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数与渐进线》栀言Aiyana

9、一百零一架纸飞机

　　教室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前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三秒钟的沉默后，教室里便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尖锐的爆鸣声）,来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
　　“好了，别笑了！”
　　班主任一身笔挺西装，当然，这与他宽阔健壮的身材（脾酒肚）和聪明绝顶的脑袋极其格格不入，他站上讲台：
　　“这一次，是我迟到了，对不起。”
　　一阵伤感顿时酸酸胀胀漫上心头，许终闭了闭眼。
　　“这身西装是我穿着送别以前的每一届毕业生的，现在我穿着它来送别你们。”
　　教室里已经有了低低的啜泣声。
　　“好了好了，咱们步入正题。”
　　班主任干咳一声，熟练地从讲台的粉笔盒中拿出粉笔，转身点开PPT。
　　“那今天我们就来上最后一节课，高等函数。”
　　许终浑身一个激灵：“……”
　　全班鸦雀无声，某些人心中的悲伤之感顿时荡然无存。
　　PPT终于打开了。
　　纯白的页面上只能看到一排简单的数学公式——r=a(1-sinβ)
　　班主任停顿两秒，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台下同学们的脸，接着说道：
　　“现在让我们画一下这个函数图像。”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坐标系，笔锋一如既往的潇洒。
　　“下面我们再来画一个定义域为零到正无穷的正弦函数图像。”
　　波浪线穿梭于纵横的坐标轴间，从这一头一直延伸到那一头。
　　许终眨了眨眼睛，觉得脑子要炸了。
　　“大家看懂了吗？”
　　班主任抛下粉笔，问他们。
　　“正弦函数经过点（0，0）这意味着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张白纸，人生就像这样，起起落落，如是循环。”
　　“我想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高考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不管经历了什么，挫折也好，成功也好，都是一种骄傲。”
　　“从今天开始，你们以后就都不会再有我的数学课了，未来的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广，但陪你走的人会越来越少，所以请记住这两幅函数图像，正弦函数哪怕跌到谷底也会有向上的一天，r=a(1-sinβ)，画出来是一个心形的图样，希望你们能够永远热爱，一步步尝试，一步步摸索，无论是顶峰还是谷底，都爱这个世界。”
　　许终怔怔的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和公式，眼前突然慢慢模糊起来，眼眶涩涩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离别早就在他耳边敲响了警钟，然而在它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却还是让人难过的想落泪。
　　“好了好了，我语文不好，也不知道怎么申请，这话是语文老师写的。”
　　班主任努力的笑了一下，旋开讲台上面放着的可乐，为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
　　“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开心就好！”
　　终于有人哭出了声。
　　班主任似乎也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摘下眼镜。

　　许终咬紧了下嘴唇，低下头，却突然想起了自己放在家里厚厚的一沓数学试卷，从六十几分到七十几，九十几，然后是一百一十几，从两位数到三位数。
　　三个月时间，冲刺，向前，往前跑，不回头。
　　泪水终于不争气的滑落，滴在课桌上。

　　哭的最大声的却是平日里最调皮的那个男生，也是被班主任骂的最多的那个男生。
　　他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在桌上，哇哇大哭，声音哽咽：
　　“老师，之前是我不好……我还不想离开，你再骂我一次吧……”
　　班主任努力让声音上扬，语气含笑：
　　“好了，适可而止，要不下午我再把你请到办公室坐坐？你们年纪轻嘛，也该有点活力……”

　　许终只记得那个下午，自己的眼睛哭的生疼。
　　语文老师说：“真正的离别，没有什么“长亭古道”，也没有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而是在一个寻常不过的清晨，有人留在了昨天。我就在你们的昨天。”
　　英语老师说：“ Youth is like a burning dream,Only after the parting, we can really feel that precious emotion, can be more cherish once met. Encounters and partings in youth are always so unpredictable and heartbreaking. Every parting is an opportunity to grow and be strong.（青春像一个燃烧的梦,只有在离别之后，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那份珍贵的情感，才能更加珍惜曾经的相遇。青春里的相遇和离别，总是那么无法预料和令人心痛。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成长和坚强的机会。）”
　　化学老师说：“我们的相遇就像是中和反应，建立了钡与硫酸根牢不可破的感情，愿你们的人生如美带燃烧般永远耀眼夺目，愿你们的生活如焰色反应般永远五彩斑斓。”
　　物理老师说：“所有的圆周运动都会有一个向心加速度，那么，现在请你们以大于7.9千米每秒的速度向更远的方向而去。”

