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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阳春三月的傍晚来得有些迟,但不多时就陷入了天昏地暗。

      边塞之境,幽蓝银辉映照下,旷野间伫立的一抹亮白雪色格外显眼。

      异域装扮的青年左手持刀,绕过篝火矮帐,缓缓走近:“主人。”

      忽闻身后一声称呼,仰望深邃夜空的雪衣公子回首侧目,披风蓬帽从银白发冠处滑落,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冷炎驻足,不着痕迹地扫过男子难辨喜怒的面容,斟酌着开口:“再往前不出半日,就是秦州上邽,距蓝田不过三五日的路程,主人是打算赶回玉云山庄等候夫人出关了吗?”

      “不急。”石惊天略一摇头,抬眸望月,缓缓说道:“母亲闭关前曾说过这次的时间会更长些,再者若有出关的迹象,宋先生也会传书给我。”

      冷炎稍作踌躇,又问道:“主人此行塞外,似乎是在找人?”

      石惊天讶异地看他一眼,竟也未曾否认,只微微一笑反问:“何以见得?”

      冷炎拱手:“属下也不过是猜测,但主人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只怕无异于大海捞针。”

      “说来有些荒谬难解,但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感觉。”

      雪衣公子负手而立,目光定定落于虚空,似自语又似解释,“下意识的直觉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可惜那种感觉忽远忽近,仿佛近在咫尺,但又远在天边。”

      见冷炎先是怔了怔随后又作沉吟状,石惊天哑然失笑:“或许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罢了,索性左右无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倘若当真存在这样一个人,我相信只要有缘总会相逢。”

      冷炎原本也是如此作想,当即赞同道:“主人所言甚是,就像我兄妹二人在一年前也从未想到能蒙主人相救,甚至有幸追随在您身边。”

      主仆二人回忆起塞外的机缘巧遇,以及这一年的并肩作战,游历四方,不由相视一笑。

      翌日,一行三人踏入上邽(甘肃天水)城中,择了一处客栈投宿休整。

      当晚,冷炎瞥见主人跃出窗台,在屋顶上伫立良久,最终决定往陈仓至长安方向前行。

      不几日,长安已遥遥在望,快马加鞭也仅剩大半天的路程,若此时扬鞭,天亮便可抵达。

      冷炎只在去岁年末跟随主人返回蓝田时曾途径长安,但彼时新岁将至,因石惊天唯恐错过白玉提前为其安排好的加冠之礼,众人一路皆是马不停蹄,匆匆路过。正月过完,主人再次出行又恰巧绕开了长安,算来竟未曾真正游览过皇城。

      他单手按辔,留意打量石惊天的神色,思及今日晨起时对方往长安传回简短书讯的冷漠面容,一时也猜不准主人到底是不是要入城。

      空中突然传来飞禽振翅声,一只纯黑鹰隼呼地一声直直朝马上之人飞扑下来。

      软鞭如灵蛇乍现,鞭影破空而出,将那只鹰隼牢牢圈住轻轻一带,应声而落。

      石惊天抬手接住,见那鹰隼羽翼毫发未伤,这一手鞭法巧劲着实有些亮眼,他难得目露嘉许,颔首赞道:“不错,功力大有长进。”

      “还要多谢主人指点。”冷雨喜不自胜,脸上也现出几分薄羞之色,双目中却是光彩明亮,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清纯又娇憨,少女情怀展露无遗。

      低头扫视信函的石惊天自然不曾留意到,反而是冷炎看在眼里,皱了皱眉,驭马上前。

      “主人,何处传书?”

      石惊天将鹰隼扔向高空,俊美面容无波无澜,冷漠如昔:“快马加鞭,赶往长安。”

      语气并未加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次晨,隅中将近之时,三人踏进长安城门,街上来来往往,衣衫光鲜,个中热闹繁华,远非塞外边关可比。

      石惊天生性喜洁喜静,又有要事在身,自不会在喧嚣人潮中多做停留,目不斜视地带领冷氏兄妹二人穿过长街,径直前行。

      冷炎跟随在主人身后,敏锐察觉他此刻无甚好心情,于是也不作闲聊,只暗中留意四周。

      谁知刚绕入一条街道,石惊天骤然停下脚步,驻足望向某处。

      冷氏兄妹心生警惕,齐齐错步护上前去,也沿着主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是一家新开张的药铺,除去鲜亮红绸和绿意盎然的植株作为点缀以外,与寻常药铺并无不同。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状,那就是堂前似乎刚发生过一场争执打闹,听散开的人群低声讨论的内容,大致是几个地痞流氓借机闹事,反被一位武功不凡的姑娘赶出去,灰溜溜地跑了。

      石惊天定定地凝望着那间药铺,将视线所及的一切人与物都纳入眼中,神思却突然飘远,心底最深处仿佛有个声音遥遥传来: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应该在···她?

      石惊天伸手按住左侧胸膛,心口处传来的丝丝隐痛极其陌生,一如刚才眼前莫名闪过的红衣虚影。‘她’···是谁?

