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普发生器》三千白

32、误会

　　一个多小时后，江漪和童晨晨两人站在影院门口，盯着墙上热映、或即将上映的大幅宣传海报看。

　　“想看什么？”

　　童晨晨抬手随意指了一个，眼神却有点飘忽：

　　“你不用盯晚自习了？”

　　江漪瞥她一眼：“打住噢，有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是、是等价交换。”童晨晨面不改色，心里却有点虚。

　　是的，她还挺虚的，把人家好好的约会置换成带孩子，哪怕给她一年的功夫，也没办法让这个等式成立。

　　时间退回到她刚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

　　原本和清秋聊完，有了初步计划，童晨晨心情还算不错。但在见到江漪的那一刻，好心情一下子去了大半，她想起早晨看到的那条消息了。于是，江漪脸上那份明晃晃的纠结，落在她眼里就是另一番味道了——江漪果然是和她小舅舅有约了。

　　这个认知让童晨晨感到一阵烦躁，于是她把这份烦躁，归结为不想和这个女人成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家人。

　　总之，她就是不很想让江漪去赴她小舅舅的约。孤男寡女大晚上的，去什么电影院啊，回家看看书增加一下文化修养不好吗？

　　就在童晨晨还在思考，该怎么加码拖住江漪的时候，江漪却笑了笑，声音拖出个柔软无奈的调子：

　　“好吧。”

　　江漪也挺奇怪的。明明脑子里和心里的第一念头都是要拒绝她的，可话一出口却是答应了。但言出无悔，既然都答应小姑娘了，江漪也就不在纠结了。她是个干脆的人，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会选了白月光让红玫瑰变成蚊子血，或者选了红玫瑰让白月光变成米饭粒。

　　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带着小姑娘去放松一下，顺便增进师生感情。

　　看什么电影江漪其实无可无不可。但看到童晨晨指向的，是一张女人惨白惨白的脸，她还是伸手，把小姑娘的手指推向另一个方向。

　　“这个好像不错。”

　　“……”

　　童晨晨盯着江漪给她选的动画片，无语了好半天才觑她一眼：“您多大了？”

　　被自己学生嘲讽，江漪一点也不尴尬，她耸耸肩：“你挑的我害怕。”

　　童晨晨左看右看都没能在江漪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害怕来：

　　“真的假的？这种真人演的鬼你也怕？”

　　“还有假人演的？”江漪挑眉。

　　童晨晨翻个白眼：“Final Destination那种，印象派的。”

　　“那是什么？”

　　“……”童晨晨耐心解释：“死神来了。”

　　江漪多看了她两眼才“噢”了声，接上她最开始的问题：“嗯，我害怕。”

　　江漪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童晨晨也无话可说了。

　　直到付好钱，江漪才幽幽又补上一句：“害怕你晚上睡不着觉。”

　　童晨晨：“……”

　　选座位的时候，两人又产生了分歧。这个影院位置偏，时间又是工作日的晚饭时间，她们两个竟然意外的包了场。

　　江漪的意见是既然没人，当然选中间正对屏幕的位置，童晨晨却指了个后几排的犄角旮旯。

　　江漪知道小姑娘这是对动画片无声的抗议，慢条斯理：

　　“真坐这啊？”

　　“嗯。”

　　“位置这么斜呢？”

　　“斜点儿正好啊，我斜视。”

　　江漪莞尔：“行，那就坐这儿。”

　　平心而论，江漪这个人，其实还挺会带小孩儿的。不等童晨晨说，已经买好了观影的可乐和爆米花。

　　然而两个人在影院里没坐多久，就发生一件尴尬的事：电影开始了五分钟，陆续有几个人姗姗来迟。明明对着全场的空座位，这几个人却目标明确的向着她俩走来，然后在她们的前后左右齐齐落座，把她俩围在中间。

　　江漪：“……”

　　童晨晨：“……”
　　这几位哥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她总觉得，他们很有深意的看了她和江漪几眼，然后露出古怪的神色。

　　于是她戳了戳旁边的江漪：“他们怎么回事？我看他们不像是来看电影的，倒像是来看咱俩的？”

　　江漪：“…………”

　　江漪瞪她一眼，心说还不是你选的好座位。

　　想是这么想，江漪却面不改色的盯着荧幕：“动画片么，可能是想重温小时候一起看电视的热热闹闹吧。”

　　她声音不小，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看她几眼，都觉得没劲，竟都起身走到别处去了。

　　童晨晨莫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是“噢”了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从前的童晨晨是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去看电影的，她的生活单调又充实。大概是见到一张电影票要八十多块，本来没什么兴趣看动画片的人，倒也看的挺安静。

　　电影是个二创，讲的是青蛇的故事。

　　童晨晨倒是知道白蛇，也知道许仙和法海，知道水漫金山和雷峰塔。而关于青蛇的记忆就少的可怜。在她的印象里，青蛇只是原作中的一个小配角，清醒而冷情。

　　却没想到，编剧和导演竟也给这样一个人物拉了郎配，还一拉拉两个：一个是高大威猛的壮汉；一个是一脸弱气的蒙面小伙儿；于是，主人公小青便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姐姐的同时，不忘谈恋爱。

