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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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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世界。
旷野上,灰色的荆棘向无尽处延伸,狭窄蜿蜒的小路通向隐秘之地。
这时叶离年纪小,她站在小路尽头,纠结犹豫不高兴。
按照计划,她是来告别的。
她最好的朋友要走了。
补充: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在叶离的想象中,分离同永别几乎没什么不同。
她的好友将要远行。
她像个孤寡幼童,被留在原地。
简直恐怖。
满腹的苦闷无从诉说,偏偏还要欢送朋友离开,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可不送不行。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朋友,叶离怎么舍得不见面呢?
于是她走走停停,不情不愿地来了。
基于安全考虑,叶离的朋友住在梦境边缘,那里有个悬挂在主世界外的小空间,是朋友的巢穴。
这里设置了多重防护,只有叶离能进入隐秘之地,只有她不会被灰色荆棘攻击,也只有她能通过道路尽头的石拱门。
蔷薇缠绕,深灰色的拱门上布满裂痕。
叶离停步。
站在那儿,她犹豫着想:或许某一天,她能和朋友重逢。
真的么?世界这样广阔,在亿万星河间,真的有机会重逢?
况且,就算重逢了又怎样?
所谓的久别重逢都是谎话,只是两个碰巧遇到的陌生人,因为过往的记忆装作友善。
她不想和朋友变成那样。
天色逐渐晦暗,冷风吹拂,如同无孔不入的沮丧,发出沙哑的哀鸣。
舍不得自己的朋友。
要是哭着在地上打滚有用,叶离一定毫不犹豫地做。
可是,可是没有用。
哇的一声,她在心里哭得很大声。
没用的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又被她擦掉。
不行,祂必须离开。
在叶离心底,隐约有这样的认知。
这并非出自理性的认知,而是本能的直觉。
生物本能警告叶离,必须让朋友离开,否则会出大事情。
而年幼的孩子任性妄为,她故意忽视这种警告,直到现在,再也没法拖延。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头顶始终悬着利剑,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感觉到了,自己随时都会死。
瘪着嘴,蔫哒哒的小姑娘穿过拱门,一头撞进黑色的空间。
***
拱门后面,小世界天翻地覆。
叶离的朋友很乖,会配合叶离,被她藏起来。
直到现在。
祂实在太大了。
澎湃而不可言说的力量肆意流动,它们极具侵略性,尽管极力克制,仍旧不断地侵蚀承载祂的小世界。
哭唧唧的小叶离钻进来,从本质上讲,她是个脆弱的人类,面对这样层级的力量,不必碰触,只需看到便会崩溃。
祂的力量没有道理可言,它们不可直视,不能探知,无法抗拒,是可以摧毁‘世界’的可怕存在。
而祂还在不断地长大,不可抑制地膨胀。
“我,我还是...”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小孩抽噎着抱怨,“不想,不,分开。”
挚友发现她了。
动荡天地的宏伟力量转瞬变成柔软的触须,小心的环绕女孩,细柔的尖端轻轻碰触她的手背。
怪物朋友想要贴贴。
叶离张开手臂,和果冻触须们抱在一起。
少许触须的尖端轻轻碰触她的脸颊,泪水被擦拭,被吸收。
人类幼崽的爪爪小而柔软,她抓住一根触须,小声说道,“我..想一直在一起。”
只要在一起,活的或者死掉,都没有关系。
她是这样想的。
任性又轻率,冲动得令人无语。
但怪物不会这样想,祂包容女孩的一切奇想。
触手轻柔地缠在她的指尖,不断扩张的力量突然平静下来。
当祂停止外部的生长,力量便从内部继续,转化为更加不可控的形态。
拽着触须,小姑娘反复沉思,最后摇头。
“等等,这样不行。”
不知何时,她止住了眼泪,也不打嗝了。
作为普通人类,叶离的生死观异常草率。
她觉得分离如同死亡,这很可怕。
她又觉得,死亡不过如此,不必在意。
发出长长的叹气,她仿佛刚想起来。
“我才想到,我死掉的话,他们也会死掉?”