　　许终的手紧紧攥着面纸，目光游离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是蝉鸣盛夏，窗内是毕业的骊歌。

　　这已是高三最后的狂欢了。
　　学生们从教室里冲出来，手中抱着的试卷高高的堆成一座小山。
　　肆意的叫，放声的笑。
　　成片的白色试卷从楼上一跃而下，宛若无数只翩翩的蝶，在教学楼间盘旋飞翔。
　　不知有谁折了一只纸飞机扔了出去。那小小的纸飞机冲上天际，然后微微一顿，便沿着风的孤度摇晃着落下。

　　在高二的学生趴在下一层凑热闹，不时传来尖叫和欢呼：
　　“天哪，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物理意义上被淹没在知识的海洋！”
　　“放心，明年你一定会被淹没的，精神层面的淹没！”
　　“同志们，思路要清爽！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答案啊！”
　　许终站在人潮中，手中的试卷一张一张随风而去。
　　他垂首看向脚下这么一片白色的海，耳边好似响起柳亦涵的声音：
　　“放心，跟着我走，绝对不会被淹死在数学的海洋！”

　　“许终，你说……我今天要不要去……”
　　宋景山站在许终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难得的犹豫。
　　“当然去，勇敢一点嘛。”
　　许终将他的手拿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宋景山站在原地，沉默两秒，然后下定决心一般一挥拳头：
　　“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就不信了，这封情书送三年都送不出去！”
　　许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指不定还有4年呢……”
　　宋景山送给他一个白眼，转身朝教室走去：
　　“好了，不跟你耍贫嘴了，我去教室里先拿点东西。”
　　“拿什么？”
　　宋景山回过头来，打出一个秘密的手势，向他眨了眨眼：
　　“秘密武器！”

　　许终笑起来，目光落回手中的一沓试卷上。
　　手里的试卷一张张的下坠，飘飘摇摇交织在一起，拼成了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场剧幕。
　　好多好多东西一下子涌入脑海，似乎一下子冲淡了心口淡淡的哀伤。

　　喧闹的下课，他们打打闹闹，互相嬉笑着，却被化学老师听见，愣了半响，悠悠开口：“你们能不能不要满嘴氧化钙（CaO)?”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左顾右盼的问是什么意思，化学老师无奈长叹：“你的化学已经死了……”
　　记起了连绵的雨天，他们几个没有忍住，冒雨偷偷溜去操场踢足球，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拎到办公室门口站成一排。那时宋景山忍不住嘟囔：“我们要锻炼体魄，我们可是国足的未来！”班主任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点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斩钉截铁：“国足没有未来！”
　　想起自习，课上有人偷偷，折了纸飞机，在教室里旋了一圈后准确无误的落在刚走进门的物理老师脚边。（……）

　　过去的一幕幕如电影的一帧帧图画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
　　欢笑，泪水，打闹，争吵。
　　在学海中浮浮沉沉的飘荡，在课堂上努力撑起想要打瞌睡的眼皮，揉揉眼睛，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许终扬起脸，阳光一泻千里，如金箔一般铺满整个校园。
　　吹到脸上的风略显灼热，如同那一颗躁动的青春的心。

　　“许终！”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叫住他。
　　许终转过脸来，身后的林槐正仰着脸看他，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甜甜的。
　　她轻轻的咬了咬下嘴唇，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一寸下落，最后落到自己的脚尖上。
　　“许终……”
　　她又叫了一遍，声音却比刚才小了许多，
　　“我……喜欢你。”

　　许终不知道自己耳边响起了什么，也许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嘈杂。
　　他的目光越过人海，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宋景山和旁边的同学说说笑笑，怀里抱着一大大的试卷。
　　他看到天边的云霞翻涌，仿佛绚丽的火海，一寸一寸的燃烧席卷整片天空。

　　“许终！”
　　林槐又叫了他一声，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终于拿出来，手中是用试卷折成的一朵纸玫瑰：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