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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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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瑶知道她必须要走了。
彼此都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和容不得丝毫退让的坚持,既然已经没有折中的余地,那就只有离开这一个选择了。
正是因为深爱,所以要放手了。
她先是和各个宫的娘娘,皇子公主道了别,倒是和平时的请安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罢了。
今生今世应是无缘再见了。
又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亲自磨了墨,提笔给此生最爱的人写了封信。
撕了又写,写了又撕,千般情意,万般思绪如何能融进一封信里?
最后周若瑶落笔只写下了此般选择的缘由,和一句“此生无悔深爱,愿来世再遇”,剩下的不写,他也知道。
即便如此,眼泪还是把好几处的墨字晕开了。
李应怀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每日早上醒来都能看见身边的人用无比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视线炽热如星火却又夹杂着不由言说的悲凉。
无论多晚回来,她都会笑着迎出来,兴致勃勃把一成不变的一天描绘得熠熠生辉,追着自己问朝堂上的事。
明明她一直遵循宫里的规矩从未过问过政事。
已是看一眼少一眼,周若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瞬间,要把爱人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
但李应怀虽看出了端倪却没有开口问,他知道问,周若瑶也是不会说的,便准备等再过些日子带她出宫一段日子换换心情。
数着时辰过日子,终究是到了定好出宫的这日。
李应怀醒来的时候,发现周若瑶紧紧抱着他,小声啜泣着,眼泪竟然浸湿了胸口一片。
“阿瑶,怎么了???”
他起身揽住哭成泪人的周若瑶,焦急地询问着。
“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不见了。”周若瑶噙着眼泪,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
“怎么会呢?我一直在你身边,哪里都不会去的。”
李应怀捧起哭得没了形状的脸,不停帮她抹去眼泪,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深情又坚定地告诉她:“我会一直在阿瑶身边的。”
她这个反常的样子,李应怀不敢离开半步了,便告了假,说今日要陪太子妃,任何人出了天大的事都不许来打扰。
老天爷,就请原谅自己这唯一一次的任性吧。
周若瑶如此想着,已经连续好几夜没有合眼却还是撑着不让自己睡,哪怕是眨眼那一瞬间的闭眼她都觉得浪费了时间。
两个人就腻在一起什么都不干,只是望着彼此的眼睛天南地北说着话,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吃过晚饭,等得焦头烂额的大臣们终于熬不住了,派人来了东宫。一大堆事情等着太子的决断,也陪了一天了,太子妃娘娘该顺心了。
李应怀百般不愿意,肩负的责任却由不得他。
“阿瑶,我明日就和父皇告假,下个月,咱们出宫一段时间。”临走的时候李应怀抱着周若瑶,在她耳边轻吟道。
“嗯,我等着。”
这大概是此生对他面前的最后一个笑容了,周若瑶想尽量笑得美一些。
不过在眼前人的心里,她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表情,永远都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阿瑶,我爱你。”
“我也是。”
最后一个吻周若瑶格外用力,恨不得把他吸进身体里,融入血肉,刻骨铭心,生生世世不再忘记。
待李应怀走后,周若瑶把几个服侍的婢女叫到跟前,赏赐了不少银两和首饰。
只说是她们尽心了。
她把写好的信放在了案前,取下头上的玉兔簪压在了上面。
这根簪子不是什么稀世珍品,和宫里的物件比不值一提,但却是李应怀当年买给她的定情信物。
他说人在宫外,手边没有好的,等日后一定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自己。
周若瑶不稀罕这些,只在路边的小摊上挑了一根。
“就这个了,只要是你给的,什么都好。”
当年两人的音容笑貌还无比清晰,却已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是一阵钻心的绞痛。
周若瑶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拖出了放着夕月的铁箱子,箱子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
为了彻底斩断念想,三年多来她从未瞧过这箱子一眼,甚至连婢女打扫房间都特意吩咐了这块不用管。
她手不过在空中一划,箱上的锁就开了“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说到底锁只是个象征而已,周若瑶想出宫都不过是一个飞身的事情,何况是小小的一把锁。
尘封了三年的铁箱开启,名剑“夕月”静静躺在里面。
虽为玄铁所铸,这剑却轻如飞燕。剑鞘,剑柄通体莹白,剑身软如飞蛇走信,又有金石之坚,削铁如泥。
周若瑶把夕月拔/出来,对着空中随意划了两下,“嘶嘶”破风之声清晰入耳。
“剑倒是没什么变化呢。”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是执剑人变了太多。
回去后怕是要从头开始练了。
来的时候只有一人一剑,走的时候也是如此。
周若瑶把住了三年有余的东宫每个角落最后都含着眼泪过了一遍。
这里承载了入宫后自己和李应怀的所有回忆,他笑着唤自己“阿瑶”的俊美脸庞又浮现在了眼前。
但再多的不舍,再多的留恋都应该放下了。
此生彼此深爱过,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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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门处翻墙出去便是西市,虽已是夜晚,但今夜还是租匹马快马加鞭离开京城好。
周若瑶笃定,看过那封信后,李应怀不会派人来追。即便自己的去所只有执剑山庄一处,他也不会找来。
因为离开是自己的选择。
避过夜里的巡查侍卫,周若瑶顺利来到了西门边,正欲施展轻功,远方一大片禁卫军举着火把,以汹汹之势朝自己的方向逼近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她此时最想见又不想见的人:李应怀。
“阿瑶。”
李应怀的眸子比晕不开的夜色还要更深一些,表情不是愤怒,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悲哀和茫然天地间孤身一人的落寞。
我深爱到如今的人啊,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神色。
周若瑶在心中一遍遍向老天祈求着,却没办法在脸上流露哪怕半分。
“我走之前交代了婢女,太子妃娘娘若是有什么反常立马来向我禀告。她们收了你的银两和首饰就赶了过来。”
李应怀压抑住内心不断翻滚着的巨浪,尽量语气平静地说。
“竟是如此。”
周若瑶苦笑了一声,总归是没逃过他的眼。
“阿瑶,你过来,我们回去。”李应怀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轻声说。
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自己伸出手都会义无反顾靠过来的人,此时却眸子一缩,冷眼向后退了两步。
她冷若冰霜的抗拒眼神,让李应怀感觉全身像是被带着倒刺的长鞭狠狠抽打着,每一鞭都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她能不走。
“殿下,今日可否让出一条路,放我走?”
