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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奇迹酒吧(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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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胖子举着一只平底锅拍在了他后脑。
“快走快走。”
瘦子将那位大哥的双手手腕绑住打了个结。
胖子则把他扛起来塞进了座位的椅子下面。
“走吧,你家在哪儿?”
家在哪儿,林黛玉一瞬间的些微讶然与适意全被冲散了。
她要回到哪儿去呢?
“喵呜。”
小猫蹭了蹭她。这次它不是指路,而是回到了门口啤酒箱做的小窝里。
瘦子拿出怀里的半块饼干,咬咬牙掰了它一半。
“你怎么不说你有半块?”胖子问。
“说了不就被你吃了。”瘦子又转过来看向她,“你就别看了,没你的份儿。”
“也不是不行,我今天刚听说这玩意而能做野菜汤。咱们还能吃好几天。”
林黛玉顺着胖子目光望向门口杂草,神情复杂。
“走吧,要不他醒了。”
“对对对。”
他按着林黛玉肩膀就要往车里塞。
林黛玉拨开他,想要从车上下来。
“做什么呢你们?”一道声音截住了他们。
走来的是个女人,脚上穿着低跟鞋,留一头干练的短发,眼角眉梢一股凌厉,林黛玉觉着她仍是青涩年纪,却锋锐如短刃。
林黛玉悄声观察着她。
两个人连忙低下头去,“佐藤警官。”
“今天难得开业到现在,平常不是九点一到就马上关门的么?”
“今天……”瘦子脑筋明显转的更快,然而仍说不出什么来。
“今天客人比较多。”胖子一拍脑袋。
“呃。”佐藤警官探头往空荡荡没亮几盏灯的大厅里看,没留意到椅子下细微的轻哼声,“那这小孩呢?”
两个人支支吾吾,唯独林黛玉转过头来看她,“佐藤警官?”
这就是除暴安良的机关组织了,林黛玉心中有数,有了一个比露宿街头被人抓更好的办法。
长裤衬衫高帮鞋,黑暗里佐藤美和子还以为是个小男生,一低头对上的,就是仙子一样的小姑娘。
林黛玉也很喜欢这个姐姐,手盖上她冰冰凉凉的手。
“我是……店主母舅家的女儿,整个假期都要呆在这儿。大姐姐,会常来看我么?”
佐藤脸上泛起红云,眨眨眼,僵僵地点点头,“哦,哦,我常来。”
看从来不苟言笑的冰美人露出桃花一样的神色,两个人也有些微醺。
“那……你们既然带着孩子,就早点下班吧。”
“拜拜。”佐藤美和子摆摆手,“不用送了,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告诉你们注意安全。”
林黛玉弯起小臂挥了挥小手。
每个人都冒出的泡泡都是一个主题:啊,心都化了。
三人回头面面相觑,胖子先反应过来,“你是大哥的妹妹?”
瘦子翻了个白眼,他居然把搪塞她的话当真了,可是……可是她要是回来找她怎么办?
街角警车门口,在等她的是同事白鸟。
“你不放心去检查过了?”
“嗯,那个店主的妹妹来了。特别的……好看。”
“是啊,想必和洋娃娃一样。”
“为什么是洋娃娃?”
“那个店主不是俄国人么?”
“对噢……”怎么回事,佐藤美和子陷入了迷茫。
不太洋气的娃娃正在一边逗猫,瘦子望向她时,她正将那只漂亮的小猫托在怀里。小猫喵喵地用笔尖去贴她下颏,逗得她痒痒的。
她也回望过来,将早晨揣在口袋里的两根能量棒扔给胖子和瘦子。她自己从不吃这东西,还以为路上用得着。
现在看看,也真算派上了用场。
·······
寂静的酒吧里。
卷帘铁门已经落下,一层大厅唯有最中间的顶灯开着,洒下一道圆光。
少女坐在阴影里,单单脚尖与抱着猫咪的手指圈在圆弧的光线中。
身后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瘦子刚收好剩下一半零食,而胖子还在擦嘴。
苍白而瘦削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双手在椅北后交叠,让麻绳绑在一起,他从未如此惊惶。
“大哥,他们都这么叫你。我也需要这样叫你吗?”女孩摸着猫问。
“不,我叫别里科夫。你们……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你放心。初次见,我叫林黛玉。”
“我不需要知道,林小姐。你该回家了,而不是……呃。”他想挣扎开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
“但我想在你们店里打个工。”
“不行!我说不行!你才不到十二岁。这不合规矩。”
“你们不是有一张16岁的保险证可以用么?”
