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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轰鸣 ...

  •   流川枫不太喜欢雨天。

      雨天,粘稠而潮湿,他撑着伞跨上他的公路自行车时,很难眯着眼半打瞌睡地骑过那些已经泥泞的道路,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野球场是室内的,他的自主晨训会因雨天而被迫终止。

      如果要再加上一条,使这个不太喜欢成为有些厌恶的话,大概就是现在这个状况了。

      他的车翻在了雨中,链条脱离轮轴甩在地上,当他勉强撑起困倦的眼皮时,他正坐在滂沱的大雨里,满身的泥泞和杂草。

      折了伞骨的黑色大伞横尸路中央,但身后却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流川枫立刻伸手去拽过那把已经宣告使命终结的伞——这条小道,刚刚被这把伞挡得严严实实。

      即使前路已经没有了障碍,轰鸣声也还是停在了流川枫身边,当他侧头看向来者,才发现对方被骑行服和头盔包得严严实实,透过黑色的护目镜,似乎在上下打量自己这只落水狗。

      流川枫立刻意识到,这个人的个子似乎没比自己矮多少,身形瘦削但肌肉匀称,有着不错的平衡能力和运动神经,所以能够在这种暴雨天气游刃有余地驾驭这辆钢铁野兽。

      适合打球。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来者单脚撑地,把身后的背包甩向身侧,向流川枫亮出了包上的牌子。

      神奈川湘北高等学校。

      然后他越过肩膀,指了指自己的机车后座。

      意思很明显:上车,载你一程。

      流川枫开始思考。

      自行车的轮轴已经坏了,就这样让它躺在路边的草地里不是什么明智之选,但推着一辆自行车徒步走过漫长的海岸历经一个上午再抵达学校也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骑着机车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揉了揉自己那双夹了保护钢板的手套,然后打开包。似乎是笃定流川枫一定能接到,他从里面掏出一把折叠伞扔了过去。

      然后他向流川枫伸出了摊开的手掌。

      手倒是出人意料地小。流川枫撑开伞,没理解他摊手的意思。

      直到他缩回拇指,数字从五变到了四。

      他在倒数。

      流川枫吐出一口气,迅速起身,在手指的数字变到三之前,跨上了机车后座。

      没有任何的提醒和注意事项,这个骑着机车的同校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俯下身去握紧把手,然后微一转动—————

      ———流川枫几乎被巨大的动力带得甩下车去,但他优秀的反射神经让他没撑伞的左手立刻后撑稳住了平衡,这种在他没完全清醒时受到的惊吓也没让他发出声音或者改变神情,而他也完全不会去考虑这个不爱讲话的同校生是不是在捉弄自己,他只是需要挪动右手,努力让这把伞保持原本的形状而已。

      直到流川习惯了机车的巨大动力和耳边的轰鸣,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头盔后面,露出了一大缕的长发。此刻长发被雨水打湿,正黏在骑行服上。

      这下,流川枫总算有些愣神了,他审视再三,还是无法从肩宽和骨骼中确定对方的性别。

      高个子女生?长发男生?

      这种疑惑持续到他们抵达湘北,而困意居然没能在这一路找上他。

      “他”把车停在了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然后下车,对着流川枫向学校的方向指了指。

      流川枫没动。

      即使隔着头盔,声音变得沉闷,但流川枫还是听出了这是一道有力的女声。

      “你怎么还不走?”她问。

      被这一声震撼到的流川枫僵硬了一会儿,为自己第一眼错判性别而暗中握了握拳头。但对方毕竟是把自己当落水狗捡走的恩人,所以他把手中的伞往前递了递。

      “伞。”他说。

      “哈?”她显然有些疑惑。

      “你难道有第二把伞让自己走进学校吗?”流川问道。

      这下,换对方愣怔在了原地。

      在雨声中,她最后无可奈何,似乎还叹了一声气,她走进伞下,说:“转过去。”

      流川枫乖乖照做。他没考虑过对方要做什么,只是把目光放远看向校门,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堪堪赶上了上课时间。

      在一阵窸窣之后,背后的女声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

      “可以了,”她说,“走吧。”

      流川枫回过头,看见了已经脱下头盔和骑行服,穿着学校制服的女生全貌。

      她手里拎着那件骑行服外套和头盔,斜挎包的拉链只拉了一半,他看见那件骑行裤和雨水一起在里面反射出光芒。而她穿在身上的百褶裙有些皱巴,但本人显然毫不在乎。

      女孩透露出凌厉味道的眉眼微微一抬,张嘴就是催促:“走啊。”

      没给人撑过伞的流川枫显然不被这位不知名的女生待见,在雨水无数次打湿她的头顶之后,她一把接过伞,承担起了撑伞的责任。

      他们彼此都没再说话,但流川枫闻到了空气里除了雨水的潮湿气味之外,还多了一缕醛香。

      伞下是个奇妙的场所,四周轰隆的雨声,到了伞下也只是闷闷地砸在头顶,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圆形立面是安全区域。

      而女孩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也再也没有放到过他的身上。

      直到她在教学楼下收起那把伞,然后向他点头以作告别,流川枫才瞥见她胸口的名牌。

      苍崎凛。

      人如其名,他想道。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一如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春雨。在天空展现出一碧如洗的面貌时,他已经关心起了自己入学湘北之后至关重要的两点。

      第一点是篮球,第二点是睡觉——他需要为自己的午休找到一个合适的补觉场所。

      开学两天,流川枫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处能够安静午睡的好去处,但在开门前,他才意识到,似乎也不尽然,事情并不总是按照他所设想的那种简单逻辑来运行的。

