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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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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中弥漫,来往的护士和医生或是步履匆匆又或是低声谈论着什么。
柳鸣溪跟着护士走在疗养院的走廊中,这里并不是侦探据点的医疗场所,而是属于普通人的医院。
上一任【哈里门】的总负责人在卸任以后并没有选择在侦探据点修养而是像个普通的老人一般,彻底和过去告别,住进了外面的疗养院。
这有些不同寻常,毕竟尽管有着巨大的工作失误,但是他依旧曾经对【哈里门】做出过不少贡献,不至于不让他享受这些福利。
但是从先前的任务中来看,柳鸣溪似乎也不难理解老人想要和过去的一切告别的想法。
“只是,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呢?”任笑在几天前就为他打通了关系,但居住在他意识空间中的乌莎却执意要等到今天才来探望。
“今天是她的生日。”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金色身影在他身侧若隐若现,宛如唱诗般的语调也有些飘忽不定。
但柳鸣溪知道她所指代的是谁。
“爸爸今天第一次见到我,也会开心吗?”
少女轻柔而忐忑的声音消失在护士开门的声响中。
“302号床的,有家属探望!”
随着护士话语的落下,本来一动不动地躺卧在床上的老人似乎有了一些反应。
柳鸣溪自然不可能是家属,不过任笑在这里给他行了一些方便,否则他并不是那么轻易地能见到这位前指挥官。
老人微微侧头,当看到柳鸣溪的时候,他的眼中的一些亮光似乎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哀的漠然。
“下午好,冒昧前往打扰了,帕尔瓦塔茹阿佳先生。我是来自【不周山】的二星侦探,柳鸣溪。”
在简短地自报家门后,柳鸣溪微笑着走到老人床边。
“坐下来说说你的来意吧,孩子。”在短暂的沉默中,像是妥协了一般,帕尔瓦塔茹阿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花了一些功夫才从角落找到专门用来给探望者坐下的折叠椅。
病床上的老人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地看着,就好像柳鸣溪刚刚听见的那句勉强算得上客气的话语都是幻觉。
“下午好,帕尔瓦塔茹阿佳先生。”柳鸣溪再次说道。
“【侦探】,真是很多年没有听过的词了。”
完全无视了他的话语,老人只是自顾自地感叹着。
“并不是为了【侦探】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约定而来。”柳鸣溪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道。
“一个和名叫乌莎的女孩结下的契约,希望对您来说是种惊喜。”
“乌莎?”这个名字终于让老人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就像是某种被遗忘许就的东西再度被尖锐地提起,与此同时,一种瞬间爆发的愤怒也在老人身上体现。
“不要用这个来开玩笑,【侦探】。”
但是在那种近乎杀意的愤怒凝聚之前,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病房中。
霎时间,老人刚才骤然变得喷薄的怒气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乌莎……乌莎!”在因为不敢置信的震惊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呼唤后,近乎压迫声带到极致的嘶哑声音坚信地交出了那个被他压抑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爸爸。”现身的短暂沉默后,金色的怪谈轻声呼唤着。
少女模样的怪谈和病床上的老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却又在相互触碰之前近乎同时地缩手。
柳鸣溪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这如同梦幻般的画面仿佛随时会化为泡影。
与此同时,一种悲伤却又不可避免地在他心中蔓延。
帕尔瓦塔茹阿佳怔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哪怕脱离了侦探的事业再久,他依旧无与伦比地清醒地认识到面前的东西不属于人类,却无法从怪谈身上移开视线。
名叫乌莎的怪谈同样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类是如此苍老,而女孩记忆中的父亲是那般高大而充满生命力,它清楚他活不了太久了,然而,它的目光却身不由己一般,无法从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庞上离开。
那是有着他唯一的女儿的面容、声音甚至可能还有记忆的怪谈,在一些哲学理论中,这或许已经能够等同于他的女儿。
那是被它接纳了一切的、甚至连名字都被共享的少女的父亲,而它又是在面前的男人的默许下而诞生,又何尝不是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它的父亲
那个孩子还是如此天真而美好,就像是那被他不断试图遗忘的二十年从未发生。
看着老人湿润而浑浊的眼睛,泪水同样如同水膜一般模糊了它的眼睛,却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
被父亲倾注了那样的情感和期待的绝不是它,它只是恰好拥有相同外表和记忆的怪物而已。
它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儿那样,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握住了老人无力地垂在被子上的手。
“对不起。”像是忽然变得清醒了一般,老人努力地坐直了身体,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因为怪谈与女儿相同的眼睛里的坚持而放弃。
“谢谢您,”少女模样的怪谈轻轻地、轻轻地说,“请摸摸我的头吧,爸爸。”
柳鸣溪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如果仅仅只是单纯的罪孽和因果报应也就罢了,帕尔瓦塔茹阿佳以权谋私所造成的如今灾祸,又或是【恒河公主】那样在欲望中变质的情感所衍生的单纯的极恶。
而正是因为相当清醒地认识到二者身上的罪恶,又偏偏无法因为其有罪而对于此情此景释怀。
这是贪婪和自私最终酿成的苦果,但在理性之外依旧诞生的怜悯和共情也许正是生而为人所拥有的来自世界的奢侈馈赠。
柳鸣溪晃神的片刻,名为乌莎的怪谈少女已经完成了和老人的告别。
老人呼吸平和地闭上眼,像是不愿意目睹再一次的分离,哪怕是同与他的爱女相似的怪谈。
他还剩下一些残烛般的生命,用来在火光中怀念曾经,也许也会为了先前那个自私至极的奢望而后悔,又或者对于他本身来说,没有【恒河公主】曾经的陪伴,他也许根本无法从回忆中走到今日。
柳鸣溪轻轻地关上门,乌莎已经回到他的意识空间里,只剩下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
“好难过……”少女的呜咽弥漫在意识空间里,柳鸣溪靠墙而立,让自己的意识同样沉入其中。
除了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群山和午后的教室,便是少女所在的银白色的浮岛。
也许是它哭得太伤心,不说不爱凑热闹,已经完全向着死宅的方向进化的水梭花鳞,就连聒噪的红小姐都不知道去哪了。
“乌莎。”柳鸣溪呼唤起少女的名字。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少女小声地说道,“可明明怪谈本来便不存在感情的概念。”
柳鸣溪愣了愣,他这时候忽然注意到,眼泪并没有从怪谈的眼睛中流出。
“你看,”乌莎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眼泪和表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就连你现在所看见的我也不过是根据那个少女创造出来的拟态。”
“为了赢得我所期待的那个人的关怀而模拟出来的虚假躯壳而已,毕竟真实的我自己又如何能够获得他人之爱呢。”
“千年所不变的怪谈本身,只是能量而已,”少女模样的怪谈迟疑地将手指搭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迷茫又哀伤,“但是,为什么这里面会这么难过呢?”