“你要上学的。”
“听说你们月底还不了钱,就要关门。只有一个月。”
“我根本没有工资发给你!”他们酒吧再多养一张嘴都困难。
“工作,只包吃住就好。”
“这……这怎么行,这样的员工要通过正规方式招进来,要大学毕业,要填简历,要面试,合格了才能成为正式员工。”
这回他的关注点已经不在吃住上了,关键是正式。
“我看他们也不像是这么进来的。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举手表决,你看合乎你的程序吗?”她甜甜的问。
别里科夫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
在他想的时候,林黛玉在等。
等他终于觉出不行时,林黛玉先开口“来吧,菠萝包,法棍。”
菠萝包是胖子的名字,而法棍自然是比较瘦的先生。他们最常用的道上绰号据说都是大哥起的,但上一位大哥偷窃罪抓进去关了,抓的人就是佐藤警官。
虽然有些冒昧,但她当时还是问了一句大哥的名头。
“大福。”菠萝包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吃到的幸福。
眼下他也仍然回味着甜滋滋的巧克力味能量棒,非常适时地举起了小胖手。
法棍理智回笼,犹豫着,还是遵照约定举起了手。
别里科夫皱眉看他们,“你们不会忘了谁是大哥吧。”
“当初金盆洗手盘店的时候,谁出的最多谁是大哥。不会忘的。”菠萝包说,“但是黛玉小姐的这个方法还挺合理的,我看那些大公司也用。咱们说不定也能变成大酒吧。”
他看向法棍。
“大哥,其实,雇个女孩也有好处的,你看对面,那多火啊。”
别里科夫想到对面浓妆艳抹穿着露肩上衣超短裙的女孩,整个人陷入无法控制的恐惧中,绝对不行。
他摇头,本来就滑到鼻尖的墨镜彻底要掉了。林黛玉好心地放猫咪抬爪帮他推上。
别里科夫更恐惧了。菠萝包与法棍收养它的时候,她就是拒绝的。这东西就没规矩过,还到处乱跑。他看看它带来的林黛玉,心想果真惹出大乱子了。
“你要是举手,我就帮你解开。你要是不举手——”
林黛玉抱着猫走到他面前。别里科夫闭上眼睛,他今年二十五岁,但这并不影响他已经是个接受正确教育得良好青年。就在他即将用中立守序,精神控制整个小镇十五年的时候,莫名其妙出现在发达的东京街头。他没有什么特长,除了教希腊语。但是他没有证件,无法做老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加入这种声势浩大,没什么大用无业人员组织。
起初他是拒绝的,但是经他观察,这个组织明显纪律严明。而且业务清晰,无非就是催缴费用、再不就是列队围观,成为士气的一部分。偶尔警厅检查严格,还会有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每月业绩。
加入的投名状也很简单,在背上纹个龙。
他咬咬牙加入之后,目标变成了尽快找到一个体面的职业。
他原本看中的并不是酒吧,而是一间书店。奈何天时地利人和,这间原本生意兴隆的酒吧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发生了一起爆炸案,也没什么过大伤亡,但的确被炸的破破烂烂。
□□据点的传闻让这间酒吧的价格急转直下,他仔细算过,如果要盘下那间书店,不考虑通货膨胀的情况下,他还要再收账、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店家浪费唾沫星子五年。
但是这间酒吧就不一样了,他手头上的钱刚好够。
就这样,他成为了这里的老板。
现在,居然要在一个小孩子面前颜面尽失。
错了,他真的错了。他攥着拳头,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死掉一半了。
手上一轻,是绳子被松开。
“也帮你松开绳子。”林黛玉今天实在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
平时这时候,她已经洗过澡准备睡觉。她会睡在那家伙隔壁,很安静,她有个他新换的暖和的被子,可以整张脸都埋在被子柔软的边沿。
再也不会有了。
“我还是不同意的。”别里科夫据理力争。
“喵呜~”小猫的爪子忽然拍上他的脸。
他连忙伸手去推,林黛玉已经困了,只想先将小猫抱过来。但自然而然的,他的手也举高了。
“全票通过了!”胖子忽然说。
林黛玉朝别里科夫点点头,抱着猫随两人上楼。
她睡在地板上。
这间屋子里,只有地板,别里科夫确实在修好了二楼后,不知道拿这间屋子做什么。
和房间不同的是,她都做好了什么都没有的准备,却得到了新的被子与洗漱用品。
“是上次招的调酒师的,才给他准备好他就走了。”法棍说。
“为什么?”
