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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首曲子 ...

  •   深夜霓虹闪烁,城市喧嚣如云烟而过,没有丝毫影响到这个静谧而温馨的家庭。

      房间正中的实木小床上,独自酣睡着不足周岁的女婴。

      “我有点事要去医院一趟。”客厅里,女人的声音响起,“很快就回来,你看好留月,她要是饿了的话厨房里有温奶。”

      “好。”另一个男人为女人整了整领子,目送她走出家门,“辛苦了。”

      男人走入厨房时,没有发现女儿安睡的寝室内,雪白的墙上,如有墨笔划过,一道又一道漆黑的缝影依次浮现,最后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婴儿床正对面的墙壁。

      暖黄色的墙头灯扑闪几下,忽明忽灭,抖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墙上千万条缝陡然裂开无数条口子,细长森然,如形态各异的眼睛。
      齐齐看向正中的女婴。

      浓稠的黑雾在房内流淌。

      快的,慢的,好似触角一般争先恐后往前探,一簇雾气最先攀上木床的栏杆,似乎要垂落到女婴面前。

      女婴在此刻睁开了眼。

      深睡时蜷缩起的手,一张一合,有意或无意,抓住了那道朦胧的雾气。

      雾气倏然消散,分明没有灯光,满壁的眼睛却清晰映入眼帘。

      “咔”的一声。

      是她抓起枕边的拨浪鼓,砸到墙上的声音。

      千万只眼睛骤然消失不见。

      然而,这一声似乎彻底唤醒了处于梦醒朦胧状态的她,后知后觉的哭声响彻单元房,年轻的父亲满脸焦急地推门而入,手上抓着温度正好的奶瓶。

      “灯怎么没亮?”他低语一声,迅速抱起女儿,往她嘴里塞了个奶瓶,“留月不哭不哭,妈妈待会就回来……”

      沈留月的小脑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紧张兮兮地抓着奶瓶,背对着父亲的背,衣柜门上,又浮现了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朝她不停地眨动。

      “哐当”一声,沈留月把奶瓶砸了出去,正中红心,眼睛没入黑暗,奶水也撒了一地。

      沈父:……

      他捧起沈留月,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故意的吧?”

      沈留月挥舞着双手:“阿巴阿巴……”

      黑雾在暗影中穿梭,最后像是水入棉花一般,沉入了靠着婴儿床的泰迪熊里。

      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它被称为“魔气”,被称为“魔尊”,是女子,也是男子,万年前天地自由御风而行,到处都是它的家,后来被镇压于一地,天长地久,不知何时有了自己的意识。

      生来时,它便可洞见人心诡测。它看见三灾八难,民生凋敝,饔飧不继,看见同类自相残杀,尔虞我诈,看见曲意逢迎,虚情假意……这大千世界,入眼皆是百孔千疮,因果报应。光鲜亮丽者,背地里是堆砌着血淋的满目疮痍,鄙贱卑劣者,更是毫不遮掩的心酸麻木,乃至于怨毒积恶。

      爱、恨、嗔、痴、贪。

      除此以外,它别无所见。

      被再度封印以后,它的一部分游离出这个世界,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里。

      就像是上位者无意间投下的一瞥,许多事情不需要原因,只是随机和偶然而已。

      也许是夫妻涓涓流水的日常,也许是婴儿纯粹干净的灵魂……在她投掷了那根拨浪鼓时,它忽然萌生了一个没头没脑的想法。

      原来人类也有这样的一面。

      “宝贝你看,米老鼠!”母亲举起沈留月,凑到了浅色的泰迪熊身上,父亲无语道:“这明明是熊,你别带坏女儿……”

      母亲剜了眼他,“我说是老鼠就是老鼠。”

      沈留月还处于牙牙学语的年纪,肉手点着泰迪熊的鼻子,“吱…吱支……”

      牙还没长齐,滋了熊一脸口水。

      后来沈留月的父母就会把沈留月丢到泰迪熊身上,“跟芝芝玩。”

      沈留月紧紧抓住熊毛茸茸的手臂,一如那晚抓住它延伸出的魔气,“芝…芝……”