周若瑶本以为可以不用面对他就顺利出宫,此时的对峙超乎了预料。她紧紧握着夕月的剑柄,努力控制着情绪,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了。
但其实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铜墙铁壁,在看到李应怀的一瞬间就轰然坍塌了。
那个眼神,叫她如何狠心。
李应怀摇着头,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声音颤得厉害,恳求的目光把她戳了个体无完肤。
“阿瑶,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只要你不走......”
在他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周若瑶把夕月举到了面前,面无表情。
“殿下,不要逼我拔剑。”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深爱之人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剑未出鞘,但这句话的每个字早已如利剑把两个人的内心戳了个千疮百孔。
“阿瑶,没有余地吗?”
“没有。”
“就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
李应怀没有来得及看信,接到婢女的禀告后直接赶了过来,但他无比清楚周若瑶如此决绝要离开的理由。
自己的自私终究是等来了报应,只是太快了,太快了,老天爷为何不肯把这天往后延一延呢。
“阿瑶......你不要我了吗?”
李应怀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太子的威严,皇家的颜面了,任由眼泪爬满了脸颊。
他现在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不是什么未来的君王,他只想当面前女子的夫君,和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周若瑶强撑着的情绪差一点就要崩塌,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一股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才意识到。
“殿下,你有身在帝王家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也有我作为江湖儿女的倔强,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强求,今生是阿瑶负了你。”
李应怀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只是留着泪不停摇着头,连一句“不要”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层层的禁卫军手都握在了剑柄上,都在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把太子妃娘娘擒回东宫。
魏群之站在最前面,依旧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阿瑶,我今日要是不让你走呢?”李应怀带着祈求的这一声完全让人听不出来这是当朝太子的威胁。
“殿下,夕月若是出鞘,除了魏总管外,其余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他们也有家人,有毕生所爱,不该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成了剑下亡魂。”
周若瑶凌冽如霜雪的眼神证明了她没有在恐吓,虽血光冲天并非她本意,但一旦交手起来,她也没有心思去手下留情。
李应怀太了解她了,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无济于事,但要他放手毕生所爱,又如何做得到?
庙会那日,他被绊住迟迟不能脱身也是因为群臣又提了太子妃膝下无子要纳侧室的事情。
那句“阿瑶做不到”也从母后那里听说了。
那日晚上和魏群之打斗的事情他也知晓。
他的阿瑶在宫里过得太苦了,她应该是自由。
广阔的青天才是她的归宿。
今生是我负了你。
“阿瑶,我爱你。”李应怀把周若瑶紧紧拥在了怀里,能说的只剩下这一句话了。
“我也爱你。”
两颗彼此深爱却不得不面临分离的心此时隔着炽热的胸膛贴在了一起。
隔了许久李应怀才放开她,做出了注定会后悔一生的决定。
“把宫门打开。”
他对着身后的禁卫军喊了一声。
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有魏群之让守门的侍卫,缓缓打开了宫门。
随着几声巨响,周若瑶眼看着困了自己这么久的门打开了。
门外有心心念念的自由,有广阔的天地,却不再有他。
“阿瑶,别翻墙了,我怕高,从门里走吧。”
李应怀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作为饯别礼。
今日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周若瑶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他身上,踮起脚尖,奋不顾身吻了上去。
“谢谢,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她的笑如同那日一般,像腾空的烟火,像天际的星辉,像山间的皓月,又像万家的灯明。
周若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朝宫门走去。
李应怀紧紧握着拳头,想闭上眼却又忍不住再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就好。
他怕下一个瞬间自己就要后悔。不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已注定要在无尽的后悔中度过了。
周若瑶没有回头,直至只要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是期待已久的自由之时,转身了。
她缓缓把夕月放在了地上,对着远处的李应怀笑着大声喊道:
“小应子,夕月我就不带走了,后会无期!”
然后,再次转身,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