“呃,因为他是之前在卖大阪烧的。被去收账的大哥教训过,要他做清淡、简单、井然有序的大阪烧。他被逼的受不了才转来做调酒师的,结果晚间看见老板是大哥……”
“……”
尽管比被秃头人拐走好一点,但林黛玉用着这里的连牙刷都觉得大。
“你吃早饭么?”
第二天一早,她迷迷糊糊让人吵起来。
林黛玉讶异地站在楼下,还有早饭吗?这里真的不像有一碗饭给她吃的样子。
她坐在沙发上听法棍说话,得知这里是一间酒吧。可再回头看菜单,只有几样酒,很朴素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小吃,究竟在卖什么?
法棍晃动着手里的雪克杯,递给了她一杯粉红色的酒。
林黛玉问起它的名字,菜单上的酒名一目了然,根本没有“粉红佳人”这种名字。
“为什么没有?”
“这是调制的酒,上一个调酒师走后,就没人调了。干脆就把菜单换成大哥最喜欢的那种。”
林黛玉点点头,菜单一翻,从里面飘出一张酒吧宣传单。隔壁酒吧的上周宣传,图片上灯光柔和,气氛暧昧,杯子里的酒都是彩色的。
她看看四周,他们的酒吧,开灯时亮如白昼,桌椅摆放整齐,只有原装酒。更像是——灌酒人的饭堂。
粘着胶带的玻璃大门晃了晃,上面有一条长长的裂纹,它让上半片玻璃看起来摇摇欲坠。
林黛玉还以为终于来了一个客人,一回头发现门外是全副武装的别里科夫。
“有车为什么走路?”她不自觉问出声。
“因为没什么钱加油。”法棍说。
别里科夫手上提着个袋子。
林黛玉接过来,发现是一套女装睡衣。
“请不要穿着衬衫到处乱逛。”他越过林黛玉的手看向那杯酒,“那是什么?法棍,你给未成年喝酒?还彩色的?”
以和为贵,林黛玉问他,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至少在买饭的菠萝包回来前,大家都投入工作。
别里科夫想了想,送她重新回到酒窖。
你把这里打扫一下就好。
“如果它们前三个月都没人打扫,那现在也不用。说点对你们有帮助的。”
走出门,林黛玉从外面瞧了一眼招牌,字符不是英文,她也看不懂。但是红底白字白边,不大好看。如果她了解过往潮流,就会知道这有多陈旧。
询问之下,她得知招牌上是希腊语“人”的意思,一个酒馆叫“人”……顾客之间谈论起的时候都岂不像是对暗号一样。
她跟着别里科夫绕过半条街,几乎要怀疑他后悔放过自己了。在街道背面的废弃土地上,别里科夫停了下来,那里正对着“人”。
泥土里插着一把铲子,地上挖了一个脸盆大的坑。两边还有两个坑,已经有一个小臂深了。
“这是?”林黛玉问。
“我的坟墓。”别里科夫语气沉重。
“……到底欠下多少?”