      行吧,芝芝就芝芝吧。
      总比不知所云的“魔尊”好听,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日子毫无波澜地推进。

      半空中,萧奚静静观察着这一切,从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失措到现在的镇定自若。

      高楼林立,人稠物穰,万家灯火,没有一处是他所见过的模样。

      这是沈留月的过去。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的前世,不是仙界也不是凡界,这是属于她的世界。

      大概是对那些异常很早就有所猜测,诸如身为女子却格外不修边幅,不少想法都惊世骇俗等等情况,对所以萧奚并不惊讶于这一点,只是对她这特别而丰富的世界有些稀奇。

      这里的资源并不比仙界匮乏,人们的生活也丰富而多彩。

      他是在沈留月昏迷了之后,想要为她抵挡雷劫,便落入了这片世界之中。

      起先以为这是魔尊的把戏,但忽然回忆起自己进阶金丹时,似乎是有一个流程……也许是对心境的拷问,也许是其他的,不过他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他望着幼年沈留月背后密密麻麻的小眼睛,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一直如影相随。
      原来魔尊被封印了以后,来到了这里……竟然没有伤害她。

      魔也有所谓的仁慈之心吗?

      他不知道这场回忆的尽头在哪里,不能也无法干涉这一切。
      但是如果这是她的前世……那他必定会看到她死去的那一刻。
      沈留月的性格并不稳重,称得上跳脱……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的?

      “妈妈!”
      一声呼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力,看到街上花裙子的小女孩扯住女人的袖角。
      三根朝天辫,橙绿相间的蛋糕裙,白色凉拖。
      是今早父亲出门,母亲为沈留月精心打扮的造型。

      萧奚不忍直视,麻木地想,原来沈留月的审美遗传于母亲。

      沈留月的母亲是大医院的医生,平时忙得不可开交,大多时候都是由当高中语文教师的父亲照顾她的。

      “妈妈,看那个!”

      萧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皮子狠狠一跳。

      街头,板凳,唐衣,墨镜,二胡,还有个碗。
      是卖艺的街头艺人。

      萧奚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终于知道沈留月的灵感来源了。

      一曲毕,豆丁沈留月流下了属于孩童别样共情的泪水,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摸出两枚硬币,恭敬地放在对方的碗里。

      然后就不走了。

      正当沈母和卖艺人疑惑时,沈留月操着振聋发聩的奶音,“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被沈母一把捞起,没有跪下去。

      萧奚:……

      沈母怒极,提着她的领子着她往家里走,“孽女!天天跟你爸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留月手脚在空中扑腾,像是被抓住后颈肉的小狗,“妈,妈,妈妈,放我下来!”

      “别妈了!天天妈了个妈的,你妈炸了!”

      “妈妈妈妈妈妈妈!”沈留月放弃挣扎,不停回头张望,眼睛也亮得像是讨食的小狗,“妈妈,我也要学那个,那个好厉害!”

      萧奚目光微动。
      原来她先前所言确实,自幼年开始就对音乐感兴趣。

      沈母呵道:“你什么都想学,啥玩意新鲜你就喜欢啥,屎都赶着吃热乎的!”

      然而,在这件事上,一向三分钟热度的沈留月展现出超强毅力。幼儿园小鬼的死缠烂打能让一对年轻夫妇崩溃,终于在某个夜晚,家庭内战一触即发。

      社畜母亲脸色阴云密布,“你再唧唧歪歪一次我就把你叉出去。”

      沈父无奈:“唉,她喜欢就给她报个班试试看,也到开智的年纪了,我看其他小朋友都开始报兴趣班呢。”

      沈母道:“学那个天杀的二胡,你信不信她学个两天就敢跑上街要饭去。”

      萧奚:我信。

      最后家庭会议的结果是,给沈留月报一个小提琴班。
      他们不歧视种花民族文化,但是上街拉二胡和拉小提琴,档次总是有差别的。

      萧奚没有见过西洋乐器,饶有兴致地在一边打量,直到沈留月自信满满地拉出锯木头的第一声,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僵,连魔眼都被吓退三尺。

      原来不管是前生今世,她的乐感都如此一塌糊涂。

      “宝宝可能不太适合学音乐,要不看看绘画班?”

