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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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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迈克尔•马什在回到本土整整一年之后才逐渐习惯这个国家居然有着三个时区,而且不实行夏时制。他靠香烟撑着开车横穿了整个美洲大陆,不停地抱怨要是这是在德国,他早越过边境线六趟了。
倒是法官先生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他对这件事情的沉稳态度:在整个车程中他一直在声嘶力竭地打鼾。毕竟他已经五十三岁了,要在这个年纪像临近考试的大学生一样丧心病狂地熬夜是极其困难的。在他的美梦里那些孩子都是真正的小孩子,永远不会在越南上空或者老欧洲阴森森的街角和人拼命。他们是金色卷发的小小天使,只需要按时去给他们塞上一瓶牛奶或者换一次尿布——他早已经完全忘记当年抱着辛西娅在院子里整夜踢正步的事情了。
“兄弟,醒醒。”实际上把他从梦里拖回来的并不是特务头子的提示,而是那辆老福特在公路上恶狠狠地甩了个S型拐弯,让他的脑袋咣当一声撞在了车窗玻璃上。纳吉尔法官咕哝一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将一根帽带解下来。“到了?”
“还没有,赶快起来做功课,酝酿情绪。你要来找丘奇干什么?我过会儿会扮演你的秘书。”马什并没有重新发动车子,解开安全带放松地倚在靠背上。
法官翻了足有五分钟白眼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的理智足以让他把睡帽的另一条带子也解开。“这个么,今天是礼拜六,丘奇不会在他的办公室。”
“如果他在的话我们还怎么乱套磁?抖出官僚架子来,恶狠狠地训斥他的秘书和你所见到的每一个办公室值班小职员。特意让他们去拿档案室的会见登记表——”马什推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把法官也拽了出去。“起来,活动活动,坐到后座上去。想想那些见鬼的收税佬,鼓一鼓火气。”他掀开后备箱,里面有一大堆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金属。“我换一副科罗拉多州车牌,他们才不会注意你开着什么车,只会抄牌照。”
法官先生活动了一下自己几乎僵直成一条木棍的脖子,舒服地将肚子腆了出来。马什将那副弗吉尼亚州的车牌卸下来换上新牌照。不过让他更为惊奇的是似乎就是一分钟的酝酿时间,那个传说中甚为心狠手辣的特务头子似乎也瘪缩了下去。两肩向里缩着,完全一副办公室里的受气包样子,他很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也僵住了。
“我当年可是给人当了好几年的秘书,要是那老板还活到现在,早就被工会给打死啦。”马什伸了伸腰。“你只管骗过门口,一切听我指挥。”
一场太阳雨并没有打乱小镇平静的生活,比埃尔•卡波利特先生下了城际公交车之后忍不住地将那两个硕大的布口袋背到了背上,吉普赛人逃荒一样快步穿过鹅卵石街道。可惜从车站到他的公寓必须路过白马酒吧门口,他一眼就瞧见了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报社老会计兼排字工人。
“老爷,给篇稿子啵!”老头推推深度近视眼镜,以一种完全不像是六十岁老人的速度呼地冲到街上拦住了记者,卡波利特脚底一绊,险些把那两个硕大的百货商店购物袋砸到老头脑袋上去。
“我我我我我我这几天忙,家里事儿多,真的没写。我弟弟——”
“先生,您没有弟弟。”老会计不依不挠。“德卡瑟尼亚女士找了您好几天。”
如果一个人试图训练自己的头发,让它们去立正列队操练甚至射击——那么当个兼职间谍简直是世界上最简便有效的法子。卡波利特用力挠了挠自己那头丰厚的深褐色卷发,竭力使全身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涌起的鸡皮疙瘩平复下去。“我亲爱的老弗朗索瓦,老伙计。”他尽量表现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比在他每个月月底预支工资的时候他做出的更为可怜巴巴。“我今天下午一定交一篇稿子,我想想,现在是春天,写一写勒阿佛尔的度假胜地似乎有好处……还是再等几天,到登陆纪念日再一起来一篇?”他立刻挤出来一张故作神秘的脸。“我有一个超级大新闻可以写,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老弗朗索瓦,等几天,我会交给你一篇能让整个欧洲都跳起来的好稿子。”
老头子又扶了扶他的眼镜。“先生,今天下午四点之前我要在排字间里工作。”
“我明白……”