皱着眉头仔细考虑后,叶离重新摇头,安静许久,她垂着黑色的小脑袋,慢吞吞说道,“我想一直在一起,也想看你长大之后的样子,你现在还小呢。”
人类幼崽拿出了大人的口吻,细声细气的告诫怪物,“等你长大一点儿,可能就觉得我很傻,不能算是好朋友了。”
触须缠住她手腕,轻轻收紧,温和的否定她。
叶离摇摇头。
再说又要哭的,她不想继续哭了。
突然之间,觉得死去无妨的姑娘又觉得,这样不行。
女孩只是抬起手,浓郁的梦境力量在她掌心凝聚,甜蜜的蔷薇香气在空气中浮动,苍白的花瓣上洋溢着如梦似幻的华彩。
凝聚梦境之力,她做了朵白色的蔷薇。
叶离创造了一整个奇幻瑰丽的世界,这会儿却只能拿出一朵白色的蔷薇。
这是临别礼物。
叶离无声地将花递出去。
没办法,她屈从分离的命运。
心里装的全是对未来的悲观猜测,可看到触手们抬起来,裹住花朵的瞬间,她也不可抑制地,萌生出对未来的期待。
怪物不在收敛力量,空间到了承载的极限,彻底崩溃。
那压抑的力量开始涌动,空间被撑开,像是蛋壳再也困不住雏鸟。
世界崩坏的那刻,壮丽至极。
失去空间的束缚,纯黑的力量在[间质空间]肆意蔓延,几乎要触及梦境世界本体。
而作为人类,叶离无法存在于间质空间 。
梦境世界张开通道,迎接她回归。
她则怔怔地仰望,直到朋友穿梭空间,彻底离开这片领域。
祂带走了玫瑰。
想到这里,紧绷的表情柔和下来,透漏出一丝笑意。
慢慢松懈下来,叶离突然意识到,离别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痛苦。
或许有机会,还能相遇,还能成为朋友。
小姑娘悄悄许愿。
再低头,才手指上陌生的戒指。
细小的手掌,肉乎乎的短指,上面绕着一枚金丝编织的戒指。
嘻嘻。
抿着嘴,小姑娘还是没忍住,她开心坏了。
她也有,这是朋友送的临别礼物!
————时间分割线————
多年后,现世。
城郊疗养院,住院楼,三楼。
走廊里有个家属在发飙。
叶离正抱着被子悄悄听。
住院生活太无聊,她把这事当乐子,用来消磨时间。
“来的时候好端端的,转眼人就没了!”
“杀人偿命,你们别想抵赖。”
“这事情没完,黑心玩意儿,你们得给我妈抵命!”
这种事情可真少见。
这里是康复疗养院,最赚钱的明星项目是临终关怀。
于是被送来的客人分两大类。
一种是过来康复疗养的,身上没有要死要活的病,住在这里算是医疗度假。
第二种是奔着死来的。
这方面医院驾轻就熟,包揽死后的各种业务,从死人穿衣到仪容整理,家属想要方便的话,火葬场业务也可以委托给医院。
而事情的少见之处在于,第一种病人通常不会死,第二种病人死了也不会闹。
住院这些年,叶离很少听到闹腾的。
女孩肢体纤细,皮肤苍白,她坐在黑暗里,饶有兴致地坐起身。
她下床,猫一样轻盈地踱步,不发出任何声音。
病房的门被推开缝隙,首先要谨慎观察,孙阿姨嗓门太大,叶离不想让耳朵受苦。
所幸看管她的中年女人不在,十有八九是搓麻将去了。
将门推开一半,叶离探头往外看。
病历夹散落一地,男人踢开电子体温计,通红的脸上神态狰狞,像个发了狂的动物。
而护士台前,护士长双手环胸,冷脸站在男人对面,小护士站在她旁边,稳稳当当的对抗这人。
护士们是这样,叶离小时候怀疑她们不会笑。
“真蠢。”
突然有人说话。
“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悟,这样喊是没用的。”
陌生女孩衣着得体,一头长发又直又黑,她鄙夷地看向病人,有种难以掩饰的优越感。
叶离惊讶。
她很少见到同龄人,更别说主动和她搭话了。
她盯着对方的黑长直,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发。
孙阿姨不许她花钱,理发的事情都是直接用大剪刀解决。
不用费心回忆,叶离也能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就算日常不在意,对比就在眼前,她还是要稍微羡慕一下的。
对方是个有人在意的同龄人。
穿着病号服,苍白的少女垂下眼睛,她慢吞吞的明知故问,“你是新来的病人么?”
对方看起来不缺钱也不缺爱,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医院。
“我?这里的病人?叶明辰,你觉得可能么?”