      冷雨心细敏感,瞥见药铺内有个女大夫匆忙取药,但看主人神色不变恍若未觉,显然引起他注意的并不是那个女大夫。

      然而接下来他的动作却令她疑窦又起,忍不住扬声唤道:“主人,那药铺有什么不对吗?”

      像是被石子惊破层层微澜涟漪的水面,石惊天瞬间回神,迅速收敛神色。

      他深深回望了一眼似曾相识的药铺,按捺想要冲进去搜寻的冲动,终是理智占了上风。

      “无事,走吧。”

      冷氏兄妹互视一眼,冷炎目中微带责备之色,冷雨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二人紧跟其后。

      不多时,长安城外。

      “姐姐,我先去后山茅屋准备一下,你待会救了人只管送到那去,我来给他疗伤。”

      阿得将姐姐换装替下的红衣收拾好,挎起药箱。

      “好。”阿舍理了理身上的黑色扎袖劲装,笑着应道:“除了伤药,我看你还得再准备些干粮食物,毕竟后山茅屋不比咱们精舍,样样齐全。”

      阿得没好气地嗔道:“这都是谁干的好事!前日说什么练剑太过投入没控制好,硬生生劈了小半座苦竹精舍,连个多余的落脚地都没有!若非如此我早求了师父收留人在精舍疗伤,哪里还需要这般劳心费力地奔波。我看师父只罚你每日削砍竹子重新修建还是罚得太轻了!”

      “我这不是因为领悟了新的剑招练得兴起,忘了该去院外施展嘛。”

      一说到这件事,阿舍顿时苦了脸,讪讪道:“你以为师父罚我砍竹子是件轻松活吗?他老人家不准我直接提剑上去砍断,只能站在一丈开外运起剑气去削,还要求必须如刀削一般平整光滑,我练了这两天才勉强熟练上手,估计接下来大半个月都得去后山砍竹子。”

      “姐姐不是说,师父是在借此机会磨炼你的心性耐力吗?”阿得抿嘴偷笑,促狭道:“姐姐也可趁此机会砍尽兴喽,顺便好好练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祸害师父的苦竹精舍!”

      虽然心里承认师父所谓‘责罚’更像是指点,也体会到了此法有助于自己掌控内力的微妙转化和运用,但阿舍被妹妹连番取笑,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追着她打闹了一番。

      姐妹两人并肩徐行了一小段路,阿得望了眼天色,止步道:“姐姐,你也该去法场附近查探了,一路多加小心,我在后山等你们。”

      她知道姐姐执意要送自己出城,除了方便乔装出行,更是怕早上的地痞流氓尾随报复,眼看着日头渐高,她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阿舍也看了看日影,点头应声:“好,我会注意的,你等我好消息。”

      说时,她扬起手里拿着的紫色垂纱帷帽,准备戴上。

      阿得趋前几步正想帮忙,抬眸望了眼她的乌黑秀发,忽然惊奇唤道:“咦?姐姐,你发上这朵蝴蝶绢花真漂亮,鲜活得倒像是真的一样···”

      “怎么会?”阿舍一脸茫然诧异,伸手拂向发丝:“我从没戴过什么绢花啊···”

      一只紫色蝴蝶无风自舞飞向天空,翩翩然穿梭于细碎光束之间,折射出斑斓的光辉色彩。

      若非阿舍扬手拂发,这只蝴蝶缀在她的发带上,当真是像极了一朵随风摇曳的紫色绢花。

      午时二刻,抢军粮的匪首赵根被押上法场刑台,只等时辰一到,即刻行刑。

      极佳的眼力和藏身处的绝妙角度使得阿舍凑巧捕捉了一次异状:监斩台上一身紫红官袍的中年男人不着痕迹地瞥向人群,使了个眼色,随即像是得到了什么回应,沾沾自喜地坐稳。

      阿舍循着他的角度望去,目光锁定在三个人身上,尤其那一袭白衣更是让她心下一凛。

      虽然未能正式照面,但细观对方那周身气势以及饱满的太阳穴,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她,此人武功绝对不凡,是个高手劲敌。

      一切转念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人群中跃起三人直扑刑台,当先的正是那个白衣人。阿舍当机立断,挥手连发几枚暗器击落刽子手的砍刀,却并未现身,只在暗中观察,伺机行事。

      眼看法场乱作一团,白衣公子选择留下断后,那对异域装扮的男女遵其命令先将人犯带走,她这才悄悄尾随着跟了过去。

      城郊林中,阿舍藏身于茂密枝叶中,居高临下俯视着树底的一列士兵卫队,发现他们看见有江湖人押着囚犯非但没有喊打喊杀,反而熟稔地迎了上去,显然是特意在此等候。

      阿舍一向对官府全无好感,又见那人犯身上血迹斑斑,摇摇晃晃似要晕过去,她瞬间打消了任由那对兄妹将人带走的想法,趁着双方移交人犯松懈之际,身轻如燕骤然从天而降。

      冷氏兄妹只见一个身着黑衣戴着紫纱斗笠的身形凭空出现,挽出的剑花凌厉森然,直将众人逼得不敢靠近,随即又趁乱提起囚犯,毫不恋战地纵身跃入林中,转瞬消失无影。

      兄妹二人惊疑未定,眼神交汇的刹那,两人同时跃起直追,全然不管身后官兵作何反应。

      石惊天离开法场的时间只比冷兄兄妹晚了十息,但为了防止被那少年将军追踪,他特意多绕了一段远路,然后才取道直奔事先约好的聚头地点。

      谁知他尚未抵达,就听到远远传来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

      等靠近之后看清人群中并无冷氏兄妹和那个囚犯,石惊天只一转念便猜到事情出了意外,当即双袖微展足不沾地,沿着士兵奔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密竹林间,冷氏兄妹听见奔袭而来的动静,背对背眼观四方,握紧了手中兵刃暗自警戒。