也不是很多。别里科夫梗着脖子,一副理亏的样子,“这和你们小孩没关系”
菠萝包挠挠头,遗憾地告诉林黛玉,“一亿五千万。”
“一亿是十万?”在她那个朝代,这些数字代表的意义本来就是模糊的。但听也知道,完全不是“不是很多”的样子。
“万万。就说你还是个孩子,成绩也不怎么样。”瘦子失望摇头。
“又不是我欠下的,怎么会知道呢。”林黛玉说。
从法棍口中得知,因为生意冷清,店里的收益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别里科夫每次都很爱在低价时囤酒,欠下不少钱。这间店本来就凶名在外,价格和菜单还永恒不变,也不像其他酒吧一样有余兴节目。
想有客人几乎是白日做梦。
别里科夫甚至在门口贴过规劝女顾客与男顾客不要距离过近、不要在空地上随音乐扭动的告示。
“可是跳舞就是要那样子。”菠萝包蹭一脸惋惜。
店里的彩灯也没开过,甚至不允许在晚间十点后听歌。
法棍渐渐静了下来,他一提起来就感到无望。如果这个月月底不能还清,不止这家店会被收走。
“他们仨也要被制裁。”
“是被怎样?”林黛玉问。
“高利贷扔骰子,砍手砍脚或者砍头。”
“那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手是6,脚是1,剩下是脑袋。”
“……”
“跑也不能走远,全球连锁,整个岛都有他们的人。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还有家人。”
法棍与菠萝包满眼失去了希望,空洞洞的在啃着他从中华街买来的包子。
林黛玉看他们这样,也气不打一处来,“那还清就是了,天无绝人之路。”
“对,我们去抢银行。”
“哪一间好呢?”
“我觉得东街区那间比较好。”
“可我觉得转角那家电话亭对面比较近,说不定我们能挖个隧道。”
他们转向林黛玉,“你觉得呢?”
林黛玉仍在思索,这个数额究竟是多少。
“去抢钱庄,什么胡话,亏你能想到。”她翻开菜单,上面中等价位的酒就是一万标价。如果能卖出一万瓶,是否就差不离了。
“先卖了酒窖里那些酒就是,再将生意振兴起来。今天是12月的第一天,到月底还有一个月。现在一天能卖出多少?”
菠萝包比划了三个指头。
“三十瓶。”她不会猜三百瓶这种不现实的。
菠萝包摇摇头,“三瓶。”
三瓶么?是否太夸张了。
这个街区白天里几乎都是休息的,夜间通宵上班,除了这间怪店。
林黛玉决定今天现在店里看看,读了别里科夫一天数学书,直到傍晚,这条街的人才多起来。
但林黛玉至今没看见这家酒吧有客人的影子。
倒是有一对小情侣,两个人见转角那家大店人太多,正好买了蛋糕往巷子里走,一个还对另一个称赞着这里的安静和有趣。
林黛玉看他们走进了店里,安下心来。
一天到晚闲到发霉的菠萝包殷勤上前,在别里科夫的熏陶下,义正言辞对坐在同一面座位的两人说,“这么坐太挤了,你们其中一个可以坐在这里儿。”
他说着按开了他们座位的顶灯,想让他们更清楚看到桌子对面的位置。
任何人的面容和动作都在雪白大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男生别了他一眼,就瞧见坐在吧台前的小女孩。他连忙将放在女友腰上的手放了下来,两人更不好意思坐在一起了。
点了两杯酒,这对男女在肃穆的氛围下,硬着头皮喝完落荒而逃。
“其实不是稳定的三瓶酒,对么?”林黛玉看着今天只有两瓶酒的单子,预感这就是全部业绩了。
“不,很稳定。他还没来。”菠萝包很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