      既然它是个“好去处”,那它理应被很多人盯上。

      比如他在打开天台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有人正坐在那里。

      昨天把他从大雨里捡走的苍崎凛,拉了一只似乎是因椅背破损而被弃置的椅子坐在上面。她脚下是台效果合成器和小型音响,手里是把黑色的电吉他。她紧靠天台边缘,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一个插座尚能接电。

      他觉得自己没到和苍崎凛一天一见的地步,但他们确实因为巧合见面了。

      而他在开门前就意识到天台有人,但促使他转开门把手的原因,是她练习的曲目和他随身听里的那首一模一样。

      三重巧合。他心想。

      苍崎凛显然也发现了他,她松开吉他弦,把搁在护栏上那支燃烧到一半的烟捏起,当烟雾袅袅而起的时候,她才说话。

      “落水小狗?”她问。

      流川枫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称呼,但他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合适的反击,于是他自然地席地躺下,撑着手臂就要直接午睡。

      面对他的这个举动,苍崎凛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无法应对。她捏灭烟,手指摁上品格,脚尖一踩效果器,funk的激烈旋律立刻从音响中流溢出来。

      同一个乐手的另一首曲目,很不幸,流川枫今早甚至是听着这首歌骑车来上学的。

      苍崎凛游刃有余的熟练感让他起了疑心,他翻了个身向对方看去,思索着那个叫Mobius的乐手,和面前苍崎凛身上的那种混混状态是否相符。

      答案是不符合,他松了口气。

      苍崎凛看着他,眯了眯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但是真的很遗憾,是的,我就是那个Mobius。”

      “你是女巫吗?”流川枫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在察言观色上确实很有一手。”她坦然地回答。

      时常被人诟病没有任何表情的流川枫没讲话,但苍崎凛却补了一句:“即使是面部肌肉欠缺力量者,我也可以在做到。”

      她就是女巫。流川枫在心中笃定。

      说完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她拔掉电线,开始把吉他收回包里,一副要把这个地方让出来的样子。

      天台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从这扇不算宽阔的门后面挨个儿冒出头来的,是四名他们不认识的男性。而苍崎凛单是瞥他们一眼,就知道这帮家伙是那种端着前辈架子的三年级混混。

      他们和人约了架,但另一方尚未抵达。她得出了结论。

      她没放在心上,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但四人中为首的那个却擅自向她搭了话。

      “哎,我知道你,”男性微微昂了昂头,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还有那把吉他,这玩意不是已经变成一堆废木头了吗?你居然来湘北念书了?”

      苍崎凛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她的眼珠微微转动,却似乎没有试图去回忆对方是谁的意思。

      一名跟班走上前踹了一脚流川枫,从鼻子里发出声音说道:“小鬼,要睡去别的地方睡,跟那个‘靶子’一起,快点滚开。”

      这一脚踢得不轻,起码把流川枫的困意都驱散了大半,随之而来的烦躁立刻升腾起来,他坐起来,看向那个跟班,正想问一句“就是你踹的我吗?”

      他没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苍崎凛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面前。她似乎训练有素,但又似乎透露出一股街头打架的野味,总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她的一记左勾拳正中对方的面门,而她没给对方倒下的机会,而是拽着他的衣领又补了一拳。

      这时候,她才踢向对方的膝盖,再扯他的衣摆,巧妙地破坏掉了对方的平衡,跟班就此重重摔倒,苍崎凛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说实话,”她明明面无表情,但又氤氲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上次叫我‘靶子’的人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拄拐。”

      “你这家伙,怎么上高中变得这么——”领头者冲着苍崎凛伸出手,想要把她从跟班身上拽下来,但却被她反手甩开,又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还有你,”她喃喃着,“虽然我不关心你们从哪听说我的事情,但连这里都有以前的那种影子,我会很苦恼的。”

      “——小姑娘,别太嚣张,我知道你已经没法打球了,那你想让你那把乐器再粉碎一次吗?”

      即使知道他是为了挽回颜面而说出了气话,苍崎凛也依然因为这句话而感受到了一种愤怒。

      她毫不犹豫地欺身向前,对着领头人再来了那么一拳,而堀田德男也终于开始反击,他觉得自己不能把面前的这个人当作女生看待,他的拳头落在女生的左脸颊上,但对方就像丧失痛觉一般依然凑上前来拽住了他的衣领。

      苍崎凛连拖带拽,把这个领头者拖去了窗台边缘,在对方想要反抗时毫不犹豫地又给了他一拳,而德男已经只能捂住鼻子发出吃痛的声音。

      跟班们一拥而上,想要从苍崎手里救下自己的老大,在一片混乱的氛围里,流川枫烦躁地挠着脑袋,一脚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先踹了回去。

      “不管怎么样,打扰我睡觉,就是绝不原谅。”他说。

      他不知道苍崎凛为什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火气,也不知道什么靶子什么没法打球,他只是觉得,他们现在战线暂且一致,一码归一码,他也有自己的仇得报。

      而且,她确实很适合打球。在见识到苍崎的身手之后,他再一次在心中想到。

      堀田德男不太理解,这个女生一年前还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为什么一年后爆发出了这么强烈的攻击性和戾气,而她的劲确实大得吓人,他被她摁在了天台的护栏上。

      他胸口以上的部分都已经悬空,而面前的女生紧拽他的外套,发出了威胁性质的声音:“你想在这里留下遗言吗?”

      堀田德男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野兽紧盯的猎物,而那种惶恐与愤怒让他一瞬间爆发出了力量,他猛一用力,头槌了女孩的脑袋,然后趁她迟疑,把她的头往护栏上摁了那么一下。

      一声闷响后,苍崎凛直起身来。

      血液迟疑片刻,从她的头顶流溢到了她的左眼睑,但她伸手抹去。

      “啊……”她轻叹着,“你们这群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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