      一个白衣男子翩然飘落,金丝银线滚边的衣袂迎风飞扬,姿态从容潇洒,正是石惊天。

      “主人!”冷雨惊喜低呼,立时收起长鞭。

      冷炎也迎上前去,抱拳惭愧道:“主人,属下办事不力,我们刚将那赵根交给侯府的卫队,他就被人劫走了。属下和冷雨一路追至此处,对方已失去了踪迹,看身形应是女子。”

      石惊天先是打量了他们一眼,见二人均未受伤,冷冽面容明显舒展了几分,“无妨。”

      他抬手抚上一片翠竹绿叶,细细摩挲,冷冷一笑道:“义父交代的任务只是让我阻止赵根被杀,并未言明要将赵根带回。更何况,当时你们还将他交到了府兵手上,任务便已完成,人犯被劫是他们看护不力,又与你们何干。”

      冷炎见主人似乎当真对人犯被劫不以为意,言辞中的袒护之意尽显,顿时心生感激称是。

      冷雨暗暗收敛仰慕情思,接口道:“主人,那劫囚之人虽是女子,但武功高强,内力也不弱,提着人还能施展如此轻功逃脱,我和哥哥不是她的对手,恐怕只有主人可与之匹敌。”

      “哦?”石惊天起先并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听闻此说立刻联想到劫法场之前停留在他身上的那道视线,还有那几枚飞镖,心下了然,勾唇笑道:“看来,今日即便没有我们,也会有侠义之士出手救走赵根,义父召我回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主人,还有一事。”冷雨犹豫了下,终是决定说出自己发现的细节:“那位劫囚之人所使的剑法,冷雨觉得与主人您平日练习的其中几招隐约有些相似,仿佛是同出一门···”

      闻言,石惊天遽然站定,回首灼视,目光锐利,神色凛然。

      冷炎也惊讶地看向小妹,冷雨却是眼神笃定,认真坦荡,不似作假。

      法场被劫次日,大将军江成峰奉命戴罪立功,全城搜捕逃犯赵根。

      威远侯府。

      石惊天携了冷氏兄妹沿回廊穿行至前苑,准备出府,所经之处来往府卫均敛容垂手让身。

      迎面走进来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见了三人先是一怔,随即上前见礼:“义兄!”

      石惊天抬眸,斜飞入鬓的剑眉凤目敛着一层冷淡,只负手站定却未做任何回应。

      少年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容,试探道:“听闻义父召见了义兄,不知所为何事,可否需要小弟协助分忧?”

      石惊天漠然扫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

      说完,他看也不看对方是何反应,以眼神示意冷氏兄妹跟上,径自踏出了府门。

      那少年见连石惊天身边的随从对他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更别提行礼,顿时笑容僵住,脸上飞快闪过阴鸷之色,恰好被匆匆赶出来相送的李总管看在眼里。

      李总管眼珠一转,心下冷哼:惊天少爷在侯爷跟前都是来去自如,这小子又算老几。

      他低咳了一声,见少年恢复了一副恭敬无害的模样,眼底轻蔑之意更盛,阴阳怪气道:“虽说想做侯爷义子的人数不胜数,但无论府中少爷再多,大少爷却只有这一位,那就是惊天少爷,二少爷还是好自为之。千万别忘了侯爷吩咐过,府中任何人不得冒犯惊天少爷!”

      李总管自持身份,想着侯爷对惊天少爷的忌惮,生怕这有名无实的少爷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得罪石惊天坏了侯爷大事,忍不住以言语好生敲打了一番。

      侯爷身边第一人的积威之下,少年唯唯诺诺应声,忙不迭告退。

      春风拂面,竹海起伏,涌出一层层绿波翠浪。

      冷炎看了看周围所处环境,疑惑道:“主人,来这儿的目的是?”

      石惊天折下一片竹叶,淡淡一笑,“侯爷不是让我们找出赵根的下落吗?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冷氏兄妹环顾大片竹海,越发疑惑不解。

      “不错。”石惊天目视二人,缓缓说出推断:“听你们那日描述的情形,劫走赵根之人,多半是久居长安,甚至很可能隐居之所就在这附近。”

      “何以见得?”

