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猫猫是无辜的 ...
-
我的梦并不安稳。
梦境还是之前的样子,昏暗无光的空间,机械运作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密闭的箱子打开了缝隙,五感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样厚重又模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空气里冰冷潮湿的药剂味道……我模模糊糊的觉得那味道是熟悉的,像是凯尔希身上已经成为她一部分的药剂气味。
凯尔希不在这个梦里,但是她的痕迹无处不在。
我睁开眼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喜欢这个梦。
将军仍然守在我的旁边,他脱下了手套握着我的手,黎博利的手掌骨节粗大满是粗糙斑驳的伤痕和交叠的厚茧,这可不是单纯修炼剑术的贵族少爷们会有的手,我看着他那双温柔平和的眼睛,多少有些愧疚让这样一位高贵的前辈就这么枯坐这么久。
“抱歉……”我试着撑着身子坐起来,赫拉格微微皱皱眉,但还是伸手替我整理了身后的枕头让我坐得舒服些,“博士,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我不知道。”我小声回答,“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说而已。”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谁。”他伸手过来替我捋顺有些凌乱的头发,眼中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但是我想有一点,你的确需要自我检讨一下:你只睡了十几分钟,这太短了。”
啊,这可真尴尬。
我下意识想要收手拢拢头发,手却被将军继续握在他宽大的掌心,赫拉格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我,手上的力度温柔而不失强硬,他垂下那双浅金色的耳羽,以一种压抑而悲伤的表情注视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掌。
赫拉格经历过太多的死亡和毁灭,遥遥见过伟大的帝国荣耀无声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的悲壮与震撼,也经历过亲朋挚友死在眼前那种最直白的惨痛……作为将军,作为战士,他的确已经经历够多,可这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每一个亲近之人的死亡。
我小心地问他:“我以为您不懂医术。”
赫拉格轻声回答:“但我经历过太多的死亡……可能这个数量已经远超你认识的人。”
所以,才会比医生更早一步的察觉到衰弱与死亡的阴影。
某种恒定的温度源源不绝的顺着他掌心传递到我冰冷的指尖上,只是冷了太久的人很难直接接受温暖,我只觉得手指有些酥麻僵硬的胀痛感,于是我想,这副脆弱的皮囊已经开始变得难以容纳过量的温度。
——简而言之,我的身体在走向毁灭。
我不知如何开口,而窗外的雨声惊扰了我的思绪,幽蓝的影子在窗外的夜景里一闪而逝,赫拉格的目光先我一步转了过去,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娇小的身影瑟缩在窗外的一角,轻盈飘逸的蓝色丝巾早已被雨水打湿了。
克里斯汀女士耷拉着耳朵,那双圆溜溜的猫眼映出一点屋内温暖的灯光,她很平静,也很温顺,没有暴躁地抓挠着窗户喵喵叫着,仍然维持着令人夸赞的淑女矜持优雅的完美风度。
“……将军。”
我轻轻叫他。
“帮我开窗吧。”
我如此说着,对上赫拉格写满不赞同的眼睛。
“您不能让女士这样淋雨,很不礼貌。”
将军只蹙眉看着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要保证她身上的凉气不能蹭到你身上。”他似乎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提高声音在和谁提醒警告着,我有些无奈,在窗外的小淑女正在试图淋更多的雨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的时候,我拽了拽赫拉格的手。
赫拉格最终没有拗过我,还是依言前去开了窗户,他松开的时候我的手指感受到一阵冰冷清澈的凉意,紧跟着是一点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水味——我在剧团呆了很久,歌伶们身上浓郁的熏香几乎快要把我浸透,将军是个合格的军人,很难辨别区分混在这种香气之中出现的新味道——
而我之所以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混入其中的气味,一来是因为我勉强也算是半个调香的内行,二来……
我迅速拍掉了那只将一只鲜艳盛开的玫瑰塞入我被子下面的苍白手掌。
