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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躲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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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里比预想中的要暖和,四角都燃着火炉,火焰熊熊,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天寒地冻。
苏燃缩在角落,一边往手心喷吐着哈气,一边紧张地瞥着侧身站在门口,小心翼翼撩开帘子向外张望的姬发。
帐篷外,人声纷杂,时而高亢时而低回,说不清是胜利的欢呼,还是为战死兄弟发出的悲鸣。
苏燃仿佛嗅到了男人们身上的躁动和血腥气味,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她停下哈气的动作,绷紧目光望向姬发。
他仍披挂着那套血迹斑斑的铠甲,脸上和双手都脏兮兮的,身形疲惫中透着一丝警觉与坚韧。
少年踏过皑皑白雪,将几乎冻僵,又滑落雪坡的她裹在披风里,一路背回营地。
对此,差点变成人形冰棍的苏燃,自是十分感激,但也拜此所赐,她不得不面对另一种更加凶险的处境。
那就是,随时可能被愣头扎进来的其他质子撞见。
幸好,姬发是西伯侯之子,属于西方阵营的头目,拥有自己独立的营帐,苏燃只要老老实实猫着,不发声,不作死,就能相对安然地度过这一晚。
至于明早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活着挨过今晚,对她而言就是阶段性胜利了。
姬发这时放下门帘,转头望向苏燃,眼神就像是在看小动物,透着股孩子气的保护欲:“你就躲在这箱子后面别出来,等会儿我给你带些食物。”
他说着抬起手指,指了指苏燃斜后方的一只大木箱。
苏燃一边回想着电影情节,一边缓慢地点头。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将在营帐外聚堆,烤肉,喝酒,敬苏全孝,然后打群架——
西岐农夫vs北崇猎户,东方拱火,南方吃瓜,太子干饭……
她感到额头有点儿涨,很想叮嘱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凭空出现在马车里这件事,本就已经十分可疑了,她不想再叠bug,引起这位未来的天下共主的猜疑。
姬发虽然善良,纯粹,但不傻。
“谢谢——”
苏燃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试图作人畜无害状,然而嘴角和脸部肌肉僵硬得如同打了蜡的木板,她不敢保证这枚微笑的效果,于是迅速埋下头,略带羞赧地慢慢爬到那只大箱子后,双手抱膝乖乖躲好。
不知怎么的,心跳有点儿快。
好怪。
姬发一心都在琢磨怎样把苏燃安全带回朝歌,完全没有留意她那些细碎的小表情。
他很直男地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大步流星走到简易搭建的行军榻边,从被窝摸出一件脏兮兮的似乎是寝衣的白色袍子,抖了抖,走过来,认真地盖了下去。
一股说不清是什么,总之不怎么好闻的气味兜头灌来,霸道地屠戮着苏燃的感官,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皱着鼻子,一边在心里吐槽到底是臭男人,行军打仗时个人卫生状况堪忧,一边迅速把袍子从头上拉下来,将两只脆弱的鼻孔释放出来。
很快她意识到,这股不宜人的气味,并非是汗臭或者体味,而是湿衣服被硬生生捂干形成的潮霉味。
苏燃抓着袍子的衣领,一侧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
在这种情况下,有个带棚顶的地方呆就不错了,她没资格挑肥拣瘦,更别提姬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于是垂下长长的睫毛,小心而笨拙地缩肩矮身,将整个身体隐没在平摊开的袍子底下,从门口看过来,只会以为箱子后面是一坨正在晾干的衣服。
毫不起眼。
姬发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脑海里不知怎么又浮现出她四肢着地,乌龟一样在雪地里狼狈扑腾的画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轻轻牵起。
简直就像是救了一只四肢不协调的猫咪……
如果她也能像猫咪一样,被揣进袖笼里带走就更好了。
他想着,心里涌上一阵久违的,带着家乡小麦气息的金色暖流。
八年未见的西岐的麦田,田间活跃的小动物,哥哥,父亲……
在朝歌8年,他一心只想成为殷寿那样的大英雄,为此他将对家乡的思念,对儿时惬意时光的怀念,都深埋在心里,努力不去想。
不想便不会痛,便会无坚不摧,即便在最深最痛的噩梦中,他也竭力屏蔽那段记忆,不让温情柔软他的心,弱化他的信念。
自己好像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自嘲地笑笑,将这些多愁善感抛到脑后,转头看了一眼藏在脏衣服下的少女。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薄薄的布料,看见她蜷成小小一团的模样,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弱小,可怜,但坚强。
想要保护她。
这是在塌陷的马车中第一次四目相对时,就在他心中激荡起的念头。
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在撩开门帘,踏进呼啸不止的北风之前,往四只火炉里都添了些柴。
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火舌妖娆扭动,像是某种激越的献祭的舞蹈,营帐里霎时温暖如春。
他泛起温情的笑意,朝苏燃躲藏的方向最后瞄了一眼,便抬脚踏入黑沉而压抑的夜色之中。
外面篝火连成一片,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人举着酒樽远远地招呼他,是西岐的兄弟们。
他仔细合好门帘,敛去多余的表情,大步朝他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