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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过贱皮贱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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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檀是在二院院子里被绑走的。
彼时顾惠之正在陪着虞永芒午睡,因虞致笃在家,虞家的几位少爷除了放了假外出撒欢的虞涵承都呆在家里。
周翠岫院子里来了个短工,叫方孟檀过去帮着收拾老爷带回来的东西。他害怕虞涵伦,但想到虞家人都在他不敢胡来,没作多想便过去了。
他在堂屋果然见到了人模狗样的虞四少,他脱了西装,穿着身湖蓝的长衫,更像一位旧时少爷。
他就这样靠着柱子,看着方孟檀与短工搬动着那些从河北带回来的箱子与货物。
与周翠岫相似的,狭长的眼睛里流出的不是虚伪的慈祥,而是赤裸裸的审视。
方孟檀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好像他和这些货物并没有区别,能够被银钱随意买卖,再被随意丢弃。
他想找个借口赶紧回到三院,结果虞涵伦上前,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他的手。
“小孟檀,我请你看戏去?”
方孟檀浑身都冒出了白毛汗,他努力压下心中不适,回话道,“不了四少爷,七小姐醒了要人哄。”
虞涵伦却已经攥紧了他的手,顺着衣袖往里头摸过去,他察觉方孟檀冰冷而滑腻的皮肤像是被针扎一样颤抖起来。
“院儿里有丫鬟,有三太太,用不着你的。”
“四少爷。”方孟檀终于慌了,他被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甩开手道,“老爷还在家,我是三太太院里的,在这里久留不好。”
虞涵伦没有生气,他摸了摸自己被甩开的衣袖,依然带笑。
“方孟檀。”
他喊着这三个字往前走了一步,将人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冬日的阴影里,语气也变得嘲讽。
“你不会以为老爷会管我玩下人这等小事罢?你跟了我,我又不会亏待你。”
方孟檀脸色“刷”地白了。
虞涵伦就这样将他肮脏的意图直截了当地在院子里说了出来。
他大胆嚣张,不过是因为这座园子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奴仆的死活,哪怕这是一件多么荒谬可笑的事情。
“我只是来虞园做事的......”
他负隅顽抗,妄图唤醒虞涵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良知。
“听主子的话也是做事。”
虞涵伦终于冷下了脸色,不耐烦起来。
他意识到方孟檀的不知变通和自己的白费口舌,干脆给几个短工使了眼色,“绑起来,送到山塘街去。”
方孟檀一怔,他根本来不及逃走。
那几个人都是二院做粗活的,力气奇大无比,得了吩咐上前扣住他两只手臂根本不费吹灰。
手腕猛地一疼,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大声叫喊试图唤来旁人。
“四少爷,你不能这样!”
然而二院门厅忙碌的丫鬟和仆役没有一人往这边看。他们麻木地洒扫,打理货物,日复一日重复着身为奴仆的工作,仿佛聋了一样听不到他的喊叫,看不见他的惊恐。
而虞涵伦带着笑意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狗。
方孟檀在慌乱中忽然想起了虞涵越。
虞涵越在佛堂里曾告诉他,虞园里好人是少数,不是所有人都将人当作人来看。他们是少爷,是老爷,是夫人小姐,从古至今都坚信着钱能买来吃穿,也能买来人命的道理。
但他始终相信在将来,这世界上将不存在奴役与迫害,因为人有尊严。
混乱中他眼泪淌了满脸,“呜呜”地哽咽着,有人往他嘴里塞了块脏抹布。
虞涵伦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比了个手势。
方孟檀只觉得脑后一痛,眼前彻底黑了,人也如烂泥一样滑下去,倒在虞园高耸的堂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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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甜腻到熏人的香气里醒来,黏糊糊的血糊在眼睛上,身上无一处不疼。
眼前依稀能看见微弱的烛光与红褐色的格纹木门。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红与黑交织成的宝相纹毯子,他想爬起来,却被人粗暴扯起头发,然后用一方布巾擦了擦糊了满脸的血。
耳畔有调笑声,谩骂声,还有尖利的女人声音响在耳边。
“轻点儿,这脸擦破了咱们可赔不起。”
海兴花端着把烟杆,吐出一口浊气,还不忘用穿着大红绣鞋的小脚踹了一下给方孟檀擦脸的龟奴。
虽是泼辣地骂人,听着却像娇嗔。
那龟奴“嘿嘿”地笑起来,“虞四爷送给督军府的货色,小的下手留了神的。”
方孟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微眯着眼睛,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身上很凉,躺在地上更加阴冷,连青肿的指节都在打颤。
“孩子,主家把送到三牌楼,这就是把你的命卖过来了。”
见他醒了,海兴花矮下身子,用梨木的烟杆挑开他的被血浸湿的额发,例行公事一样。
“姨和你一样是贱皮贱肉,看眼色讨生活,记住咯,不管他以前宠你还是不宠,富贵窝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今儿你从这儿出去,往后想通了过富贵日子也好,跳门楼子也罢,都跟姨没关系,要怨就去怨虞家。”
方孟檀更迷糊了,不过很快,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拎着手臂提了起来。
红的,粉的,雾一样的幽暗光亮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清晰,紧接着,指尖中冲穴针扎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三牌楼,山塘街,在得知自己身处什么地方时,他这才彻底呆住了。
龟公的眼神在方孟檀身上转了一圈,“掌柜的,督军府的喜好不一般,又要干干净净的雏儿,又要有本事,能伺候人舒坦的,咱们这儿没怎么接到这样的生意啊,这......”
海兴花冷笑一声,像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
“以后这苏州城就改叫‘苏州陈’了,没接过?这回算是接了,往后还多着呢!不能破身又要本事,那就看别人是怎么伺候的,去把幼怜叫来,让他看着怎么学。”
方孟檀一动不动,他后脑还疼,没有力气动,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似乎明了了,虞涵伦并不是要玩弄他,而是以一种更卑贱,更耻辱的方式将他卖给了那天出现在虞家贺礼的陈督军。
像是怕他寻死,有人用麻绳将他捆在了椅子上,捆待宰的猪狗一样抬进了一间房。
狭小的房里点着暗红色的灯笼,甜腻的香气混着烟土味道熏得他头昏眼花。
有个看上去更年幼的男孩涂脂抹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满脸猥琐笑容的矮小龟奴。
他神情餍足,眼神像是一团烂泥巴黏在男孩的身上,接着又游移到一旁方孟檀的脸上,像是在瞧一个新鲜玩意儿。
方孟檀想吐,他突然开始不受控地流着泪,呆滞地看那个男孩像是死人一样走到屋里的雕花床边坐下了。
在脱掉唯一一件覆着身体的旗服瞬间,男孩像是长久的本能反应,在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谄媚,讨好,顺从的笑容,接着他伸出手去,拉开了龟奴的裤腰带......
海兴花也跟了进来,她依然拿着那杆烟枪洞察着屋子里的一切,早已习惯似地吐出烟圈,眼里无风无波。
她吩咐身边木头一样方孟檀,感叹道,“好好学学,要是讨了陈督军的欢心,你的前程可比幼怜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