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待我不薄》山猫与田鼠

42、言灵

　　兔子老师正闷头灌豆汁儿。
　　由于不想让自己干净洁白的绒毛被弄脏，它动作极其小心，专注得很，因此也没发现对面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多出了个人，直到再抬头时才发现。

　　然而，它不打算打招呼。

　　不熟，对方大概率也活不了多久，没必要浪费感情。
　　其次是它觉得自己喝豆汁喝了一嘴的馊味，开口说话或许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有口臭。
　　太丢兔了，这可不行。

　　心里拿定了主意，兔子低下头，准备进行新一轮艰难的吞咽，不料对方却率先搭话。

　　人类单刀直入，说是想向自己请教一些关于学校的问题。
　　语毕，跟变戏法似的，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用这个和你换，如何？”

　　嗅觉灵敏的兔子明确地在四溢的臭气里捕捉到那抹芬芳清新的果香，沁兔心脾。
　　它不由竖起了耳朵。

　　兔人星兔口众多，贫穷落后，全民的主要营生是种菜种草。将作物以低微的价格卖往他星后，换到的可怜巴巴的一点钱还得分成很多份，用于进口各种设施、物资和技术。
　　因着这份缘由，即便身份贵为十八王子，它也不得不在异乡冒生命危险挣钱，补贴国库。
　　它的家乡土质特殊，水果难以种活，故而是奢侈品。哪怕是一颗涩酸又难看的果子，也能卖出天价。

　　兔子老师平生总共吃过两次苹果，虽然都是酸味盖过甜味，它也依旧十分珍惜。
　　眼前的苹果，又大又红，色泽诱人，美好到不像话，令它挪不开眼。

　　见向来行事冷淡的兔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褚知白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因为一念之差吃掉苹果。
　　虽然她也很饿，很渴望正常食物。

　　方才在路上，她从怪物学生的闲言碎语中听说了兔人所在的星球很穷，加之看到食堂伙食一言难尽，这才起了“苹果外交”的念头。

　　褚知白上小学那会儿曾从门口兜售小动物的老婆婆手中买回一对兔子，在她和家人的照料下，兔兔开枝散叶，家族曾一度壮大到成员有三十余只。善做木工的爷爷在院子里为兔子们搭起了小公寓，四只一户，场面十分壮观。
　　每次听到人的脚步声，兔兔们便会用毛茸茸的嘴鼻在木栅栏间拱来拱去，待插销门被打开，它们就争相恐后地探出脑袋撒娇讨食。

　　褚知白家住得偏僻，房子周围很大一片区域是樟树林，外圈还有条河围着，和喧闹的主路隔开。
　　进口只有一条隐秘的小路，不熟悉的人很难找到，因此人迹罕至。

　　她家前后只住了四五户人家，没有同龄人可以玩耍。于是，在小板凳上坐看兔兔咔嚓咔嚓嚼草，然后再看会儿书，就成了小褚知白日常的主要娱乐活动之一。
　　印象里自家几乎绝大多数兔子都很喜欢吃葡萄苹果一类甜味足的水果，因着这一点，尽管不清楚兔人具体喜好，她依旧进行了尝试。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兔子接过苹果，把它凑近鼻子细细嗅了嗅，又用怀里掏出的洁白帕子小心将其擦拭干净，这才浅浅地咬下第一口，缓慢咀嚼。

　　果肉入口的那一刻，兔子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变化瞬间亮了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慢条斯理品尝完并咽下美味后，它主动问道。

　　褚知白表示，她对学校几近一无所知，只想好好活下去，希望知晓些应该注意的地方。

　　对于这番言词，兔人没有多做怀疑。
　　呆在福瑞克斯学院的两年里，它见过了不少被骗过来的倒霉蛋。对它而言，褚知白只不过是又一员罢了。

　　看在苹果的份上，加之没有利益冲突，它为黑发姑娘提供了好些有价值的信息。

　　首先是“开除”问题。

　　“你要带的班应该是怪谈班，”兔人瞧了瞧褚知白的工作卡，“勉强还算可以……据我所知，里面没有那种脾性恶劣的‘极个别学生’，成天挖空心思找理由戕害教师。”
　　兔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意有所指地，红彤彤的眼睛朝远处各叼着一只手臂懒洋洋闲逛的狮兄弟快速看了眼。
　　“只要平时不冒犯它们，相处方面大概率不会惹麻烦。”

　　只有自己班级的学生和家长才有开除该教师的权利，其他班的就算是觊觎，也管不着。
　　比如动物班那对狮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兔肉鲜美，有段时间成天对着自己淌口水……它还不是照样顺利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活了两年。

