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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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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百川满肚子兴师问罪都问不出来了,梗了半天连手上的力道都轻了些,“我不是躲着你,我只是想咱们或许并不适合见面。”
“有什么不适合?半个月了,就算是冷静期也该冷静完了。再说,这根本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自己能想明白什么?”
“那我见你又有什么用?让你跟我一起受罪,跟我一起承受逆天改命的惩罚?你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咱俩在一起除了相对无言还能有别的相处方式吗?”
他绽开满身罪孽黑雾,展示一样摊开手:“你好好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咱俩现在这个样子谁对得起谁、谁又对不起谁?面对面痛哭流涕,认亲现场,再来一段爱情剧里拉拉扯扯的狗血桥段?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我们又何苦见这一面?”
“所以此术法无解,你就想这样跟我永不相见?”周云礼夺下抽魂鞭朝屋里一甩,原本两米的鞭子延申到了五米半,从卫生间直接钩住了卧室阳台上的盆栽。
“之前我就想过,这种通人性的法器你是怎么得到的?这几天我反反复复回忆那些事,我才知道,其实它不是通人性,它只是通某个人的人性,比如你,比如我。”
软鞭随他心而动,越缩越短,带倒了那盆君子兰。它从五米到三米,再到一米五……
“游轮上你把它借给我防身,我当时就觉得它很熟悉,材料也很特别,如玉如脂,还以为是酆都特产,其实不是。”
宴百川察觉到什么,伸手去夺抽魂鞭的尾巴,抓了个空。
抽魂鞭缩成了一根半米长的棒子,通身灰白,遍布裂纹,正是五百年前宴百川逆天改命偷换魂相时从人间寻来的两根胸骨的结合体。
“这才是它的本体。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胸骨,与你我魂魄相连,才然能随心变化。换魂相这种术法是你自创的,你根本解不开。一个灵魂能存在多久就取决于魂相深浅,你我魂相相连,做的好事坏事、福报罪孽,都会分摊在两个人身上,互为拖累又互为铠甲,同生共死。这世上所有情话都不及这根骨头浪漫。”
他把骨头放在宴百川掌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不见面就能划得清的。”
“就是因为划不清我才不愿意见你!你知道一个灵魂的形成需要经历多少日晒雨淋吗?你知道山川草木要成魂需要多大的运气吗?你知道天时地人合攒到一起有多不容易吗?一个新生的魂魄,还没见过这世间大好风景就烟消云散,你知道那是多遗憾的事吗?我后悔当初救了你,导致你后来为我罪孽满身,我也后悔当年急功近利,不知道收敛锋芒,遭人针对陷害,我更后悔两个月前录取了你,才有了现在的旧事重提。我后悔的事情多了去,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换魂相。我已经七世为人,该活够了,你不一样。”
他说的有理有据,理由充分的周云礼都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反驳。
宴百川缓和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只要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就这么互不相见过完生生世世,这是对你我来说最好的选择。我为什么不见你,我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一个能骗我喝下孟婆汤的合适时机。”周云礼笑起来,手指描过金光与黑雾的交界线,“你自己过意不去,就仗着我不是你的对手对我为所欲为,甚至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所以现在我生生世世平安顺遂,而你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幽冥海有多痛苦他根本不敢想,宴百川进去几百年出来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他每每想到这就又气又恨,可偏偏那人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打不得骂不得,多说几句苛责的话就像是他周云礼不识好歹。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
“你多伟大啊,先是为那三百多人去死,再为我放弃活着的机会。‘普度众生’四个字就是为你创造的吧?你才是活菩萨,寺庙里供的那些金像都可以扔了,摆你就行了。”
“那你说怎么办?”宴百川身上的黑雾随着他暴躁的情绪拉扯起来,“让我看着你生生世世为猪狗还是变成痴呆或傻子?换魂相是我没替你考虑,让我放任不管你替我考虑了吗?”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难道不是应该一起商量对策吗?”他哭笑不得:“怎么说的好像你欠我的一样?”