      “很简单,那赵根不过一普通农夫基本不可能结识武林中人,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侠义之士出手相助。从赵根被押解回长安到判处斩首示众相差不过一日,根本没有充足的运作时间,若非长居于此,也绝不会对周围环境如此熟悉,能轻易摆脱你二人的追踪。”

      冷炎思索片刻,又道:“也有可能是凑巧途径长安的江湖人。”

      石惊天抚着面前的竹节躯干,扬手递给他一枚飞镖,冷炎接过,仍是一头雾水。

      那枚飞镖是墨竹所制,而且应该是刚砍伐没两日的新竹,细嗅之下还能闻到淡淡清香。

      “这是劫囚那日暗助我们的人所使飞镖,据我素知,墨竹珍贵稀少,整个长安城附近一时恐怕也找不到几株,能以新竹制作暗器,必是就地取材。”

      冷氏兄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霎时恍然大悟。

      竹影摇曳,疏密缝隙间依稀显现几株墨色枝干,其中一株仅存半身,横断面剑痕犹新。

      主仆三人在竹林中穿梭徐行,于其说是搜寻,更像是贵公子携护卫出门踏青,观赏游玩。

      眼看就要穿过这片竹海,石惊天突然停下脚步,冷氏兄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紫色身影翩若惊鸿般跃出,剑光一闪,逼得兄妹二人不得不闪身避开,石惊天剑未出鞘,格挡撩开。

      虽然衣着不同,但冷雨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身形,扬声道:“主人,她就是劫走赵根的人!”

      不必她提醒,石惊天也已从对方顺势反手几剑中看出一些端倪:灵动飘忽的变招隐约挟带出几分阴诡刁钻的残影,那一手运剑的的技巧也与母亲曾施展过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时迟那时快,剑光人影倏合倏分,短短的一刹那,双方已过招数个回合。

      石惊天始终未曾拔剑出鞘,不仅是因为对方出剑看似凌厉实则留有余地意在威慑试探,更因内心深处止不住的躁动惊喜使得他几乎没有回手打斗的欲望,若非他也存心想观察对方武功来历,他甚至根本不愿与她动手过招。

      冷雨见主人只一味防守,正要冲过去协助帮战,冷炎却看出了主人与那姑娘出手均未尽全力,于是一把拉住妹妹,压低声音道:“小妹,主人自有分寸,你别太僭越了。”

      侧身擦肩而过之际,四目交汇,石惊天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明澈胜似琉璃,像是被注入清晨第一缕阳光,连现出的惊疑之色都是那么地灼目生辉,他听到了胸口的怦然心动。

      剑光人影全消,石惊天身形稍退了几步,长剑反背左臂之后;紫色身影凌空翻飞,轻盈落在一根弯折的竹枝上,裙袂飘飘宛如仙子御风。

      阿舍今日身着一袭丁香紫的劲装,石惊天等三人踏入竹林时,另一边的她刚替赵根敷好伤药,持剑绕过茅屋去砍竹。

      当发现有人闯林,她随手斜拈发后的雪青色薄纱遮挡面容,只露出一双星眸,循声入林查探,却没料到竟遇到了法场劫囚的主仆三人。

      阿舍一时难以判断这几人究竟是敌是友,本想施展几招快剑试探并稍加警告,谁知那白衣公子连番忍让,大多只是抵挡甚至连宝剑都未曾出鞘,倒叫她不好再咄咄逼人了。

      两厢退避之下,阿舍横剑身前,暗自戒备提防。

      石惊天看出她的防备之意,不知为何心口有些发闷,温声道:“姑娘,在下无意与你为敌,倘若当真想要从姑娘手上重新捉拿赵根归案,今日就该是带领官兵前来搜查了。”

      他的言行举止温和有礼,字句措辞不遮不掩,既有江湖剑客的潇洒,又有世家公子的从容,颇具君子磊落之风,让人无法生出反感,阿舍也不例外。

      阿舍低头想了想,握剑的手稍稍放松,但仍旧半信半疑:“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此行是为示警,”石惊天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凤眸柔和舒展,踱步上前,“将军府正四处搜查赵根的下落,誓要将他擒拿归案,姑娘还需多加留意,以免受到牵连。”

      星眸灵动一转,阿舍轻哼一声:“那些官府中人,我才没放在眼里!”

      她‘刷’地收剑入鞘,利落合掌,抱拳施礼道:“多谢阁下提醒!”

      “区区小事,姑娘无需多礼。”石惊天凝视着眼前的身影,双眸熠熠生辉。

      阿舍直直与他对视,目光却是锐利中透出锋芒:“赵根如今正在寒舍养伤,安全得很,我也会尽力护他周全,就不劳各位费心了,请回吧!”

      说完,她不待三人回应,反手往修长竹节一拍,犹如紫燕穿林倏然疾飞,转瞬不见踪影。

      头一回见到冷傲孤僻的主人对一个初相识的女子如此主动殷勤,冷雨瞥见他明显失落且难掩情愫的模样,心里一酸,不禁也有些黯然神伤。

      冷炎轻轻拍了下小妹的肩膀,然后若无其事地挡在她身前,抱拳问道:“主人,我们还要继续过去搜寻吗?”

