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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梦回瑶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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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韵廷床前,诊脉的夏先生紧紧的凝着双眉,半晌换了右脉,又是良久,才放了手,那眉头是越发凝得紧了。问道:“雪儿,你爹怎么弄成这样的?你娘呢?”
“在那边屋里躺着呢,比这个还不如,您要不也过去看看?”
夏先生闻言吃惊不小,“快带我去。”
到了房门口却停了下来,等雪儿进去支会一声,弟媳妇的卧房,还是要有些礼数的。雪儿却全无防碍,拉着他就进了屋,“发什么呆,进来吧。”她可不敢一个人进这屋,那尸体说是她的生母,不是从来没见过嘛,还是有些怕的。
那夏先生进门和赋雪头回进这屋时的反应一样,呆立当场。
心中存着一丝侥幸,夏先生伸手过去搭脉,可惜早凉透了,哪还有一点脉息。云氏娘子面容安祥,娇颜如昔,只是血色全无,确已故去多时了。夏先生心里一酸,滴下泪来,问赋雪:“你娘是怎么死的?”
赋雪摇摇头道:“不知道。听邻居说我被吓晕了,醒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爹说去给我熬药,晕倒在厨房里。”将前后的事一说,她是个没心计的人,见夏先生对父母甚是关怀,只当是个亲人,是以并无保留,只除去穿越一节。夏先生这才知道她失忆,便大略介绍了一下自己。原来他是雪爹齐韵廷的至交好友,二人每年都会相聚一段时日。没想到这次他来,竟赶上这等惨事。
夏先生颇通医理,便给齐韵廷用药施针,又过真气为其续命,见韵廷的病势稍缓,便张罗起了云氏的后事。及至傍晚,已将云氏娘子入殓,灵堂也设好了。又移了韵廷回到他的卧室,自己在旁看护。
掌灯时分,齐韵廷悠悠转醒。看见夏先生,颤声道“遇奇兄,当真是你么?”
“当真是我。我来迟了。”
“你来了就好,我真怕等不到你了。”
“哪里话,你好好养病,咱们来日方长呢。”
齐韵廷闻言一声苦笑,“我好不了了。”
“好的了,你别忧心,好生将养,一定会好。”
“忧心?娘子去了,我哪里还有心呢。”话说到这里,齐韵廷眼中神光暗淡,竟是了无生机。夏遇奇知道他夫妇感情极好,那云氏新故,韵廷自是大受打击,他这病正是从这上头起,只道悉心调养,日子久了,等这忧伤淡了,便可痊愈,没想到,他对娘子情深至斯,竟是自己不想活了。忙道:“不可起了这等傻念头,你若去了,留下雪儿岂不孤苦,弟媳走的也不安心哪。”
“你道我何以在此苦等,便是放不下雪儿。”可能是过于激动,齐韵廷一阵猛烈的咳嗽,夏遇奇忙用左手抵住了他的胸口,用真气为其调治,齐韵廷略感舒适,接着道:“兄长,你我多年至交,韵廷将死之人,有一事求肯,还望兄长依允。”
“但讲无妨,愚兄力之所及,无不应允。”
“我,实是活不动了,唯挂着雪儿终身无依。娘子在日曾与我提及,雪儿若是得配琰儿,到是美事一桩,我也觉得好,只是一直未向……”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猛咳,他又急于说话,又压不下咳嗽,涨得脸通红发紫。赋雪在外边听他咳的紧,忙端了一碗水进来,齐韵廷喝了几口,方才压下去。欲待开口,却被夏遇奇止住了,“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
韵廷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等他回话。
夏先生却迟迟不肯开口。他何尝不想给他徒弟琰儿订了这门亲事,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是早有此意。只是,现在韵廷因挂着雪儿才存了这口气,他一松口,只怕这老友心事全无,一口气呼出去再难回天。
齐韵廷看着他,那眼神已经从期待变成哀求了。他真的受不了这痛苦了,云裳的逝去让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之中,死去才是最大的解脱,偏偏这老友就是不松口。
“雪儿的八字呢,我得给他们合一合。”
虾米?合八字?赋雪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不会是给我找人家吧?刚穿来就嫁人?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人问问我?当我是空气吗?(你算说对了,这年头,谈婚论嫁的时候,婚嫁当事人就是空气)
听到夏遇奇要八字,齐韵廷眼中有了一丝希望,待要说时,却滞了一滞,道:“雪儿,你出去”。
还背着我?赋雪十分不满,却不敢违逆,不情不愿的离开。心道,我的八字,居然不让我听?肯定另有阴谋。哼哼,不让听,不会偷听么?
当下悄悄扒在了窗根之下。不想屋内的夏先生高声道:“雪儿,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赋雪噘嘴,忘了还有个武林高手了。耳朵这么好使,不去当警犬可惜了。磨磨蹭蹭去了灶上。
屋里齐韵廷静默了一会儿,似是心战了很久,最后鼓足勇气与夏遇奇耳语一番,言罢定定的看着老友。
齐韵廷的话如同当空一个炸雷,把夏遇奇劈的怔在那里,半晌都没眨眼。直到两眼通红,才激动的盯着齐韵廷道:“是她?斜月……”
韵廷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夏遇奇苦笑一声,“冤孽。真是冤孽”。
“你怨我瞒你么?”