　　让大部分教师栽了的，是“合格”这关。

　　3328号教室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进了兔子的耳里。

　　“教材内容会发生变动，变动发生的频率没有规律，没注意到就难逃一死。”

　　它的学生亲人，这对它来说不是问题，甚至还可以找借口说是特意考验学生记忆故意说错……总能蒙混过关。
　　因此，说到这一问题时，兔人语气轻松，注意力全在苹果上，对着其满心甜蜜地咬下第二口。

　　刚开始时，它也不明白，课本这样变来变去，知识朝令夕改，教学还有什么意义？后来加薪和校长面谈时，兔人才从对方隐晦的言语中抿到，所谓教书育怪，不过是让它们学学规矩、少惹点事罢了。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怪物一出生就衣食无忧，知识不知识的，实在无所谓。

　　“……总之，这里教师的结局无非两种，干得好升职加薪，干不好原地开除。”见黑发姑娘若有所思，它淡淡瞧了对方一眼。
　　“你就是想辞职，也得先熬过这个学期，逃跑或其他相关行为会让你成为全校公敌。”

　　这个世界里，一年是五百天，一学期是二百三十天。硬生生等到期末，时间太长、中途容易生变不说，就算她真通关出去了……到那时，侯不夜他们三人究竟是生是死，对此也得存疑了。
　　除此之外，眼前还有个更现实的理由：她不想连着喝两百多天豆汁。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样。

　　不过，既然兔子都那么提醒了，褚知白自然也不会头铁到非得去硬碰硬一下。
　　她必须想办法另寻一条出路。

　　第二个话题是褚知白挑的，她希望知道烧焦人口中的“文字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那是福瑞克斯校长的能力，言灵。”
　　见黑发姑娘在豆汁入口的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有苹果吃的兔人轻声一笑。

　　“然而考虑到怪物们总是大放厥词，就削弱成了文灵……”

　　促成这一改动的原因有许多，其中贡献最大的一桩，是轰动福瑞克斯学院上下的“吔屎”事件。

　　某一届动物班，两个刚入学不久的幼崽怪在互相攀比。

　　前者道它爸敢从两万米的高空跳下去，后者立马紧追应道它爸也敢。前者见状，又道它爸敢在嘴里点鞭炮，后者依旧不服称它爸也敢……
　　这么四五个来回下来，先开始炫耀爸爸勇敢的怪急了，它以整个楼层都能听到的音量质问：“我爸敢吃完肿胀龙一整泡的屎，你爸敢么？”
　　后者见这架势，丝毫也没露怯，甚至用比前者更响上三分的音量大吼：“我爸也敢！”

　　肿胀龙，因喜吃各种腐烂肉且食量大，被公认为是这个世界里排泄物最多最臭的怪。

　　一小时后，莫名其妙去把自己摔了个半死、炸了嘴又在肿胀龙惊恐的眼神中对着它的露天旱厕发疯怒炫至打出饱嗝的两位家长连嘴都来不及擦就气急败坏飞奔至校园，带起一路飞沙走石冲至事发地，差点当场亲手结果这两个孽障。

　　福瑞克斯校园面积广大、占地接近于蓝星一个直辖市，在看到这里头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幼崽怪逃窜的身影踏足、而身后追着的爸爸们却依旧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后，校长扶额削弱了“言灵”。

　　鉴于教材经常变动，学生们是写不出多少字来的，“文灵”的存在也主要是为了约束教师。
　　但偶尔也有用心险恶的怪，为针对教师，会特地去研究教师的母语文字。

　　“不要随便留自己的名字，万一后面被谁加了奇怪的东西，呵。”
　　兔人皮笑肉不笑。

　　它还告诉褚知白，福瑞克斯校园里其实还有个资料室，设在地段隐蔽、怪迹罕至的地方。有需要的教师都可以去那里领份校规和学生档案大全。

　　这些入职培训其实一开始都是烧焦人负责的，但也许是教师换得太快，它说烦了，便开始看菜下碟。
　　像褚知白这种，瞧上去就活不过头晚的新人，它才懒得提。

　　“一会儿我让机器人3089号带你去。”
　　机械族的学生，听话、嘴严、靠谱，办事它很放心。

　　讲到这里，兔人缄了声，专注于享用剩下的半个苹果。

　　他俩所在的豆汁区几乎无怪问津，除了臭了点，倒是个清静的好角落。
　　这东西摆在这里，是给喝嗨了的怪醒酒用的，但由于其味道太绝，怪物们都绕道三尺，哪怕喝高了也不肯来。

　　眼下，距离他俩约莫百米的地方，两个长颈怪明显醉了，正互相撞脖子打架。

　　这场面叫兔人想起了第三点。

作者有话说

　　自然界的长颈鹿打架，互相撞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