      他其实也想问:主人是否对那姑娘有情,而这大概也是小妹不敢问出口的。可惜,他终究不会做出逾越本分的事,即便主人当真对那姑娘有情,奴仆也决不该妄议主人的情爱私交。

      石惊天缓缓摇头,唇边浅浅掠过一丝笑纹,突然说了句:“这里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冷氏兄妹满腹疑团,但也不敢多问,只得跟随主人就此打道回府。

      又过了几日,迟迟未能将赵根擒拿归案的大将军江成峰兵权被撤,连同捉拿赵根和劫法场叛逆的任务也一同转交给了威远侯石涛。阿舍从师父口中得知此人心狠手辣,曾为贪功冒进残害无辜百姓,想着自明日起要花更多时间教导赵根苦练长枪,直至对方能够自保为止。

      侯府卫队三两组队,四下分散,往松山密林处搜寻,石惊天也没打算提醒卫队走了岔路,只是抚了抚袖中的刀币,暗自叹息之前的话说得太早,到底还是免不了要与她真正交手一番。

      说来,石惊天也无法解释为何会对那位连面容都不曾见到的姑娘如此甘心忍让,只是一见到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就开始悸动,全然无法容忍自己对她造成一丝一毫的欺瞒和伤害。

      眼见主人眉心微皱,冷雨突然开口:“主人,不如我和哥哥先进去搜寻,说不定那位姑娘刚好不在,我们就可以悄悄地将那赵根打晕带出来,也免得主人与那位姑娘起了冲突。”

      “不必。”石惊天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回绝:“你二人不是那位姑娘的对手,只要是我们带走赵根,迟早都要面对她,刻意回避也无用。”

      他又顿了顿,看了冷雨一眼,“不过你说的打晕那赵根也不无道理,届时你二人负责擒拿赵根,至于那位姑娘,由我来与她交涉。”

      “是。”冷氏兄妹齐齐应声。

      冷炎侧头看着妹妹,眼神又是惊奇又是欣慰,仿佛重新认识了她。

      冷雨下颌微扬,俏皮又得意地撇了撇嘴角,施施然跟上主人的步伐。

      苦竹精舍。

      阿舍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阿得伸手帮她揉按两边太阳穴,担忧道:“姐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昨晚又没睡好?”

      “没什么。”阿舍以手覆眼遮挡了小半张脸,语气中流露困惑难解:“阿得,你说一个男人要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拿自己的未婚妻去跟另一个男人打赌,甚至不惜延迟婚期?”

      阿得对情爱之事一向敬谢不敏,随口答道:“这个我可不懂,毕竟感情的事你我都不曾遇到过。但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如此做,那位姑娘一定特别委屈特别难过。”

      “对啊!照我说不如干脆直接退婚,各不相见!”阿舍突然睁开眼睛,怒意横生的神情显得特别气愤填膺:“如果那个叫什么石惊天的男人让我遇见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姐姐你说谁,什么男人?”阿得刚好转身去取衣,没听清她说什么,惊讶地回头。

      “没谁,你听错了!”从床榻上直起身的阿舍仅着中衣,长发如瀑披散,明艳中透出妩媚俏皮,连眉眼间的英气也柔和了许多。

      她双臂微展示意阿得:“昨晚说好的,我给你摸骨,你得服侍我穿衣梳头,别想赖账!”

      阿舍气定神闲地指使阿得为自己理衣梳妆,还不忘让她把雪青色头巾照原样束回发间。

      阿得刚在姐姐身上痛快地尝试了一回摸骨法,听罢也不恼,浅笑盈盈着逐一照办。

      “听说玄门妙法可以通过摸骨判断一个人的根骨和年龄,”阿舍坐在铜镜前斜睨她一眼,支颐打趣道:“我也不问根骨来为难你,只请阿得神医说一说,我如今年岁几何啊?”

      阿得看她越发得意忘形,抿嘴一笑:“巧了,姐姐若问根骨,我还真答不上来,但若问芳龄,妹妹倒是窥得了一二。”

      阿舍面露诧异之色,坐直了身子,“真的?阿得,你真能摸出我的年岁?”

      “嗯!与师父估算的也相近,”阿得作势以木梳微挑她下颌,故作高深道:“十七有余,二九未满,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看面相姐姐今年命犯桃花,正桃花最近可能会出现哦!”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起来。

      “好啊,阿得你又胡说!”

      阿舍先前还认真听着,谁知阿得越说越不像话,一时又气又羞,起身追过去挠她。

      姐妹俩一路笑闹到庭院中,阿得喝了口茶平缓气息,认真道:“虽然后面是胡诌的,不过姐姐,根据我摸到的骨相,姐姐确实年近十八啦。”

      阿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抚掌一笑,“是了!我记忆中小时候穿的一件旧衣上曾缝制过一些字样,后来我长大识字了,依稀记得仿佛是七月初七的字样。当时没留意,如今想来,莫非那就是我的生辰?算来的确是二九未满呢。”

      闻言,阿得一怔,莫名想起民间有个谬论:重七是阳数,七夕出生之女情缘浅薄,短暂的欢聚难掩之后长久的生离···呸呸呸!