      萧奚看着脸色铁青的辅导班老师,有五分同病相怜的同情,和五分幸灾乐祸的喜感。

      先前坚决反对的沈母气得火冒三丈,“一群没眼光没审美的酒囊饭袋,我家宝贝这么杰出的艺术天分都看不出来,这些兴趣班趁早倒闭吧!”

      小豆丁在旁边踏着脚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嗯,沈留月的脾气应该也与母亲一脉相承。

      最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勉为其难地收留了她,声称为了给子女积德。

      小孩子长大总是一眨眼的事情,沈留月平安无事地升入小学,在文化宫第三次小提琴考级没过时,被已经相熟的考官委婉相劝,“孩子,我明年不想再见到你了。”

      沈留月扛着弓,无辜道:“你让我过了就不会看到我了啊。”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别学了吧。”

      沈留月很郁闷,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忧伤,背着笨重的黑色琴盒都像是要吞没她一样。

      萧奚想,何必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若是他,定会好好安慰沈留月,也会亲手教她。
      不过可惜此刻他们二人还不相识。

      他有点想她了。

      黑色的魔气不动声色地游移,最后渗入了一只野猫的体内。

      沈留月在等公交时脚边忽然走来一只优雅的狸花猫,时轻时重地蹭着她的腿,亲密又主动,翡翠般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

      撸了猫,沈留月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她本来就心大,反正考级考不过又不会死,爸爸妈妈还是会给她煮她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萧奚看得一阵错愕。

      走上公交,沈留月没有找到座位,个子矮抓不到吊柄,只能紧抱住离自己最近的栏杆,被挤得东倒西歪。

      魔气又附到一个占用妇幼专座的年轻人身上,“小妹妹,你来这边坐吧。”

      公交车晃晃悠悠,沈留月快要睡过去时,忽然瞟到了扒手,女人的手机被身后的男子悄悄挑起,要看就要勾走,沈留月霎时清醒,跳下座位,“姐姐,他要偷你东西!抓小偷啊!”

      女人惊呼一声,不过没人响应,车厢一片寂静。男子咬牙切齿地瞪了眼沈留月,恰好到了车站,门一打开男子便抓着手机冲了出去,沈留月连琴都来不及背就跟着往外跑。

      “抓小偷啊——别跑!我已经报警了!”
      当然,还是电视上学来的台词,沈留月只有能拨打1234的儿童机,没有途径可以报警。

      萧奚看得心惊胆战,到底是什么给了这个小豆丁和成年男子一战的勇气。

      男子的手往皮夹克里探——他带了刀。

      沈留月跑的太急绊了一跤,像葫芦一样往外滚了两周,膝盖上顿时擦破了皮,全是脏兮兮的血,她不以为然地爬起来,还不忘TVB台词,“快快束手就擒!弃暗投明!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围有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

      “妈的,臭小孩……”男子面目狰狞,然后举起刀,在群众的惊呼声中,捅向了自己的手臂。

      沈留月:?

      人民群众:?

      萧奚看得清楚,是魔气在背后操控。

      她在这个世界也有如此能力吗?

      不过看来代价也不小,沈留月背后浮着的眼睛顿时合上,颜色也浅了一些。而且刀片也只是在皮肤表层浅浅划了一下,并没有伤到要害。

      他其实有些不敢相信,魔尊也会干人事,但是她确实干了。
      也许沈留月对她来说确实是特别的,而这个特别,绝对不是会用心伤害对方的特别。
      ……他内心非常之复杂。

      报警,通知父母,笔录过后,沈留月被父亲背在身后,四肢关节处火辣辣地疼。
      倒没有哭。
      她受了伤向来不哭。

      沈母先骂了半路那不知死活的小偷,然后再骂了半路不知死活的沈留月,她的性格注定夸奖的话要留给沈父。

      回到家,看沈留月神思不属,完全没听进一句话。

      “妈妈,我不学小提琴了,我要学跆拳道。”

      “学你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四十九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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