　　“江老师，你觉得这个类型怎么样？”童晨晨指着屏幕上，和方朔东没有一点相近之处的壮汉问江漪：“不错吧，高大威猛，八块腹肌，能打又能抗。”

　　江漪示意下远处的人，“嘘”了她一声。

　　童晨晨皱眉：“你不说他们喜欢热闹的么？”

　　“……”江漪无奈，只好压低声音答她：

　　“还好。”

　　还好？还好就是不太好。童晨晨撇撇嘴小声嘟囔：“小胡子壮汉怎么不好了，男友力Max嘛，遇事靠得住。”

　　就像是要打她脸似的，童晨晨刚说完“靠得住”的那个壮汉，就在大洪水面前丢下女主小青，跑了。

　　童晨晨：“……”
　　好吧，她果然没有当编剧的才能，还是专心研究物理吧。

　　就在这时，童晨晨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的人一声轻笑，目光也促狭的落下来。童晨晨老脸一红，不自然的咳嗽两声。她决定一直到到电影结束，再也不要在对影片发表任何见解了。然而，她都已经认怂了，江漪却不放过她：

　　“晨晨喜欢这种类型？”

　　童晨晨一梗脖子，嘴硬：“不行么。”

　　“行。”江漪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评价：“还是有一些闪光点的，至少他跑挺快的。”

　　童晨晨：“……”

　　然而，就在童晨晨以为男二下线，男主女主要终成眷属的时候，竟然来了个惊天反转：弱气男主变成了小青的姐姐小白。

　　童晨晨愣了，这、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社｜会｜主｜义姐妹情？

　　江漪也微愣，她只是随意选了部片，从前完全没有了解过，以至于全没料到影片会另辟这种蹊径。然而，当她看到童晨晨完全傻掉的表情，又不禁有点儿好笑，于是便逗她：

　　“怎么，不喜欢这个类型么，还倾心着我们‘跑得快’呢？”

　　童晨晨：“…………”

　　“白蛇不是已经有许仙的么……这不乱改么。”

　　江漪笑：“许仙和白蛇只是一世情缘，青蛇却生生世世陪着姐姐呀。”

　　“既然青蛇喜欢白蛇，又和白蛇互为对方的执念，干嘛最后要成全喜欢的人去找别人。”

　　童晨晨说完，本以为江漪又要反驳她了。却没想到，这一次江漪并没有说话。

　　她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童晨晨又一次叫她，她才对她笑笑：

　　“大概因为傻吧。”

　　“……”

　　童晨晨抬头看她，她觉得江漪的笑与往常有些不同。很淡的，但她感到有什么情绪从她表情里淌出来。而她刚刚短暂的怔愣，她不久前也见过的，童晨晨想起来了，那是她早些时候为了遮掩口误，而叫她“漪漪”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在想，江漪是不是有个这么叫她的前男友，这一瞬却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了。童晨晨突然想到从前看到的一句话：那些从容和宽厚，都是摔跌出来的。

　　哪怕是江漪这样的人，也会有过滚跌在地的狼狈时刻么？

　　童晨晨挺好奇的，她是真挺好奇江漪的过去的。她很少会对旁人生出这么大的探究与好奇，或者说，这是她头一遭对人类产生这么浓厚的求知欲。可是，修养又把这种有失分寸的念头压了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你有你的过去，而我——在和清秋聊完之后，童晨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个正常的人。

　　江漪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看到童晨晨盯着自己，笑问：

　　“看我做什么呢？”

　　童晨晨突然脸红：“谁看你！我……我想刚刚的电影呢。”

　　“想到什么了？”

　　“……”

　　童晨晨想的根本就不是电影，只好现编：

　　“我就是觉得，青蛇要是稍微懂点儿相对论，根本用不着和法海打架。她在的那个什么城，不就类似黑洞的视界以内么，根据广义相对论，引力无穷大而时间对于外界缓慢甚至停止；法海却在外面，他在的地方时间是流动的。所以，小青根本不用去打架，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只要把法海活活熬死，就好了。”

　　江漪：“……”
　　也是一个办法。

　　她看了童晨晨好一会儿才定定道：

　　“你是一直都对物理感兴趣，还是只是突然的？”

　　童晨晨想都没想就答：“一直如此。”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妈妈之前发的那条朋友圈，是认真的。”

　　童晨晨：“……”

　　*

　　童晨晨又回了重点班的事，没两天就在学校里传的人尽皆知。

　　遵循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原则，既然流言传播的这么迅猛，那必然是没什么好话的。无非是：“啊，有钱真好”、“不知道她妈是怎么运作的”和“她这么有钱，还在我们这破学校读什么书啊”之类的酸言酸语。