      阿得暗念几句佛谒,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掐指一算,笑道:“如此说来,姐姐的生辰也很近了,距今不过三个多月,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准备什么贺礼给姐姐。”

      “不用麻烦,有师父和你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贺礼啦!”阿舍不以为意笑道。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有意转移阿得视线:“时候不早了,我得给阿根送午饭过去,也不知道他今日枪法练得怎么样了。”

      提及赵根,阿得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姐姐,你前几日说的那三个人还有再出现吗?听起来他们似乎是受人指使才去救阿根的,怎会如此轻易放过?”

      “我这几天留意观察,只是偶尔有官兵搜查另一边的山林,竹林这边确实没有人再来。”

      阿舍抿唇,神色间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那位公子气度不凡,不像是在说谎骗我。”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头望向后山,脸上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后山茅屋前,冷氏兄妹拖起被打晕的赵根,石惊天双手抱剑伫立平野,沉思不语。

      “主人,这里好像只有赵根一个人,要不要先回去?”冷雨四下看了看,心情有些复杂。

      沉浸在思绪中的石惊天恍然回神,正准备说什么,一道紫衣身影挟着寒光飞掠而至,疾如闪电穿云,剑尖直刺肩膀要穴,意在一招制敌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石惊天仍旧未曾拔剑还击,或侧身避开,或以剑鞘格挡,一味防守之下难免有些惊险,冷氏兄妹见惯了主人临敌交手时的游刃有余,此刻直看得心惊胆战。

      好在他似乎预料到来人所使的一些剑招,看准某个时机将疾刺过来的三尺青锋架住,又顺势以剑柄轻轻一点对方的臂膀暂缓攻势,急急开口:“姑娘且慢!”

      一击不中的阿舍心惊于对方武功竟如此高强,自己显然稍逊一筹,又不敢违背师父的严令贸然使出凌厉杀招,当即纵身后跃,轻盈飘落。

      “阿根!”甫一站定,她这才看清冷氏兄妹拖着的青年已是昏迷状态,眸中怒意愈盛:“你们把阿根怎么了?”

      石惊天冷眸横赵根一眼,微微一笑:“姑娘放心,赵根只是被打晕了,我们并没有伤他。”

      此言一出,相当于承认他们就是来抓人的,阿舍连最后一丝侥幸之心都没了。

      “你前几日还说无意与我为敌!亏我竟然相信了你的话!”

      石惊天对上那双气急含怨的明眸,依稀感觉面纱之下的她似乎还恼恨地咬紧了唇,登时不由得涌上一阵心疼怜惜:“姑娘,在下所说不愿与姑娘为敌字字发自真心···”

      发觉她眼神转而生冷显然并不相信自己,甚至可能还认为他是在惺惺作态,石惊天纵有万千剖白此时也只能悉数吞回腹中,唯余无奈苦笑:“但在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非得要将这赵根擒拿归案不可,还请姑娘不要为难于我。”

      “分明是你在为难我!”阿舍冷笑一声:“你跟官府那些人果然都是一伙的,多半还是那个什么威远侯石涛派来的吧!阿根被你们带回去,必定又是斩首示众,死路一条!”

      “以姑娘的武功,若执意想救赵根,也不是没有办法。”

      石惊天见她又要准备动手,抿唇道:“在下只负责抓人,并未负责威远侯大牢的看守。”

      阿舍握紧长剑的动作倏地停住,眼中闪过惊疑之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惊天并未解释,反而示意冷氏兄妹先带人走,自己却上前拦下阿舍说起另一件事。

      “姑娘如若不想此处和隐居之所被发现,最好别再阻拦在下。外面的官兵不抓到人犯是不会撤回府中的,若再耽搁,他们恐怕就要搜查至此惊扰姑娘清静了。”

      其实石涛还特意强调要将劫走赵根的人一起抓回,石惊天对他所打的如意算盘了然于心。

      无非是觉得正好有个江湖人可以做替死鬼背下劫法场这个罪名,如此一来既多得一份功劳又可以顺便向他这个义子卖个好,何乐而不为呢?

      但石惊天又岂能违背本心让对方事事如愿?若非为了完成刀币的约定,他甚至不介意帮助这位姑娘保下赵根。

      个中曲折的苦心,阿舍自然无从知晓,但她大概猜到对方言语中的暗示提醒,只觉这人行事难测不按常理但句句戳中自己的要害,偏偏她还不得不领情,当真是恼人又可恨。

      狠狠瞪石惊天一眼,阿舍也不再纠缠,闪身离开后山,匆匆赶回精舍去寻阿得探讨商议。

      石惊天望着她消失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也带人返回了威远侯府。

      是夜,石惊天吩咐冷炎冷雨暗中留意侯府监牢的动静。

      第二日却得知早在那蒙面姑娘劫囚之前义父已亲自放走了赵根,又听闻侯府贴出了赵根在牢中暴毙的最新告示,石惊天先是一怔,随即苦笑,暗叹那姑娘大概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话虽如此,石惊天还是决定要解释清楚,哪怕她会生气也好过误会他有所欺瞒。

      当晚刚入夜,石惊天便孤身一人出府,直奔长安城外偏僻竹林。

      他原本已做了两手打算,若今晚能见到那位姑娘自是最好,若不见人就先留书一封简要说明自己今日查探到的情况,明天再来当面解释。

      谁知甫一穿过竹林,但见茅屋月下剑光闪烁,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起舞弄清辉。

      阿舍徐徐收势,隔着面纱吐纳几息平缓体内真气运转,然后才回身抬眸看过去,发现刚刚练剑时余光瞥见的白影果然是他。

      “是你?”阿舍的语气仿佛带了些着恼薄嗔,又像是在使性子:“你又来做什么!”