我不知道擅长隐匿的刺客是否能瞒过那只金色骏鹰的眼睛,但我想他应当会原谅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而当赫拉格打开窗户露出一条允许猫咪进入的狭窄缝隙,先一步冲进来的并不是正慢条斯理□□毛发梳理自己的优雅女士,而是另外一只生着乱糟糟毛茸茸微卷长毛的炸毛黑猫,抖着一双内里为暖橘色的耳朵,像是一道不可捉摸的影子咻地一下窜到了屋子里。
他本来想直接冲到我身上,刺客苍白有力的手掌精准无比的横空一捞抓住了猫咪柔软的肚腹,将他远远地放在了影子的外围。
而赫拉格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扶着窗子,直到克里斯汀小姐踱着步子走进来,在一个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位置上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这才将目光转了过来。
猫咪倒伏着耳朵趴在影子的旁边,眼巴巴的瞧着我,发出一声软嫩甜腻的喵呜声。
“……啊。”
我下意识喊了一声。
猫咪跟着甜甜的应了我一声。
“阿。”这一次我在叫他,只是这个名念着果然很奇怪,赫拉格托着下巴做思考状,另一只手已经很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长刀上:“与我一同前来的大夫并不是这一位呢。”
小猫抖抖耳朵,很乖的在原地坐好,仰头瞧着神情冷淡的将军。
“……他也没做错什么。”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给自己的干员辩解道,“小孩性子,您晓得的。”
阿很配合的喵了一声,甜腻腻,娇滴滴,委屈巴巴的看着我拉长尾音,区别于克里斯汀小姐优雅干练的短毛猫咪的身形,阿的猫咪姿态是有些微微卷毛的长毛猫,那相当美丽的大尾巴摇来晃去,愈发衬得猫咪自身的身形娇小,缩成一团的样子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猫猫有什么错,他现在就只是个无辜的小猫猫。
我神色恍惚,本就模糊的底线岌岌可危,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两声冷哼重叠,一声来自我的影子,而另外一声来自那边的克里斯汀。
这位尊贵的小姐压根没打算理会那边撒娇的阿,她踩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床边,理直气壮地伸出一双爪子推推搡搡我的手臂,直到调整出一个适合躺下的位置,这才惬意无比的在我怀里卧了下来。
哦,这可是意外之喜。
我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女士主动凑到我手边的毛茸茸的小下巴,毕竟我现在手里没有摸摸券,淑女的主动邀约自然是要满足的。
地上的猫咪不满的喵呜一声,阿在地上磨了磨爪子,毛绒绒的大尾巴在半空中直直地立着,虎视眈眈的看着腻在我怀里仰着四只肉垫的克里斯汀小姐。
他想做什么?
将军忽然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饶有兴趣的看着阿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克里斯汀小姐的身上。
只见猫咪弓起身子做出一个预备的姿势,后脚稳稳推出身子,一个利落的飞扑他的前爪搭上床沿,眼看着后脚凑上来整只猫就要成功上床,我怀里的黑猫忽然以一个惊人柔韧的角度扭过懒散放松的身子,一爪子就把悬在半空的阿给重新拍到了地板上。
阿被一爪子打到了地上,甚至忘了听从菲林的本能调整身体的角度,直接在地上摔成了狼狈至极的一团。
“……咳。”
将军头顶耳羽轻轻一颤,随即他转过头去,握拳抵在唇边,不是很认真的藏住了自己的表情。
而克里斯汀小姐骄傲的高昂头颅,站在床沿边上俯视着下面的手下败将,她傲慢地扬起两条尾巴,重新走到我的手边,然后用肉垫拍了拍我的手背。
“喵。”摸我。
我沉默一瞬,乖乖抬手开始撸女士的脑袋。
猫咪愉快地晃了晃尾巴,像是个登基的女王一样在我怀里调整姿势款款卧下,脑袋搭在我的胸前眯起眼睛开始打盹,从容霸占了我另一条空余的胳膊。
这画面实在是非常温馨,以至于赫拉格甚至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直到猫咪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然后这位已经开始打盹的女士无意识地伸出一双爪子抵在我毫无防备的胸前,柔软的爪垫舒展张开,一下一下的……
开始踩。
赫拉格:“……”
赫拉格:“……?”
我在黎博利惊愕的注视中提起猫咪的后颈皮给她换了个姿势,捏住女士的一双前爪,镇定解释道:
“她只是个小猫咪,将军,小猫咪有什么错呢,小猫咪是无辜的。”
我话音未落,身侧床铺忽然被突然出现的重力压得下陷,身形巨大的猞猁安静地坐在我的身侧,他迎着我茫然的眼神,神色是一脸温驯的无辜。
卢西恩。
你清醒点,卢西恩。
刺客对我眼中的控诉视若无睹,他低头蹭了蹭我僵硬的肩膀,然后对着我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