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昭葟

27、故人

　　苏昕南回了房间，把东西放下就下楼买电话卡。
　　她借了酒店的电话机，插上卡，打给了早就等在电话旁的李小文。

　　李小文接通了电话，苏昕南笑：“怎么这么快？”

　　“等了好多分钟了，后面人都说我等不来了。”
　　李小文握着电话筒问：“工作顺利吗？”

　　“嗯......”苏昕南想起今天开会的情形，本想说点什么，抱怨点什么，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音节。
　　是不想让李小文担心，但却无法再继续兴高采烈的说什么，但李小文感觉不到情绪的变化，反而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我上班，单位的人说我干得好，说不定要调到矿建上去。”

　　“矿建？”苏昕南问：“那你要去内蒙古吗？”

　　“肯定要去。”李小文有些得意：“矿建工资可高了！”

　　但是好辛苦，苏昕南想说。
　　她无法指责李小文的选择，只是想让他过的幸福快乐一些，起码，不要因为自己而选择成本昂贵的路。

　　“你很想去吗？”

　　“没有啊，是因为你去了香港，工资肯定很高！我也得多多挣钱啊。”李小文嘿嘿笑。

　　“不要为了我.......”苏昕南说：“算了。”她叹了口气。

　　“你愿意来香港吗？”她问。

　　“啊？”李小文发出短促的音节，全是疑问。
　　苏昕南道：“那个.....你那天见过那个....陈....陈老板，他说他可以给你介绍工作。”

　　李小文：“他人这么好！”

　　苏昕南在心里冷笑三声。
　　本来她觉得陈仲尧不会那么好心，所以不想让李小文承接这个人情，可她私心不愿意让李小文上矿建去，一干几十年，说不定全家都要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所以，你愿意来吗？”苏昕南问。
　　“我都听你的，你想让我去我就去，不过.....我还没去过.....我去了会不会听不懂他们说话？”
　　李小文的语气里隐隐带着期待，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去了之后怎么办，苏昕南明白，他想来。

　　李小文说他十几岁的时候，隔壁家是全县唯一的买了电视的家庭，晚上刷牙时间，就会准时响起《铁血丹心》他会叼着牙刷去电视前坐着，那个时候他就想去香港。
　　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时间长到后面的人开始催促，李小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握着电话筒说：“我这边催了，我先挂了。”
　　“好，那.....明天再——”苏昕南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是连串的忙音。

　　她挂了电话坐电梯上楼，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和许许多多的陌生人面面相觑。
　　随后一声清脆的声音：“阿嫂！”

　　陈淑湫站在房间门口扬起手朝她笑。

　　陈淑湫隔壁房间房门大开，进进出出的工人正在搬东西，有唱片机，相机，钢琴......
　　俨然一副搬家的样子。

　　苏昕南走出电梯：“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陈淑湫拉住了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他们还要搬一下，我可以去阿嫂房间里休息吗？站着好累的。”她说完还撇了撇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陈淑湫和陈仲尧不愧是亲兄妹，眼睫毛都是一样的长，扑闪着好像会生风。

　　“好吧，进来吧。”
　　她刷卡打开了门，陈淑湫跟在她身后。

　　“阿嫂你房间好简单！”身后的女孩一声惊呼。
　　“我不是——”
　　“哇！”陈淑湫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卸了力气放松下来，嘴里发出感叹的长吁。

　　苏昕南缓了缓语气打算纠正她：“我不是你阿——”
　　“我哥哥造的酒店几不错，梳化都好软。”她拍拍沙发的扶手，一眼亮晶晶。

　　两次了，她每次要纠正自己不是她阿嫂的时候就会被打断，她都快怀疑陈淑湫是故意的了，但后者脸上单纯的神情让人不忍责怪，也可能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苏昕南叫她：“淑湫。”

　　“诶！”陈淑湫转过头来用亮亮的眼睛盯着她，苏昕南说：“我不是你阿嫂。”
　　“我不管啦。”陈淑湫嘟着嘴抱起沙发上的抱枕，眼睛垂着看向地下：“他除了我就没别的亲人了，我想让他别那么孤单嘛......”
　　“但我不是，我同你哥哥已经离了婚。”苏昕南说完，陈淑湫原本开心的表情塌了下来变得有些泄气，眉毛皱起来，小声说：“我不要，你就是我阿嫂.....”

　　苏昕南想笑：“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陈淑湫梗住，过了一会她说：“不为什么！因为你好！”

　　说完后她又底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小孩：“阿嫂你是不是在生气啊，生我的气，生我哥哥的气，所以你才走的......”
　　“你同我哥哥结婚的时候我有想过回来的，但是哥哥当时说不会公开办婚礼，说我没必要回来，而且那个时我功课很落后......”
　　陈淑湫越说声音越小：“对不起啊阿嫂，我和我阿哥都叫你失望了.....”

