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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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

　　狐狸听了，只觉得眼前一亮，又暗淡下去。

　　“不是，他是真的怨了我。”狐狸垂泪道。

　　司命缓缓道：“若真是怨了你，也不会救你。世上的情缘，也不是都要在一起的。你还是先回去，再想想我和你说的事。若是在天上，久了也可以有个封号，你在地上，狐王也做到头了，可以交给后辈了。”

　　狐狸抽了抽鼻子道：“多谢星君，容我回去好好思量一番。”

　　黯然离了南天门，狐狸也不想回西湖，华清是不好再去热脸贴冷屁股，只想去看看老朋友，曾一杭。

　　西域雪山附近的绿洲极美，水草丰足，牛羊懒懒，狐狸坐在草地上，一时也觉得上面冰天雪地，便唤了只顺路的雪雕来，送了口信上去。

　　这雕去了许久，狐狸便在草地上睡着了。睡梦中，他觉得有人在轻轻踢着自己。

　　“好个四郎，做了狐王便这般懒散，还要我下山来迎你！”

　　这不是曾一杭么？他睡眼惺忪间，看见了老朋友，又再看了一眼，曾一杭身边站着的那孩子，不是仲书是谁？

　　他心里一跳，讪讪坐了起来：“前几日去华清，好一番折腾，实在累了。”

　　曾一杭意外道：“你去华清了？”他又看了看仲书，仲书也是讪讪的。

　　狐狸看他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好气又好笑：“我去看看张生。”

　　曾一杭“哦”了一声，问了几句张生的近况，笑道：“看来你是不想上去坐坐了！”

　　“我是来玩玩，就不受那劳什子罪了！”狐狸伸了个懒腰就要走。

　　“你是九尾灵狐，本是极北雪种，怎么会怕冷？”仲书的声音，在身后稳稳传来。

　　狐狸心漏跳一拍，只觉得仲书还关心自己。但又觉得两人已有心结，不该再多想，只回头看着他。仲书小小身影沐于日光之中，看不清神情。

　　“这倒是，你已经修成九尾，雪境应是你的本家，怎么会怕冷？”曾一杭也微微皱眉。

　　狐狸这才想起，这几天自己特别容易累，刚才也是，直接在草地上睡着了。他嘴硬道：“我在西湖久了，哪还能去冷的地方？”

　　“莫不是被那孽龙的剑气所伤？”仲书突然开口道，说罢，便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

　　他虽个子小，二人也隔了十尺有余，却好像一步就到眼前似的。

　　还没看清他的脸，狐狸的手腕就被他拿在手里，摸他脉门。狐狸吓了一跳，又觉得心里有气，扬手他手甩开了。

　　“四郎，那龙我听说过，是东海龙王的侄孙，那剑用龙珠催动，确是龙宫厉害的物什。纵然没碰到你，有没有内伤也很难说，你还是让仲书看看！”曾一杭肃然道。

　　“我不用他看!”狐狸烦躁道。他看曾一杭也要走上来，戒备地说：“也不用你看！”

　　仲书看了他一会儿，又和曾一杭对视一眼，道：“是你自己说的，不看便罢了。”

　　他们是老搭档，曾一杭心领神会立刻道：“不看不看！我带你们进城玩玩！”

　　西域城邦，对狐狸来说，是旧地重游，而对仲书来说，是第一次，十分新鲜。曾一杭驾轻就熟地陪他们进了市场，进了帐篷，异国脂粉香扑鼻而来，那波斯女子，一个比一个娇艳。

　　狐狸脸上的肉在抽搐：“若是季霖知道你来这种地方，非剥了你的皮！”

　　“我这是让你们看的！我自己自然不稀罕！”曾一杭带他们坐定，冲他们狡黠一笑，“四郎，我可知道你的！”

　　狐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己以前确实是很好女色，但在仲书面前，除了带他去了一次青楼，总是拘束得很。

　　“还有仲书，你别看他样子小，对女人，很有一套！”曾一杭用手指背碰一碰仲书的鼻子，仲书很不愿意自己被当作孩童戏弄，一本正经地坐在狐狸身边。两人好似有意无意，把狐狸围在中间。

　　琵琶声奏起，蜡烛被吹灭，四周暗了下来，观众也噤声等待。一个薄纱蒙面女子款款走出，在烛光下悠然独舞。狐狸不由得看她的眼睛，波斯人眼睛极大，睫毛极长，顾盼之间，果然别有风情，狐狸只觉得她频频往自己这边看来。

　　琵琶声嘈嘈切切，渐渐急促起来，那女子越转越快，当的一声，琵琶声戛然中止，一条香巾，从空中飘落，稳稳落在仲书头上。

　　灯火大亮，大家才看清那香巾便是女子的面纱，又连忙看那女子真面目，果然是绝世佳人，全场轰然。仲书拿起面纱，闻了一下，冲女子甜甜一笑：“好香。”

　　女子一笑，琴声大作，四周又出了几个面纱女子，女子便退回队伍中，一起跳起舞来。

　　这下才算正式开场了。一时间吃酒的，聊天的，气氛热烈。

　　“你就算变小了，也还是这样！”曾一杭摇着扇子道。

　　仲书只是喝了一口眼前的葡萄酒，道：“好酒！”

　　曾一杭转头和狐狸道：“你此番帮仲书养了仙元，真是不容易！我听说我们师傅非常感激你！”

　　“可是他徒弟不怎么感激我！”狐狸冷笑道，他今天实在是心情不佳。

　　曾一杭以为他说的是那条龙，道：“那条龙我听说了，桀骜不驯，野心又大，仗着东海本家身份，特别难管。他只对仲书服服帖帖。若是伤了你，我叫仲书教训他！”

　　“我抽了他一顿！”仲书插嘴道。“正在潭里思过。”

　　“抽东海龙王的亲侄孙！以后还怎么和这个老邻居相见？”曾一杭笑道。

　　仲书笑了一声：“我可管不了这么多！打不得骂不得，趁早领回去得好！”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曾一杭问狐狸。

　　“可能去跟随司命星君。”狐狸和他说了司命的意思。

　　“那西湖本家呢？”

　　“有几个后辈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有你的子嗣？”曾一杭自然而然地问。

　　狐狸看着台上的舞女道：“托仲书的福，我养出了九尾，做了狐王，多的是狐女要找我。你知道我一个浪荡惯了，不过身在其位，也不得不听从族中长老的意思，娶了几个。这么经年累月，现在族中儿孙，我自己也快数不过来了。”

　　曾一杭惊叹道：“是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也这么多年，你这么东奔西跑的，恐怕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罢！”

　　狐狸笑道：“你说得对！而且也不是每个都可以得道。我也就记得几个孙子，再往下，也真是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