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内卷之城》雨期久

106、记忆·三色挂坠

　　偌大会场，观众席密集的人群保持着安静，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那个正在弹奏钢琴的男生。
　　男生的衣服整齐干净，在琴键上跳动的手指修长。白皙的脸自带一阵若雪的高冷气质。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平静地抬眼，起身鞠躬。安静的台下顿时传来低沉热烈的掌声。
　　“做得真好，宁遥。”

　　回到候场室，赞美纷至沓来，宁遥早就习以为常，一边放松领带一边回应。
　　房间的角落站着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默默关注着被沐浴在荣光中的宁遥。
　　“……宁遥。”张孟然起身，不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挤出一个微笑，“你也太厉害了。”
　　宁遥看向他，淡淡笑了一下。
　　张孟然还想说什么，才刚开口，宁遥的手机就响了。
　　“不好意思。”宁遥说了一句，转身出门，全然未看见身后男生黑下去的脸。
　　“哥哥！你太棒了吧！！”视频通话对面的男孩兴奋地说着，“到最后我都听哭了！”
　　宁遥微笑：“真的吗？”
　　“真的啦！你看。”宁语凑近给他看脸上的泪痕。
　　宁遥宠溺地笑着。
　　兄弟两人聊了一会，宁遥看了看时间：“暂时先这样吧，小语。”
　　“好吧……”屏幕里的宁语和往常一样依依不舍，“哥哥，接下去你还有演出吗？”
　　“下个月还有一场……”宁遥说着，意识到什么，顿时有些无奈，“在16号。”
　　“嗯……哥哥你加油哦，我会和爸爸妈妈一起看你的！”
　　结束通话，宁遥靠在无人楼梯间的墙壁。看着手机壁纸上两人的合照，他叹了口气。
　　“已经很久没陪他过生日了啊……”

　　回到候场室时，这里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喧闹。张孟然独自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又是你弟弟吗？我在这里也能听到一点声音。”
　　宁遥拿了一瓶没开过的水：“打扰到你们了吗？不好意思。”
　　“没有。”张孟然勾着嘴角，“你弟弟这么活泼，有他在，肯定天天都很开心。”
　　“……”宁遥喝了几口水，神情有些游走。
　　见他不搭话，张孟然又说：“下个月那场应该也是你上。”
　　宁遥看过来，沉默片刻：“是吗？”
　　“当然了，李老师和杜老师都很满意你这次的表现。”张孟然抬手捋着自己长度及腰的头发。
　　“……”宁遥又陷入了兀自的沉静。
　　他再次忽视了张孟然眼神里的厌恶。

　　这天是假期，宁遥单独穿梭在街道上。从10岁开始他跟随导师来到这座城市学习音乐，城市中的风景他早已熟悉。
　　他找了一片广场前的台阶坐下，面前的空旷场地，不少人在逗喂白鸽。
　　宁遥每次来这里都只是静静发呆，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试试喂鸽子。
　　他撕了一小片午餐面包揉碎摊在手里，走向鸽群。等了一小会，有一只白鸽凑过来在他手上啄了几下。
　　宁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白鸽突然就飞到一旁去了。他顺着看去，有些惊讶。
　　那里有另外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稍微留长的头发在后脑勺底部扎了一个小尖。线条稍显凌厉的脸上又带着未成熟的稚嫩。
　　很多白鸽聚在他身边，有的还站在他肩上，头上，非常不客气。
　　男孩也没有抗拒，安静地分发手里的食物给它们。
　　“……”宁遥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扬起微笑。

　　一周后是自己的22岁生日，宁遥在房间里听着视频对面的宁语给自己唱生日歌，和父母一起等自己许愿。
　　“我寄过去的礼物，哥哥你收到了吧？”
　　宁遥看了一眼桌子上今早就送到自己手上的物件：“嗯，我还没拆。”
　　“没关系，你晚点再拆！”
　　他们隔着屏幕聊到深夜。挂断后，宁遥把包裹拆开，看完父母的信件和赠礼，他打开宁语的礼物。
　　今年除了一如既往充满可爱涂鸦的手写信，宁语为他亲手做了一条树脂挂坠。宁遥躺在床上笑着打量，把它挂在自己的随身挎包上。
　　睡前宁遥查看了一遍社交软件，逐个回复了给自己发来的生日祝福。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今天早些时候，张孟然就给自己发了贺词。
　　“谢谢。”宁遥回复完，合上手机睡去。

　　日子转眼到来下个月，为了准备下一场演出，宁遥待在练琴室里的时间又长了起来。
　　每次感到疲惫的时候，他就瞥向挂在挎包上的坠饰。
　　很快就被脑海中男孩可爱的笑容治愈，他活动了一下筋骨，重新投入练习。

　　临近演出，导师让他稍微放松一些。宁遥又去了那个广场，默默摊开铺着食物碎屑的手掌，等待哪只赏脸的鸽子光顾。
　　鸽子没等到，倒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宁遥看着那个再度被鸽群包围的男孩。他脑袋后面的头发剪掉了，现在只有两侧的发丝比较长，还是背着那个书包，不过……
　　宁遥盯着他书包上那个挂坠，又看了看自己挎包上那个同款不同色。