　　苏昕南笑了，她接了一杯水端给陈淑湫。
　　“淑湫，你才二十岁，你没有错，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不明白的。”

　　陈淑湫接过水犹豫地抬眼看她：“可是......”

　　“你看，我现在并不喜欢你哥哥，你哥哥也已经放下了过去，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平平淡淡，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她说完陈淑湫便转开了眼睛，小声说：“才没有.....”

　　“你说什么？”苏昕南没听清。

　　“没什么。”陈淑湫喝了口水，然后道：“阿嫂你明天去看电影吗？”

　　“你说的是那张电影票？”苏昕南想了想道：“你想看吗？你想看我送给你。”

　　“不是不是。”陈淑湫连忙摆手：“我也有票的，就是一个人去看没意义，如果阿嫂去那我也去。”

　　“好啊，那我们都去。”
　　苏昕南握了握她的手。

　　陈淑湫脸红道：“好的，那阿嫂我去看看他们结束没有。”
　　她说完便逃一样的走了。

　　陈淑湫还是少女心性，一派天真无邪，与她相处不带一丝一毫的遮掩，叫她阿嫂，谈她阿哥，兜兜转转，她见到陈淑湫。
　　想起她和陈仲尧那个荒唐的婚礼，那个时候没人愿意承认她，连陈仲尧都不怎么上心。最后也只是穿着婚服在中岭的酒店撒了撒飞花，落在头顶上，拍了拍照片，却只有她一颗真心。
　　陈景山没来，陈淑湫没来，他的父母没来，只有一位大状证婚，还有就是那些做人情的扎堆饮酒。

　　那张婚礼的照片她看一次便伤心一次，婚姻到了尾声，她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可能在她和陈仲尧共有的那栋别墅里，可她大概是不会再踏足那里。

　　少女为了缺席这样糟糕的婚礼而给她道歉，她却只会一笑了之，因为已经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很多事情再去追究记挂，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过，李小文的事情，陈仲尧真的有那么好心吗？

　　她伸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在一片光亮之中将自己沉入思绪的黑暗里。

　　但她也有私心，她想和李小文见面，想让李小文陪着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孤单。
　　今天在中岭，那边俨然是咄咄逼人的态度。

　　她还是陈太太的时候，中岭没人把她放在眼里，但也没人会那样跟她说话，就算是面对陈景山，她也没有惧怕过。
　　但今天她坐在会议室面对那些人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神经放松就会被人踏足领域内。
　　而且.....陈仲尧是那么那么地了解她的行事作风，就像她了解陈仲尧一样。最关键的是，陈仲尧一定对她有着十足十的防备，不会再重蹈覆辙。

　　苏昕南.....你背后可是大陆啊......
　　她不能退让半分，这是她的坚持，但她要怎么做呢？

　　电话响了，急促的铃声把她从思绪中拉出。
　　她拿起听筒，是大堂经理，声音温温柔柔地问：“苏小姐，有位客人要找你，是否方便？”

　　“是谁？”苏昕南问。

　　“他说他是南华早报的主编，听闻你从大陆来，想跟你约篇稿。”

　　苏昕南微微一惊，但语气未变：“我要休息了，如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明日我会去盛和影院，电影下午三点十五分散场，公开场合谈事情才方便。”

　　是骆元棠。
　　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呢？
　　连文若盈可能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除非他和边检有些交情。
　　又或者......他的能力已经到了政治部吗？

　　电话里的人有些为难：“小姐......他说要与你通话。”

　　“不必了，我要休息了。”苏昕南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她还记得1992年她离开香港的时候在海关的最后一面，她看见陈仲尧和骆元棠明明是从两个门进来，但却好像约好一样朝她而来，好似.......
　　他们熟识。

　　苏昕南后来会想到，会不会骆元棠和陈仲尧本来就认识，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她临走前推过一手的陈景山。

　　陈景山明明已经倒台，为什么骆元棠还要来找她？

　　他们之间，明明无必要再见，她也不愿意再和过往的人纠缠上。
　　陈仲尧是个意外，那骆元棠呢？

　　还有......宋落生。

　　她眼前忽然浮现起少年气的脸，一双桃花眼，跑车和签字时的手。
　　不过都是心有所求......她一一实现，又何必再见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骆元棠的手已经伸到了政治部，那么她或许可以见一面，毕竟.....李小文的事情，她还是要问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