　　童晨晨倒是没什么所谓。

　　毕竟人家说的也在理，她还没有厚脸皮到钻了“旁听”的规则漏洞，还要立几条街的贞洁牌坊的地步。

　　她这次回来，只对一点儿东西有所谓，那就是：江漪凭什么把她安排在讲台旁边啊！

　　“因为你原来的位置有人坐了呀。”江漪无奈的笑笑，可话里话外那意思却分明是：谁让你自己之前逃跑。

　　“我不想吃粉笔灰。”童晨晨抗拒。

　　江漪没说什么，伸手把粉笔盒摆在她桌上。于是，童晨晨就见到包装盒上书的六字箴言：

　　——高级无尘粉笔。

　　童晨晨：“……”

　　“这位置太偏，我看不到黑板。”童晨晨继续抗拒。

　　江漪一脸震惊：“你不是斜视的吗？”

　　童晨晨：“…………”
　　好吧，她坐，她坐这儿总行了吧！

　　*

　　对于童晨晨能回来，苟为是真挺开心的。每次一下课就往讲台上窜，那急吼吼的动作，经常把还没来得及走的老师吓一跳：

　　“干嘛啊！不、不会要问题吧？”

　　“不问不问，老师您赶紧办公室里歇着。”

　　“不问就好。”老师神色渐松：“我这下节还有课呢。”

　　但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比如曲莉莉：

　　“啊呀，难得苟同学找我呀！”曲莉莉眼睛发亮：“有哪句古文不懂吗？”

　　“啊，”苟为尴尬挠头：“没，没有……我不是找您的……”

　　曲莉莉泫然欲泣，嘟囔着：“白高兴了半天，哼，你今天必须给我问个问题！”

　　苟为一时间有点慌：“老师，我、我真没问题啊……”

　　“不行，你给我问！”

　　童晨晨坐的近，看着苟为被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开口帮他解围：

　　“曲老师，请问……”

　　曲莉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挂上无比温柔的笑，等她的下文。就听童晨晨说：

　　“……您有男朋友吗？”

　　曲莉莉：“……”

　　曲莉莉走后，苟为大赞晨晨姐英明神武，机智无双。看向童晨晨的眼睛亮的几乎能够晃人了。什么叫一句话让人闭嘴，晨晨姐这就是了！真不愧是他认定的亲姐！本来，苟为还有挺多话想和童晨晨说的，却没想到她倒是先向他打听起一件旧事。

　　童晨晨问他记不记得上学期，她和英语老师程青吵架的事。

　　苟为有点儿奇怪。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件事当初晨晨姐可要气疯了。他们几个和晨晨姐相熟的，大概是很难忘记这件事了，若不是他们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程老师可就……不过，晨晨姐以前不是说以后在意不要提这件事的么，为什么却又自己提起了？

　　但童晨晨问的却是江漪：“你还记得当初江老师是怎么说的么？”

　　“老板？”苟为想了想：“不都是你告诉我的？江老师说你是神经病。”

　　……神经病？

　　童晨晨不动声色：“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你不是说，是程老师说的么？你说她和你说咱们老板说你是神经病，不要和你一般见识。”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老板不是这种人啊……”

　　“我原话就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啊？”苟为一脸茫然，完全不理解童晨晨为什么会问自己说过的话，就像是……失去记忆了似的。

　　童晨晨却紧紧皱眉，明明是同一件事，可她却已经听到了两个版本。一边是“自己”，另一边是程青。可童晨晨觉得，程青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和她撒谎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自己”又是不是对江漪有什么误会？如果程青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撒谎的就只能是——

　　叩叩——

　　桌面突然被人扣响，发出啄木鸟进食的声音。

　　童晨晨一愣，抬头对上了江漪的脸，她把书本纸页在她的桌面敲顿齐整。童晨晨这才想起来，英语课之后是江漪的物理的。

　　“曲老师有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已经订婚了。”

　　童晨晨：“？”

　　*

　　话说曲莉莉是个藏不住话的。童晨晨这事，一转头就被她当笑话告诉了过来上课的江漪：

　　“啊江老师，你知道么，你们班有个小孩儿刚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江漪也笑：“说吧，又是我们班哪个风流才子啊？曲老师以后来我们班上课，可得注意下个人魅力，要不我们班的小屁孩儿们光看你，都不听课了。”

　　曲莉莉可太喜欢和江漪说话了，她笑嘻嘻的：“你猜呀。”

　　“张铎？”江漪先猜她的课代表。

　　“不是！”

　　“付景平？”

　　“也不是。”

　　“王闻，李达，宋石念？”

　　曲莉莉一个个摇头，末了还有比她还着急：“哎呀，江老师别这么思想僵化嘛，你怎么不猜个女生？”

　　江漪眉头一挑：“女生？曲老师你这可有点儿过分了啊……”

　　“行了行了，”曲莉莉看着江漪慢条斯理的样，自己先有点儿憋不住了：“反正你肯定猜不到，我直接揭晓答案吧，就是你们家那个宝贝疙瘩，童晨晨。”

　　江漪：“……”

　　曲莉莉见到江漪的表情，特别满意，乐呵呵的往回走，步伐都轻快起来。江漪却在身后问她：

　　“那你是怎么说的？”

　　曲莉莉哼了一声：“这种事儿，怎么好和一群小屁孩儿说哦，当然是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