周云礼推开窗户,动作有些大,窗上挂的风铃哗啦啦响起,在午夜中听得人心口发紧。
窗外是一片私家花园。
“我这辈子出生就是富二代,吃饭用的筷子都是银的,挂窗帘的勾子都是金的,从小学到高中念的全是私立,一年学费六位数。拿奖拿到手软,保送国外大学,双学位本硕博连读还跳了几次级。我从大学开始投资炒股,顺风顺水,买什么活什么,投什么赚什么,投资五十多个项目没遇到半点坎坷,我这二十六年从没有过失败。父母都很宠我,老师爱我,朋友也相处的很好,我这一辈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宴百川,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呢?你可太对得起我了,我该给你三跪九叩才对啊。”
他靠在栏杆上,侧头看着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宴百川,“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兴师问罪的?雁秋父亲早亡,母亲亲手把他赶出家门,要不是你,他就冻死街头了。上辈子他无父无母,吃糠咽菜,忍辱负重,这辈子是你弥补了他,没有你我哪来这样的好日子?按道理来讲,我现在享受也享受到了,得知真相后就该以死报恩,可是偏偏我死了你也活不久,你看,我多尴尬。”
卫生间的灯还关着,宴百川站在阴影里,半靠着门框,声音有些疲惫:“本来就是我篡改了你的人生,你就算兴师问罪也是理所应当。如果不是我当年多管闲事救你一命,咱俩也不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确实觉得亏欠于你,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那如果这本就是我既定的命运呢?如果你我之间命中注定会有这一段瓜葛,你的挣扎又算什么?我不是因为你换魂相而生气,你这样在乎我我很开心、很感激,我气的只是你明明说过不强求,可到底还是违背了自己。一辈子过去就过去了,救我不是你的错,我走上歪路更不是你的错,我也是个天师,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愿意承担,所以才敢。”
明知道这样做以后就再也不能投胎为一个正常人,他还是义无反顾,正是这样,宴百川才更加有愧。
“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你看着那样的我心痛,我看着这样的你就不心痛么?”
宴百川撇头看他一眼。
周云礼把刚才拽倒的盆栽扶起来,口中轻轻的呢喃一字不差地落进宴百川耳中:“我见过了你,恐怕生生世世都再看不上别的人了。”
宴百川有点没捉摸透他这话里的含义,周云礼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接着说:“民政局长的职位我不会放弃,孟婆汤我也不可能喝,你那些小把戏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魂相能换过来就能换回去,大不了我永世不投胎,陪你到死。”
宴百川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我费尽周章换魂相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我现在看你就是这个心态。”
你气我不珍惜,我更气你当年找死。
宴百川自知当年行事欠妥,被周云礼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云礼的手机铃声响了几下,是孙靖海:我那个朋友今天刚好有个通告,就在咱们宁城,你有没有问宴大师?要是行的话,今天下午你们见一面?
周云礼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周云礼问:几点
孙靖海的电话在下一秒拨过来,“难得啊周少爷,三点了还没睡呢?”
周云礼打开免提,给宴百川倒了杯温水,示意他稍等,问孙靖海:“今天几点?”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都行。”
“行,我带宴大师一起过去。”
“宴大师答应了?”孙靖海有些意外:“真的啊?他有空?那中午我定饭店,正好感谢一下思思的救命之恩。”
宴百川水刚送到嘴边,闻言就要站起来:“我……”
“下午两点,可以吗?”他给了宴百川一个警告的眼神,指着他手里那根骨头,宴百川心虚,坐下不说话了,手一撸把骨头变成腰带,系在身上,用外套挡住。
孙靖海很兴奋:“行行行,以你们为主。”
“不算答谢宴,不用叫叔叔爷爷和思思。”
“这样啊,”孙靖海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行吧,那还是得改天。我定好位置发你定位啊。”
“好。”
“早点睡吧你,都快三点半了,拜。”
电话挂断,宴百川把水杯推开问:“你替我约什么了?总局那边还有事情等我处理。”
“你有没有急事我不知道么?”
他可是酆都二把手,宴百川的所有行程他都了如指掌,从三天前开始他就彻底闲下来了,只剩下找炸总局大楼的凶手这么一件事。
现在基本能确定凶手就是前任鬼帝伏苍,他做过鬼帝,对酆都大帝印极其熟悉,具备劫狱和炸总局大楼的实力。
但抓人这件事也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唯一有线索的何娇娇已经被灭口,现在只能从被何娇娇动过手脚的那些灵魂上找线索,这样逐个排查费时费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激烈的争吵被孙靖海一通电话打断,再也续不上了。
周云礼把满肚子的百感交集混成一口气吐出去,对他说:“楼下有客房,你今晚在我这休息还是回去?”
宴百川不出意外地说:“我先回去,还有点事要交接一下。”
他拿出漂流瓶,把那俩鬼装起来带走。
这回周云礼没拦着。
面已经见了,话也说了,明天他不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