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开演之时已至 ...
-
走下马车的那一刻，第一时间被我的五感接纳的并不是这幽寂又神秘、从内而外都透出与现代城市格格不入古老气质的城堡，而是香气，无与伦比的香气——
我很难用人类的言语和词汇来描述着奇妙的香味，这气息像是某种无形无迹却又格外鲜活的东西——是的，不仅仅只是某种令人赞叹的香气而已，当真亲身领略后，就只能感慨这更像是某种活着的祂物。
这味道正在钻入我的鼻腔，入侵我的大脑，腐蚀我的意志，雀跃地怂恿着我内里某个连我自己也未知恐惧的东西，在这片诡谲沉默的陌生土地上跃跃欲试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在某个正欢喜等待着一场巨大群舞剧的存在之前，展现出一些可怕的东西。
我撑住自己有些摇晃的身体，踉跄间歌伶凑上来亲昵挽住我的手臂，也让我再一次跌入香气环绕的中央。
我隐约听见皮肤之下血液兴奋流淌的声音，那是海嗣的本能在呼啸，为什么？
在恐惧。
在愤怒。
在喜悦。
脚步声喀拉喀拉，高跟鞋叮叮当当。
剧院的喉舌立于大门的正中央，歌伶与舞者裹挟起晕眩的浓香与癫狂的交响乐声，神情一如雕琢面具的木偶，脚步匆匆，狂笑声声，翻滚的裙摆与披风像是波浪翻滚气势滔滔的冥河大开幽冥地府的暗门；喉舌来到我的面前，用一种戏剧性夸张的姿势躬身行礼，在我的面前伸出他带着手套的手掌。
“罗德岛的博士小姐……曾经末日悲剧的窥见者，如今深海意志的主宰者。”
他用咏叹调的浮夸调子郎朗诵读属于他的台词，情绪热烈地像是即将迎接一场盛大剧目开场前最后平静的报幕。
“猩红剧团本次演出里，唯一的客人，唯一的主演。”
“请您，同我入席。”
我盯着那只陌生的手，听见自己身体里那些由海嗣的血液与共鸣的意志印发出的狂乱呓语。
“我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
我仍立在原地，语气略带几分嗔怪的不满。
“客人，客人，我们尊贵的客人——”
喉舌艳丽夸张的面具下流出些许愉悦的笑音。
“这是当然了，您的意志便是我们此次演出唯一的标准……但是请跟我来吧，还是说您在害怕吗。”
他张开五指，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循循善诱。
“……您曾在我们之中迎走了最珍贵的主演，打乱了剧团的演出，可剧团长早就已经释怀，他拥有了更胜过去的享受，绝对不会因此与您为敌——而如今猩红剧团已经找到了不需要他来演唱的全新剧目，您在恐惧什么呢？”
“我们皆是你演出的傀儡。”
我怀中的小熊玩偶跟着一起咿咿呀呀地摇头晃脑，软布缝制的爪垫搭在我的手臂上，用它金属纽扣制成的无光眼睛看着我。
似乎有人在我耳畔呢喃低语。
——你知道如何解决的。
——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我单手搂住怀中的玩偶，另一只手搭上喉舌摊开的掌心，冲他露出自己最真诚的微笑：“我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叫法了，是不是？”
“……这位，喉舌先生。”
剧团的报幕人受宠若惊，立刻应声答道：“是的，客人？”
不知何时，耳畔的海潮声压过了剧团里激昂奏响的交响乐，不同于上一次还需要努力将自己的精神融入海嗣之中，只要我去听那些声音就知道，祂们始终陪伴在我的身侧。
我看见喉舌先生华丽面具上倒映出我的影子，影子的那双眼睛，那双血一样鲜红的眼睛。
我的掌心感受到活跃的生命力。
陌生的，新鲜的，诱人的——
笑容克制不住的变得愈发灿烂：“您对剧团的忠诚可当真令我赞叹，从傀影那时候开始，您就坚持在幕布的前方引导我们走向剧目的终场，如此真挚，如此努力——”
喉舌发出一点短促愉悦的叹息，甚至还有些感激的满足，但很快他从这突兀的夸赞中回过神来，茫茫然地看着我：“可是客人，您和我说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呢？”
“啊，当然，当然了……”
于是我双手握住他有些慌张的双手，让自己的眼神变得真挚又诚恳：“只是想请问您，是否愿意在演出开始之前拿出一点时间，我希望同您讲一下与我交换意志的存在，那位来自深海的天父与救主……”
……什么？
报幕人的笑声消失，只剩满眼的茫然。
玩偶从我手臂之间滑落，金属纽扣制成的眼睛从它的眼眶位置脱落挣出，细小的触手拨开它软布的外壳从中挣脱生出，苍蓝色柔软的身躯叽叽喳喳地爬出来，顺着我的裙摆灵活地爬上我的肩膀，祂们在这个过程中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开始进化。
死亡、代谢、重生……苍白的花冠最后的生机也为之献祭，被迫在海嗣的成长中枯萎凋零，从花朵中析出的养分滋养着我漂浮在空气中尚未成型的血亲。
祂们在我身侧的虚无空气中游弋飘荡，发出欢喜的颤音。
“不——”自觉并未参演剧目的报幕人终于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他试图挣脱我的手，禁不住地发出惊恐的询问声：“您正在扰乱演出的流程，这是不对的——！”
“什么才是对的呢，喉舌先生？”
我微笑反问。
从喉舌傀儡的躯体上，深色的肉质艳花挣开肌肤与华服的束缚，早已在他身上舒展出新生的花苞，花蕊处伸出的细软触须依恋的缠绕我的手腕，发出幼儿咿呀询问的单调声音。
“所谓的戏剧性，便是对与观众来说，不可控制却又令人沉浸的可看性……猩红剧团如此热衷悲剧的故事，我只是为你们的履历增添戏剧化的一笔而已。”
“毕竟你们邀请了恶灵前来观看，您还记得称呼我为什么吗？——‘曾经末日悲剧的窥见者，如今深海意志的主宰者。’”
我在履行最后观众应尽的义务。
我在回应深海意志对我的呼唤。
“开演之时已至，我亲爱的报幕人先生。”
我垂眸看着他高大瘦削的躯体落在地上，他身上的枷锁和傀儡丝线垂落在我猩红的裙摆上，他已经无力挣扎，也不会再去殷勤打理我裙摆上不应存在的浮尘，于是我俯下身子，双手搭放在他僵硬的双手两侧帮他合上掌心，由此，开幕之时最初的掌声由我掌控完成。
只是报幕人先生的掌声太过单薄无力，这让我多少有些心生遗憾，新生的血亲们立刻交叠碰撞起祂们柔软的触须和幼嫩的口器，发出类似掌声一样清脆的声响。
我摸摸祂们的触须和脑袋，意识里回应着血亲愉快的情绪。
自此，剧院大门对我彻底敞开，不同于寻回傀影那一次的机关重重，这一次的剧团内部有的幽沉无光的深渊绝境，我新生的血亲们捡起那些零碎的断线，它们把这东西塞进我的手里，我随意牵引几下，姿态各异的玩偶们跌跌撞撞，亦步亦趋地随在我的身边。
远处有人低笑，祂藏匿在阴影之下，夜幕之中，唯有浓香肆意再一次在古堡中四散蔓延，黄金酒杯在无月的黑夜里高高举起，陌生的声音赞叹着这新奇的剧本，兴致勃勃地为我接上了后半句话。
“——此处应当献上雷鸣般的喝彩。”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开演之时已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