乌莎所说的怪谈本质似乎和他先前在【不周山】所学到的有所不同,但是不论如何,至少他此时此刻依旧有一些能够确定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无论你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柳鸣溪注视着金色的怪谈,“至少你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是真实的情感。”
少女模样的怪谈惊讶地抬起头。
“只要让他人感受到温度,便如何不算是一种情感。情感本来便不是什么可以抽象定义之物,即便怪谈的本质即为能量,只要你此时愿意为之流下眼泪的事情是真实的,那情感就是真实的。”
“期待着被爱而变换模样,即便卑劣,又如何不算是情感,决定去爱和想要被爱,倘若这都不能叫做拥有情感,世人对于情感的定义该如何严苛。”
【恒河公主】停止了颤抖,一些被真正的少女所留在它身上的印记似乎在慢慢地消融。
“可是……”它朝着柳鸣溪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就像是在此时此刻慢慢接近的心中距离。
“变回你本初的模样吧,公主,”柳鸣溪不再叫它乌莎了,乌莎是【恒河公主】诞生的本因,却又是捆束其无法继续前进的原因,“来自他人的喜爱终究是无法继承的,但是又何必怀疑你本身无法获得那样的情感呢。”
少女般的身形忽然炸开,像是散成了漫天的银色丝线,如同银河一般从天而降,将柳鸣溪包裹其中。
那是极美丽飞湍白练,从【恒河公主】诞生伊始不断存储于其中的知识和讯息如同洪流般冲刷着柳鸣溪的大脑,完成信息的交互。
在大脑处理那些繁复的信息之时,柳鸣溪也终于从义眼中读到了来自【恒河公主】的嵌合效果:
<搜索引擎>随机得到知晓真名的任何怪谈的三段长度不超过三分钟的记忆
这个技能和他的义眼的功能看起来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义眼能够知晓一个怪谈的名字、能力和危险程度一类的情报,而【恒河公主】赠予他的能力则似乎与单纯知晓那些冰冷的数据不同。
不过就可信度而言,义眼的情报目前还没有出现过问题,但记忆毕竟是有可能造假的东西。
只不过,面对一些拥有较高智能的怪谈,能够知晓它们的记忆,也许是击败甚至消灭它们的突破口。
尽管这依旧不算是攻击力强劲的能力,但是评价一个嵌合体的强大程度也并不是仅仅只看嵌合能力,怪谈的嵌入在给宿主本人带来嵌合能力的同时也能够再次以之前的样貌被具现化出来用于战斗。
但能发挥出本来的怪谈的能力则往往取决于宿主本人和怪谈的相互理解的程度,强行进行的嵌合哪怕宿主本身和嵌合物的适配度很高,也很难完全发挥出怪谈原本的力量。
就像是他先前吸收了那些来自【骨肉公】的力量,仅仅是给他强化了一些身体素质而已。
决定嵌合者强大的根本还是其与怪谈的相互理解,怪谈也没有办法被武力彻底消灭,所谓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也许不过是长则千年,短则数百年甚至几十年的沉睡,这也是【不周山】主张侦探调查为主的缘故之一,蛮力征服是最不划算的策略。
只是这也让柳鸣溪更加困惑与刚才和【恒河公主】的对话中所提到的东西。
既然怪谈本身是基于能量,又为何在与嵌合者结合的顺利与否中加入了这么感性的元素。
在他思索的间隙,意识空间中的白色水流轻柔地抚过他的脚踝。
柳鸣溪立刻眼前一亮,作为千年以前就存在于此的怪谈,【水梭花鳞】所知晓的恐怕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水梭花鳞。”柳鸣溪轻声呼唤着怪谈的名字,在语调落下的同时,白色的水流汇聚成的漩涡中也缓缓浮现出半人半鱼的青年的模样。
“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人鱼山神用笃定地语气说道。
“你会告诉我吗?”柳鸣溪笑着抬起一只手,与他面对面的人鱼如同镜像般地同时抬手,他此时已经稍微明了了一些事情。
在偌大的意识空间中,始终不过是他一人在自言自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