　　“等一下，请不要抢……”男孩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好让上面的鸽子站稳一点。
　　“你好，打扰一下。”
　　“……？”他抬头对上青年和善的目光，“你好……”
　　宁遥笑了笑，指指他包上的挂坠：“请问，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没想到男孩的反应非常平静：“是你弟弟送给我的。”
　　宁遥还在愣神，对方又说：“你是宁遥对吧？我叫陆小年，是宁语的朋友。”

　　两人坐在喷泉周围的长椅上。
　　“寺庙里的人说，我是在小年那天在树林里被发现的，他们在包着我的衣服上找到缝有一个【陆】字，就这么给我取名了。”陆小年望着蔚蓝的泉水。
　　宁遥静静听着。
　　“那天他来寺庙里祈福，我们就认识了。”
　　“祈福……他有什么不安吗？”
　　“不，他说是为了自己的哥哥。”陆小年看向宁遥。
　　“……”宁遥欣慰地笑了笑。
　　这时，陆小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备注，默默地按下免提——“小年！！！”
　　熟悉的声音传来，宁遥转头笑了笑。
　　陆小年：“什么事？”
　　“那只猫生小猫了诶！！好可爱！！”
　　陆小年：“生了几只？”
　　“我看看……123……哇，有5只！”
　　陆小年还没回答，他又激动地说：“这只是黑色的！！！长大以后一定跟你一模一样！”
　　陆小年皱眉：“猫和人不可能长一模一样的。”
　　对面完全没管他说什么，兴奋道：“啊！这只好白，好像哥哥！”
　　陆小年无语了，旁边的宁遥笑了一声：“真的吗？”
　　对面安静了一秒——
　　“诶？……刚才那是……哥哥？！”
　　宁遥忍俊不禁。
　　“哥哥、小年……你们原来认识吗？！”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
　　“可是你们现在在一起诶？！那就是认识了吧！”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太好了！哥哥，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把小年介绍给你！他现在也在那边读大学，有驱魔师血统，平时说话动不动就文绉绉的，但是其实很可爱哦！……”
　　“不好意思，并没有什么驱魔师血统。”陆小年忍不住打断他。
　　“我还在和哥哥说话！”
　　“你在借我的号码和他通话，传递的任何关于我的信息，我都有合理权利纠正错误。”
　　“听不懂！！你不要像机器人一样说话啦，上次喝醉你明明很可爱啊！！”
　　“那、那是！……请你不要突然提起无关的事情！！”
　　宁遥听着他们熟络的拌嘴，勾起嘴角。

　　分别时，陆小年欲言又止：“今年你还是打算寒假才回去吗？”
　　宁遥点点头。
　　陆小年：“嗯……”
　　宁遥：“麻烦你了，如果可以帮我照顾小语的话，谢谢你。”
　　陆小年顿了顿：“我知道了。不过，他其实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宁遥：“嗯。”
　　陆小年：“他……很想见到你。”
　　宁遥：“……”
　　陆小年离开了，宁遥握着手里的挂坠，眸光泛动。

　　“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面对几个导师震惊的表情，宁遥平静地点点头：“而且一直都是我在上场，不是有点不公平吗？”
　　身后的张孟然有些惊愕。
　　“可是……”
　　“老师，我已经决定了，很抱歉。”宁遥态度坚决，“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离开房间，走到楼梯间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遥！”
　　宁遥站定回头，张孟然攥紧拳头：“这算什么？……你在施舍我吗？”
　　“……”
　　“对，你的家庭、学业、人际关系都比我优秀，我是在一直嫉妒你！但是……我会堂堂正正打败你的！根本不需要——”
　　“我现在赶时间。”宁遥冷冷打断他，“有事回来再说吧。”
　　“你……”张孟然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宁遥甚至在最后还笑着说：“我很期待你的演出哦。”

　　回到熟悉的鸢城，宁遥努力按捺激动的心情，按响自家门铃。
　　“来了～”门后男孩乖巧的声音靠近。
　　大门开启，两人对视，宁遥的笑容一点点浮现：“我回来了哦，小语。”

　　“哥哥，明天陪我去游乐场吧，小年也会去哦。”
　　“他回鸢城了？”
　　“上个星期回来的，说要请假帮寺庙里的忙。”
　　“这样啊，难道不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吗？”
　　“嘿嘿，他才不会承认呢！”

　　宁语左搂右抱，三人戴着同款不同色的挂坠在游乐场里漫游。
　　黄昏到来，宁语望着眼前高耸的摩天轮，转头兴奋地对他们说：“我们去坐那个吧！”
　　宁遥看着他双眸中闪耀的星光，欣然答应：“好啊。”
　　三人携手走向那座正在开始扭曲的建筑物，他们身后远处，一个妆容精致的少女手里握着积木玩具，微笑看着这一切。
　　“就这样～啪啦～”
　　她松开手，玩具摔下，在地面散落一地。
　　“摩天轮会碎掉，哥哥会碎掉，心脏——也会碎掉哟～”

　　一曲结束，张孟然不稳地呼吸着，对台下传来的掌声充耳不闻。他抬头，钢琴的对面，站着微笑注视自己的宁遥的幻影。

　　“搞什么，我还没有打败你呢……”
　　他看着新闻里播报的游乐场意外事故，有些癫狂地笑着，“别就这样逃走啊，也太狡猾了。”
　　高处的大风把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他摘下眼镜放进口袋，两手一张，径直坠下大楼——
　　“我们的对决还没分出胜负呢……宁遥，不管到哪里我都会一直盯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