      石惊天一时难辨她究竟是生气还是嘲讽,苦笑道:“在下是来赔罪的,累姑娘白跑一趟。”

      “赔罪?”阿舍偏头看他,琢磨了一会才明白他是指自己昨夜劫囚扑空的事,眼眸一转佯怒道:“那···不知这位公子打算如何赔罪呢?”

      “这···”石惊天面露赧然,纵然平素不喜多言,但他也从未体会过理亏气弱,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个姑娘,倒像是有千言万语可偏又不知如何开口。

      阿舍好奇地盯着他,眼看这气度非凡的翩翩公子讷讷半晌,才说出一句“听凭姑娘吩咐”,不由得扑哧一笑,清了清嗓子替他解围道:“不如就请公子为我解答几个疑惑,如何?”

      她一边将手中宝剑放在石桌上,一边抬手做延请状邀他入座,举止落落大方。

      “当然可以!”石惊天定了定神,低眉一笑,从容落座:“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阿舍轻抬食指敲击剑柄,先挑了一个当前最想知道的问题:“侯爷府里贴出告示,说赵根昨夜在牢里暴毙身亡,这是真的吗?”

      虽然猜到她定会问及赵根,石惊天心里仍旧有些不是滋味,淡淡一笑道:“这是官府惯用的技俩,公告不过是推脱之词。”

      阿舍看他神情笃定,灵机一动又问:“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已经知道其中详情?”

      “如果我说,那赵根并无性命之忧,甚至已经逃走了,姑娘相信吗?”

      石惊天深深地凝视着阿舍,眼神专注且认真。

      阿舍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语声清越如玉石交击:“我师父也是这么猜测的,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当然相信。”

      白日里阿舍可没有现在这般平和,昨夜潜入天牢发现赵根已不见踪影时,她又是失望又是担忧,阿得因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试探过她是否喜欢赵根,直叫阿舍哭笑不得。

      所幸冷静之后,阿舍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疑点颇多,师父又劝解她应当顺其自然,不要放在心上自找麻烦,她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永远庇护赵根,这才释然放怀,心绪豁然开朗。

      阿舍托腮望月,不满中犹带几分不解,嘟哝道:“你們这些人真奇怪,明明都是官府的,一会这个官要杀人,那个官偏要拦着;一会要抓人,一会又自己把人放了。”

      她瞟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石惊天,低头拨弄竹叶,似怨似嗔:“你也奇怪得很,明明那日就知道是我劫走了人,之后还故意满山搜寻;把赵根带走了,又暗示我可以去天牢劫囚。”

      言语中的坦率直白和天真烂漫引得石惊天莞尔一笑,耐心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官场当中很多事情都是不合情理的,这也是我不喜欢官场的原因之一。”

      此言恰好与阿舍平日对官府的感官想法不谋而合,她想了想,语调清朗明快:“派你去劫法场和捉拿赵根归案的,是行刑那天穿着紫红官袍的人吗?他就是石涛?”

      “不错。”石惊天看着她,眼底透出浅浅的笑意,“所以那天在法场附近盯着我的人果然是你,对不对?”

      他的眼神掺杂着一种阿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温柔,她有些不敢直视,下意识避开,“我看他武功不怎么样,也不像个好人,你明明也看不惯他的行事,又为什么非要听他的话嘛?”

      最后一句尾音上扬,石惊天只觉心口酥麻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过,痒得直发颤。

      在她面前,他好像完全没办法保持一贯的从容冷静。

      “说来话长,二十年前,他曾经救过我们母子的性命,家母交给他三枚刀币,每一枚都可以让他要求我为他做一件事情,这就是我听命于他的原因。”

      难怪他偶尔行事前后矛盾,亦正亦邪。阿舍恍然大悟,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

      不过,对于这个解释,阿舍又有了新的疑问:“倘若他要你做的是恶的,是错的,你也要照办吗?”

      石惊天失笑道:“人世间哪来那么多善恶对错之分,无非是因人而异,立场不同而已。”

      这种说法着实有些新奇,阿舍先前从未听说过,她也没怎么在意,心直口快道:“如果我师父听到你说这些话啊,一定会跟你说一大堆道理,非把你改过来不可!”

      “尊师虽是高人,不过想要改变我,可没那么容易。”

      再次听到阿舍论及师门,石惊天恍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敞开了心扉,但他内心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想法,反而对这种氛围极为愉悦享受。

      “说起来,姑娘剑法极为高明,在下还未请教姑娘,师从哪位高人?”

      论及武功和师父,阿舍一双星眸越发璀璨,语带自豪敬慕:“我师父是个僧人,法号叫做石头。师父常说,天地万物皆有情,唯有石头是无情,倘若他真能做到无情之时,就是他修得正果之日。”

      石惊天听到她师父是僧人之时,还想着改日回去再问问母亲是否有一位叫石头的武僧同门,后来细细琢磨那番悟道禅语,顿时肃然起敬:“这番见解在下未曾听闻,令师果然高明!”

