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洛夜听笙

8、慕遥

　　为了什么呢。
　　竟肯就这样，舍得他离自己而去。
　　慕遥披了新做好的云纹绉纱袍，远远望了他发怔。
　　北荒的风凛冽地刮过去。
　　少年瘦弱的脸上有坚毅的眼。垂落的头发微微扬起来。
　　却不肯，望自己一眼。
　　慕遥望了他，单薄身子在冷风里微微发起抖来。
　　这一走，多久才会再见？
　　还……会不会再见……

　　初见记忆犹新。
　　暗月河畔，她看见年纪稍长的贫魄少年，锋锐刀刃划向咽喉。
　　“公子请慢！”
　　他万料不到此处竟会有人，绝望眼里掩不住惊愕。手中的刀却不松。
　　这样贫败的自己，在她眼里，竟也能以公子相称？他想笑，却沉沉笑不出。
　　“公子为何自寻短见？”她微笑，静静走近。
　　他看了她，不做声。
　　“北荒乱世，以公子之人，与其命送荒山，不如投奔一主，或许能一展抱负。”
　　那时听多了爹爹帐中夜议国事，说起话来不由端起家国架子，硬生生想撑出大义凛然的架势。
　　他握刀的手紧了紧，不说话。
　　她疑惑他经历何事，然而这般话语，不好相问。
　　他只倔强，看得出她目光探询。
　　对峙。
　　许久，他长叹一声放了刀去：“你知道什么……”
　　北荒各国战乱纷起。他父母兄妹，十几口人，铁蹄过处一夜丧命。
　　他抱了最小的弟弟，拼尽全力逃出城来，然而年幼孩子经不得战火流离，眼睁睁看了爹娘亲人横死面前，怔怔三日不会讲话。他带了弟弟四处奔逃，然而惊吓交攻，三岁多的孩子，没几日也便夭折。
　　他看不见这乱世尽头，孤寂一人，死生又有何分别。
　　她悠悠叹气，看得清他眼里无奈凄凉。
　　他何尝不知爹娘心中所愿，然而战火纷飞，又哪里能够容身。
　　他微微咬起牙来。纵是自尽，总好过被他们铁蹄残踏！
　　少年的眼里有雪亮的光，手指微微收紧。
　　不妨她伸手搭来，眉眼里俱是温婉。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这般大难不死，日后自有后福。”

　　后福……
　　她团了手看他。
　　这样算是后福么？
　　还是害了他……
　　“齐楚，到了那边，一切要自己小心。”爹爹语重心长，重重拍了他的肩。
　　他点头：“主上放心。若是祁国发现属下身份，属下绝不会泄露来历！”
　　斩钉截铁。
　　文韬武略，他慕王府里有的东西，他倾囊以授。
　　是喜欢这忠厚努力的少年，慕显总是这般安慰。然而内心却是愧疚。
　　他是从一开始，便想要这少年死心塌地的命。
　　他要他做黎国的探，以流民身份混入祁国。
　　他教他这些，是想等他。等他有朝一日，能够深深扎入祁国的府幕，做黎国最深的一步棋。
　　他利用了他举目无亲的身份。
　　而他，依赖的将他慕显当做最感谢的君主。
　　他本想再安慰齐楚些什么，然而忽然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得扬了扬手，黯然道：“慕遥……好像有话对你讲……”
　　他垂了眼，有一时的沉默。
　　然而终是走到她身前。
　　她抬眼，望着面前的人。
　　再不是当年潦倒的乡下少年。
　　可是自己救了他，到底是对是错。
　　许久，她终于低低开口：“爹他……这样……”
　　他低声截断：“我知道。”随即缓缓笑了，“可是我情愿。”
　　她愕然抬眼。
　　他情愿……？
　　他微笑，声音里有沉沉的低哑：“祁国杀了我全家。是主上让我有机会复仇。”
　　她只痴痴看他。
　　那就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在她的目光里无处可遁，垂了头不语。
　　他不是不知道。
　　他总以为自己这样子，配不上她。
　　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跟了他，只能吃苦。
　　何况……
　　何况自己这一走，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
　　他是情愿。
　　因为祁国杀了他全家。
　　也因为，祁国，想要杀了她的国家。
　　因为她在。所以他情愿。
　　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让她知晓。
　　他垂了眼。
　　北荒的风翻起来，猎猎地卷过荒地。
　　她的眼在风里眨了眨，硬生生压下什么。
　　沉默。
　　不能说出口的心情与眷恋。
　　她望着他，不说话。
　　她并不想他走。
　　甚至宁可从没有带他到父王座前。
　　她喜欢他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样子。
　　但她更喜欢他在她身边的样子。
　　忽见陌头杨柳色。
　　她不在乎他是否功名。
　　只是，他可曾知道。
　　她忽然转了眼去。
　　乱世之中，又有什么爱恋可言。
　　她深吸口气，压了眼中泪水。忽听他低低声音，犹疑传来：“若是……我回不来……”他垂下的眼里有淡淡留恋，“你……”
　　“你会回来。”
　　她忽然有异乎寻常的固执。
　　他探询抬眼，她眼里有少见的执着。
　　“我等着你。”

　　我一直在等着啊——
　　可是，你竟记不得我。
　　“齐楚……”
　　对面的男子有熟悉的眉眼。微微担忧地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讲的是慕遥和齐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