“你何尝瞒过我什么,第一次见你娘子,你就告诉了我她姓云。而以你的学问,要参透揽月阁的机关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我从来不曾将这两者合在一起想过。”
“那这八字还合么?”
“天做之合。”
齐韵廷双目放光,他终于可以解脱,可以去寻他的云裳。最后的挂碍已不存在,他不用再受苦,也不用再煎熬。
夏遇奇见他眼中精光一闪便即暗淡,心道不妙。他原是不敢答应他的,方才听到雪儿的八字一惊,竟忘了这边,随口应下,这时方才醒悟,连忙对齐韵廷道:“这事我还要问一下琰儿,毕竟与他家灭门有诸多关联,我是不敢直接应了的。你好歹等我去找了他来亲自交待。”
齐韵廷微笑道:“遇奇兄,你的心思,我焉有不知?”
夏遇奇神色一黯,是啊,十几年的至交,他怎会不了解我,就算没有这联姻,我难道会不管雪儿么?更何况方才我已露出了成全之意。一时不知如何做答。此时再说什么他也是不信的了,只怕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老友离世。心中凄苦,眼中不觉落下泪来。
见他伤心,齐韵廷不忍,道“也好,你去寻了琰儿来,他也该尽孝的,我等他。”
“那你好生将息,不可胡思乱想,定要等得我们回来。”方要离去,却被韵廷笑着拉住:“趁我还明白,纳了聘再走。”
夏先生苦笑,想了想,在怀中掏出一本线订书,“这是我写的《冬》,集我毕生所学之精奥处,本来是要请你参详的,就留给赋雪当聘定吧。”
留了书,夏遇奇不敢耽搁,留了一锭银子又嘱咐了赋雪两句,便连夜出发寻徒弟去了。
赋雪这边见父亲精神很好,便来问他想不想吃东西。齐韵廷摇摇头,示意雪儿在身边坐下。将夏遇奇的留书递给她道“这是你夏伯伯留下的聘礼,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已将你许给了你琰哥哥,琰儿是你夏伯伯唯一的徒弟,你本是见过的,现在大约记不得了。”说了这句,想是又要咳,停了下来,压了很久,方才接着道:“每次去你夏伯伯那儿,我都能见到他,他品行端正,是个重侠尚义的孩子,值得托付,你得他照顾,爹爹很是放心。”
果然是给我找人家,赋雪心道,你定了就行了啊?我都还没见过呢!这个什么眼儿,谁知道长什么样子,八成帅不了,不然怎么只说品行端正呢?长得要是好,至少会说他相貌堂堂。人家色的很,要是长相差,一定不嫁,管你是不是我爹,咱是未来人,就算在你们这里,也要坚守自己的价值观。“爹,别说了,您还是早点睡吧,夏伯伯让您多休息呢。这些个,以后再谈。”
“爹不知道这一睡还能不能醒得了,你往事全忘,有什么想知道的,还不趁我明白,早问了来。”
赋雪心中一恸,虽说自己认识他只一天,可他眼中对自己的忧心与牵挂,她如何看不出呢。看他而今精神焕发的光景,怕不就是回光返照吧。
“爹,您别这么说。你老要好好撑着,女儿不想成亲时没您主婚。女儿还想好好孝敬您,您不能撇下我。”
齐韵廷心中一暖,道“好孩子,你有这心,爹就知足了。只是,爹爹怕是撑不动了……”
他眼中再度现出那种将人抛入绝望的悲痛,赋雪知道他又想起了娘,曾经在电影上看过无数缠绵的爱情故事,可现实中她见到的却全是无法摆脱物质束缚的婚姻。今天,这个男人,终于让她见识了这样的眷恋,一种不惜耗尽生命的眷恋,或者,这眷恋原本就是他的生命吧。
不再等赋雪答话,齐韵廷自顾说了起来。虽说夏遇奇师徒不日就会回来,他却已不愿再等。
原来,齐韵廷家本住在京中,也算书香门弟,只是人丁寥落,韵廷迷恋机关数术,待父母亡故,就遍访天下名师请教。也终因这门学问结识了雪儿的娘云裳。那时雪儿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云裳是未嫁生女,乃被辱受孕。云裳因急着要破一个机关,迫他帮忙,他勉力而为,机关虽破,云裳却身负重伤。他不得不照顾云裳母女,因怜生爱,终于结了姻缘。随后一家人迁到齐州,一住就是十几年。至于云裳为何要破机关,雪儿生父又是谁,因齐韵廷不肯说,雪儿也不得而知。至少,雪儿知道现在是北宋,知道了自己一家人的名字,也因这本《冬》知道了夏伯伯原来是叫夏遇奇的。齐韵廷又让她去书房拿了一本《机考》,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吩咐雪儿将来交给琰儿收藏。
赋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不敢再让他说话,忙道:“您累得久了不行,我给你拿了药来,喝了睡吧。”韵廷点头放她去了。等雪儿回来,他却已睡着了,沉沉睡梦中,云裳款款迎来,携手琼林,瑶池曼舞,伉俪情深,你浓我浓,便再也舍不得醒来。
昏昏两日,这屋内便又多了一个冰冷的皮囊。赋雪欲哭无泪,把那锭银子买了个薄皮的棺材,也不知给人坑了多少,又央求杨狗儿夫妇来帮忙入殓。
只因所托非人,终是惹祸上身。却不知是何祸事,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