      “我师父的高明还不止于此呢!他老人家的武功可谓当世少有敌手,我如今所使的剑法大都是师父所授,可惜我功力尚浅,远不及师父两层威力。”说到后面,阿舍有些怏怏不乐。

      石惊天回想二人两次交手,安慰道:“依在下看,姑娘的剑法已有几分火候,只是内力稍有不足,单论剑术的轻灵多变,恐怕在下尚且不及姑娘。姑娘修习的内功是最近一两年才入门的吧,内力凝聚绝非朝夕所能速成,姑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此造诣,来日不可限量。”

      “真的?”阿舍面纱下的唇角不住上扬,眸中盈满月华清辉,亮如一道瞬间点燃的光芒,“看来师父教的方法确实有用,我这些天的竹子没白砍!”

      “砍竹子?”石惊天被她眸中的璀璨光华吸引,晃了晃神,这才发现周围堆了不少新竹。

      阿舍眼神游移了一下,讪讪道:“我先前内力运用不够纯熟,一时失手把师父的苦竹精舍劈了,所以师父罚我用剑气砍竹子,直到砍够重新修好的数量为止。”

      “···令师因材施教,也是用心良苦。”石惊天轻咳一声,努力克制喉间的笑意,“姑娘可砍够数量了?不如让在下也来试试令师的方法,顺便还可以帮姑娘多砍几株备用。”

      阿舍眼前一亮,兴冲冲道:“好啊,正好我们俩可以比比,看谁的剑气更强!”

      话音刚落,她已经握剑起身快步往竹林旁走去,石惊天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轻笑跟上。

      次日一早,阿舍一扫前几日连夜砍竹的疲惫,神采奕奕地起身练完功,甚至不待任何人催促提醒就直奔竹林继续砍竹,态度之积极、脚步之轻快直叫阿得满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时分,阿舍披着朦胧霞光坐在石桌旁煮了一壶松针茶,细细品完一杯,她犹豫了一下,有些懊恼竟忘了问对方姓名,自己的名字也未曾告知,想了想又将覆面紫纱重新戴上。

      一道雪白身影如水上惊鸿,疾掠而至。

      “姑娘好雅兴。”石惊天含笑走近,“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能品一盏香茗?”

      阿舍轻笑出声,眸中微露俏皮之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汤色嫩绿明亮,滋味鲜双醇和,好茶!”石惊天满饮一杯,抬眸望向氤氲在霞光中的佳人,轻声道:“不知改日重逢之际,是否还能到姑娘这里再品一杯。”

      阿舍一怔,放下手中茶壶,“公子何出此言?”

      阿舍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于这位公子,她下意识想要亲近信赖,但有时候面对着他又觉得有些难过,甚至还会莫名觉得委屈,一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石惊天抱拳一礼,温声道:“在下今日是特来辞行的。”

      他凝视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极为不舍。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一路牵引着他奔赴至此,哪怕她并未完全信任于他,可只要能真实感受到她的存在,石惊天都有种忍不住想要落泪的酸涩。

      “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八天的,过后我一定会来找你。”

      阿舍面上发热,无比庆幸自己还戴着面纱:“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石惊天低眉腼腆一笑:“我也不瞒你,家母也是武林中人,为了练武她已经闭关好几次了。这次时间最长,已经一年多没出关了。再过两天就是她出关之期,我必须赶回去守候。”

      “你跟你娘,感情很好?”涉及长辈之时,阿舍一向格外温顺谦恭。

      “听家母说,在我小时候,家父也是个军中将领,可是他为了名利遗弃了我们,所以我从小是和家母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石惊天神色有些黯然。

      “去啊。”阿舍语含催促道,纵有面纱隔着,也能从她的眉眼中看出温软笑意,“你跟你母亲感情如此之深,我看你还是快点赶回去,以免她操心。”

      “好,我会即刻启程。”石惊天深深看她一眼,毫不掩饰凤眸中的柔情,“姑娘,临别之际,可否告知芳名?”

      “我···”明明已话到嘴边,阿舍却莫名喉间一涩,鬼使神差地说了昔日旧名:“我叫藏玉,藏锋的藏,玉石俱焚的玉。”

      “你呢?”她轻声曼语反问,指如拈花,缓缓扬手拂向鬓边。

      白衣男子望入她澄澈眼眸,缱绻笑意从唇角延伸至幽亮如星的凤眸:“在下石惊天,石韬玉而山晖的石,表字···藏锋。”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汝为藏锋之玉,吾名石氏藏锋,本是一种‘以吾之名冠汝之姓’的心有灵犀,宿命的相逢。

      然而,阿舍准备摘下面纱的动作却遽然静止,瞳孔陡然涣散。

      最后一缕霞光,氤氲的竹香,连带着眼前俊美的容颜皆飞速淡去,记忆的潮水倾泻而来。

      ——阿舍,你以为石惊天为什么要延迟婚期!

      ——那是因为他拿你做赌注跟我打了一个赌!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必输的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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