对方夸张的说道。
叶离抬起眼睛,她仔细的看看这人,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她。
不给叶离说话的机会,女孩自言自语道,“算了,不怪你,关了十几年,脑子秀逗很正常。”
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了,黑长直突然笑起来。
被忽视的叶离则感觉莫名其妙。
说的失礼点,这人看着可能有点什么大病,离远点比较好。
想到这里,叶离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关门。
那女孩丝毫没有察觉叶离的意图,她仍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突然问,“叶明辰,你想不想知道,明明兄妹三个,为什么只有你被关在这里?”
关门的动作顿住。
叶离当然想知道。
沉默的站在门旁,她挑了个最安全的答案。
“孙阿姨说,我是生病了,需要静养。”
要是黑长直真的知道什么,以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很大可能会反驳自己。
叶离希望她能反驳自己。
谁知道黑长直明显愣了一下。
“孙阿姨?她是什么人?”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
虽然没有直说,黑长直的态度却表露出这样的意思。
眨巴眨巴眼睛,叶离也没话说。
从她进入疗养院那天开始,就是孙阿姨在看管她。
黑长直连这都不知道,很难相信她知道叶家的事情。
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叶离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事儿:叶明辰这个名字就写在病历本上,想看到也不难。
甚至她的身世也不难查,她在疗养院住了十多年,孙阿姨天天打麻将唠闲嗑,身世被知道很正常。
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个精神小妹,来她这里找乐子的。
想通了这些,叶离在心里叹气。
她当然想要和同龄人说点什么,她太久没说话了,久到叶离常常怀疑自己的语言功能是否还健全。
但不想要这样的交流。
于是叶离彻底缩回病房,却还是低声回应,“孙阿姨、是照顾我的人。”
“除了护士,居然还有别的?我知道了,是那个炮灰对吧。”
黑长直看向虚空,嘴里说道,“是个麻烦,先处理她。”
看着黑长直,叶离没有按计划关门。
把孙阿姨称作炮灰。
还自言自语,说处理什么的。
...原来是个中二病么?
这样想的话,叶离对黑长直的不喜稍微少了一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当年谁还不是个中二病呢。
门又稍稍打开。
黑长直照例没注意这些,她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叶家为什么这么做,但你必须把项链给我。”
动作停住,叶离抬眼看向黑长直。
孙阿姨连项链的事情都往外说了?
将叶离的反应当做惊异,黑长直补充道,“我要的是你妈妈,蓝女士亲手给你戴上的那条项链,别的东西可不行。”
叶夫人姓蓝,叶离不确定孙阿姨是否知道。
但叶离确信,即便知道她也不敢随便说,孙阿姨怕死了叶家了。
况且蓝女士亲手戴项链这事儿,孙阿姨也没机会知道。
直到此刻,叶离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真的知道什么。
她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却没来得及说话。
医院保安姗姗来迟,‘劝’走了闹事的家属。
护士长终于闲下来,她转头就看向叶离,脸色嗖地一沉。
“嘿嘿,我先走了。”
黑长直急忙转身,还不忘像叶离强调,
“你好好考虑,别想骗我,我就要那条,蓝女士让你绝对不要摘下来,贴身保存的项链,我就要那个。”
叶离欲言又止。
黑长直却已经逃走了。
护士长阴沉沉地走出护士台,叶离撇她一眼,连忙关上了病房大门。
护士长说话刻薄,但要脸,不会像孙阿姨那样,在病房门口尖叫撒泼。
她在门口沉重地敲门。
叶离不管,走过去拉开了病房的窗帘。
黑长直说的没错,蓝女士的确给叶离带过项链。
也叮嘱了,要叶离随身带着。
但是。
叶离和蓝女士不熟。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独自扔在疗养院,什么都没有。
在来到疗养院的第二天,项链就被叶离扯断了。
至今她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孙阿姨不准她说话,勒令她必须乖乖地坐在板凳上。
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像个活木偶一样,坐在板凳上。
叶离一动孙阿姨就吼,吼得很大声。
很讨厌。
她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只是人实在太小了,没有反抗的余地。
正好项链勒的脖子难受,叶离就扯了一下。
她当初人小,力气也不大,却轻易扯开了项链。
当年叶离事情太多,她实在不在乎项链,似乎就是随便扔在了某处。
不过前几天好像在抽屉里见过。
说起来孙阿姨居然没有偷走项链,叶离多少有点吃惊。
不,说不定已经被偷走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离在抽屉的角落找到了那条项链。
崭新的,光亮的,完好的项链。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