阿历克斯呆在他的公寓里一个礼拜了,在这七天里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写。钢笔都□□涸的墨水堵了个结实,稿纸上沾着血迹,水渍,以及胡乱吃点饭充饥时候沾上的食物残渣。虽然这是一个小地方,但小地方的报纸也总要有内容。卡波利特估计他们镇上不会有一个人在这个夏天回到勒阿佛尔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去度假,但发一篇度假内容的胡编总是没有坏处。
在送走了这位大仙之后我估计真的需要一个休假。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往下流淌的汗,窜上了单身汉公寓吱嘎作响的木楼梯。
倒是很出乎他的预料,阿历克斯并没有像他所习惯那样躺在床上。很显然德卡瑟尼亚医生刚走不久,就算是窗户开着也能闻到很清晰的消毒水和碘酊的味道。阿历克斯披着一件棕色格子的旧睡衣坐在他的扶手椅里,眼神涣散地看着窗外。
“我——我回来了。”记者组织了一下词句,还是决定先打个招呼。“一样一样来,第一——我给你买了点能穿的衣服,现在就把那个医生搞来的破烂儿扔出去——”
阿历克斯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向着写字台转过脸去。“我给你写了点可以用的报道稿,我的法语还不错。似乎春天的时候来一篇美国马里兰州植物园特辑是个好主意。”
似乎是很出乎他的意料,记者对什么植物园并不特别感兴趣。实际上阿历克斯本人也只去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比较有印象的一次是他五岁那年在那里爬椰子树,结果最后发现椰子树的茬口是倒着往上长的,只好劳烦了救火队员出动梯子把他营救下来。棕色头发的大个儿只是像一只因为搬家而兴奋的水獭那样弓着腰将那两个大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掏:半打或者一打白色内衣,灰色宽松长裤和白衬衫。他倒是很欣慰,这位房东的审美水平在他看来比喜欢粉红色蝴蝶结和长毛绒的德卡瑟尼亚一家要正常多了。
“那个以色列人没给我什么笔记本,他只给了我五千法郎。并且,他说什么——他说笔记本已经被他扔掉了。”
阿历克斯的一边眉毛挑了起来。卡波利特先生觉得他的伤虽然还没有好,但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头金发也不像那天晚上看上去那样是铂色的,在阳光下它是纯正的黄金颜色。眉毛略微深些,和他漂亮的蓝眼睛很相称。“五千法郎?现金?”
“——被苏联人要走了一半儿,现在只剩下两千五——我给你买了点应用的东西,大概还剩下两千四百多吧。”
“拿出来。”
卡波利特连个哆嗦都没打,立刻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信封。它消瘦了很多,摸起来已经没有以色列人刚刚递给他时候那么诱人了。阿历克斯没有数,随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今天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和‘公司’联系了,这会出很多特别的麻烦。”
“我知道。”卡波利特随口答应,将伤员抱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换上一件新衬衫。他已经很熟悉这种业务了,阿历克斯比刚来的时候更瘦弱,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像拎一只猫那样抱起来放在床上。阿历克斯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得造一个假密码本,否则苏联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突然伸手抓住记者的外套领子。“这得你帮我一个忙。”
在很久之后,在英国秘密情报局特工揭秘冷战时期在欧陆上的间谍活动时,一个女特工特意提到了他们经常使用的一种密写药水。这与普通人所认为的在实验室里摇晃试管和烧瓶就能制造出的东西不同,它对于大多数男性秘密工作人员而言都是简便易得,并且总是随身携带的。
“这这这这这……就这些。”比埃尔•卡波利特先生似乎费了一刻钟更多的时间才狼狈不堪地从洗手间钻出来,脸红的好像龙虾。他两个指尖捏着一个纸杯塞给阿历克斯,自己欲盖弥彰地把腰带勒紧了一个格。
“我又不会抄写一遍《复活》。”金色头发的瘦子已经用旧报纸卷成了两支铅笔粗细的纸卷。卡波利特殷勤地向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递给他一本自己在巴黎买的棕色革面笔记本。“那是一种中等复杂的延续错列密码,用计算机在几秒钟之内就可以运算解开——”他将一支纸卷笔撕出一个尖角,在纸杯中的液体里蘸了蘸。刚准备落笔,门就被很用力地推开了。阿历克斯手一抖,纸杯掉落,粘稠的白色液体整个儿泼在他光滑修长的大腿上。
白金色头发的大块头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摸了摸鼻子。“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