护他，可这刺客竟是高手，一时连那三个侍卫都不敌。江柳南当即道：“留在此处就是等人瓮中捉鳖，祝尘我们出去。”

　　林舟渡随他往院外跑，那些刺客就追上，奈何被三个侍卫缠住，二人跑到街上，就沿着大路往离这儿最近的州衙跑去。再往前是钟楼，附近是军田，有百户所的人驻守，这里没什么人住，林舟渡二人却见不断有人往此处跑，神色惊慌，好像前方出事。

　　他随手抓了一人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慌道：“克伦人劫狱，关着的人都跑出来了！”

　　“他们竟敢劫狱！”

　　江柳南回头，见那刺客已近在咫尺，只得继续往前跑。三名侍卫倒下，刺客持刀，直直向林舟渡刺去，刀却被人一剑挑开，顾长俞解决了剩下的刺客，转头道：“别往前走了，在这茶楼中等我。”

　　林舟渡往四周一望，见无人跟来，便和江柳南到旁边茶楼中去。

　　今夜大乱，克伦人在宪州的暗桩几乎是全员出动，直冲州衙狱中去。百户所的人赶到时，他们已经冲进衙署里去了。这些克伦人跟着一个首领，此人是克伦三王子脱脱拉台的人，名叫阿吉洛，光着臂膀，肩上肌肉虬结，左臂满是刺青，几乎辨不出原本肤色来。

　　从腕间到大臂，若细看的话，那是克伦古老的神羊图腾。

　　阿吉洛包着头巾，带人闯进州衙，找了一圈，竟是不见克伦人影，只见几个瑟缩在角落的高地奴。不仅没有克伦人，他竟是连个大聿人都没见，知道自己被耍了，阿吉洛怒呵一声，当即杀了那几个高地奴泄愤，将火把往旁边一扔，火点燃了狱中铺盖，渐渐燃起。

　　他带着克伦弟兄在衙里打砸一番，州衙中还留着几人值守，皆被打伤，衙里的捕快吏役根本不是其对手。阿吉洛身材魁梧，一手便能撂倒一人。潘荟回来得不是时候，刚跨进衙署，就被阿吉洛揪着领子提起来，脚都蹬不着地。

　　“大胆！真是大胆！你可知你这是在谁的土地上？”

　　阿吉洛能听懂大聿话，却偏用克伦语狠狠骂了一句，不理会潘荟挣扎，出了衙署的门，他迎面就对上百户所的人冲进来，他将潘荟夹在腋下，连刀都不拿，赤膊空拳，一拳打到对面人太阳穴，当即将人打死了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