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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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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走进大厅,迎面就看到一位男子从楼梯走下,笑着朝我们走来。
男子身量跟劳家卓差不多,只是劳家卓瘦削高挑,男子显然更强健一些,穿一身件褐色衬衣,鼻梁上的一副眼镜添了几分斯文。
他语调有些夸张:“老二,终于舍得携娇妻回来了啊。”
劳家卓脸上露出了笑容,语气却不见多半丝温度:“大哥,难得见你在国内,怎么有空回来了?”
男子笑着道:“没空出席你婚礼,这顿饭是一定要补上的。”
原来是家骏。
家骏转向我,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弟妹还真是娇俏可人啊——”
他朝家卓眨了眨眼睛:“你喜欢这种型,满足得了你?”
劳家卓不动声色地把我拉到了他身后:“我还好,不比得大哥英勇。”
我暗暗揣摩,这两兄弟之间各怀鬼胎明朝暗讽,难道是感情深厚到这般肆无忌惮?
现在这情况分析,这气氛很诡异。
家骏突然适时笑了笑,退开了一步,我这时方看到老太太笑容满面地从走了出来,朝我招手:“映映,回来了啊?”
“奶奶。”我赶忙挽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
老太太从桌面上斟茶,一边跟我说话:“映映,趁着老二在,跟奶奶说,你们俩处得可好?”
我不知自己脸上的娇羞是否恰到好处,只好尽量摆出甜美微笑:“家卓很照顾我。”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劳家卓,似乎验收成果满意,笑着说:“学校快放假了吧?”
“还有一个月呢。”
“好,放假了就多回家里来。”
我坐在老太太身旁,替她细心地挑去一片茶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太太嘱我吃水果,桌面上一盒珍珠红桑子,一颗颗红得晶莹的小果子,拣一粒放进嘴里,汁液清甜。
我暗自打量了一圈四周,玄关进来的一层大厅宽阔无比,挑高的复式楼层镶饰金色的吊顶,一盏水晶灯在白日里也亮着细细碎碎的钻石光彩,连着的一套走廊进去大约是饭厅和小茶厅,延绵而进,竟然看不到头。
劳家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富之家。
我心底暗暗琢磨,劳家卓倒还好,他自己家里的装饰和家具都大方雅致,但也是一般高档住宅略略讲究的价格,他对吃的似乎也不挑剔,晚上他偶尔没应酬回来,我下楼顺带替他带份拉面,他似乎饿极,吃得一干二净。
有时我顺手替他泡一杯热茶,他已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向我致谢,声音是诚挚的。
我经常见他下班时苍白脸庞隐隐倦色,都觉有些怅然,人前看似风光无限的金融巨子,却忙得连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转头看了一下,劳家卓只坐在沙发里,并不打算参与我们的谈话。
一会,郭叔自内厅走出来,站到了沙发旁:“素鳝刚蒸好,是否要开饭?”
奶奶抬头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去请老爷子下来吧。”
“映映,下次再让你奶奶过来家里吃饭,大家多聚聚,”老太太笑着说。
我答应了一声,跟着老太太往餐厅走。
老爷子从楼上下来,看了看劳家卓,不冷不热:“回来了?”
劳家卓只嗯了一声。
我从餐厅走出,赶忙笑着:“爷爷。”
老爷子那威严的脸庞露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进去陪你奶奶坐着吧。”
老爷子看了一眼餐厅,开口:“老大呢?”
郭叔很快地应:“在楼上呢,我去喊。”
家骏很快下楼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绮璇。
“嗨,映映,什么时候回来的?”绮璇笑容明艳。
“刚回来一会而已。”我笑,看到美女心情自然愉悦。
“怎么不上楼去,”绮璇一贯热忱:“我前天从巴黎回来,带有礼物给你。”
“先吃饭吧。”老爷子出声。
绮璇对我笑笑,坐在了椅子上。
老太太在餐桌旁唤我:“映映,过来坐这边。”
“好。”我答应了一声,朝她身旁走去。
劳家卓跟在我身旁替我拉开了椅子,老爷子坐在主位,对面是家骏和绮璇。
难得的一家团聚。
劳家已迁到南方多年,饮食上也习惯了粤系菜色,但餐桌上仍保留着传统的家门规矩,正餐只吃中式,辈分位置各有讲究,极为讲究礼仪。
好在江家对小字辈的教育从来不忽略,所以我勉强还能凑合着应付。
反倒是绮璇习惯了西式的自由,曾经偷偷跟我抱怨过跟两老吃饭真是trouble thing。
果然饭桌上绮璇只喝了一点点汤,老太太有些不快地看了看她,却没开口说什么。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动筷,即使已经年过六旬,他依旧威严,不苟言笑的脸上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谁都带着研判的意味。
外界传闻老爷子两个儿子一个不理尘事,一个英年早逝,劳通多年屹立不倒,全赖老爷子宝刀不老。
他是整个劳氏集团的太上皇。
太上皇开口问:“老大,美国消费信贷可有稳定迹象?”
“政府已经采取措施,商务部公布的数据第三季度消费开支涨幅已达百分之二点五。”
“大环境还是不好。”老爷子略微摇了摇头。
家骏答:“公司已增加十亿美元外汇储备,足以控制可能出现的消费贷款恶化。”
老爷子应了一声:“做的不错。”
家骏优雅笑笑,明显松了口气。
“有没有探望过你父亲?”老爷子又问。
“爸爸最近搬到了新泽西,新房子环境不错。”家骏笑笑答。
绮璇跟着补充:“我陪家骏去了几次的。”
老爷子点点,似乎还满意,话题暂告一段落。
老爷子喝了汤,取过餐巾擦了擦手,看了看我身旁的劳家卓,不轻不重地开口:“老二,纽约投资行将联众的基金案子转到你手上,可有此事?”
“嗯。”家卓只应了一个字。
“美洲区的为何是你来处理?”
“我见大哥太忙,没空——”
老爷子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了上,语气已有些不怒而威:“大哥在内是你兄长,在外是你上司,你是何时学会了擅权代决?”
劳家卓眉目未动,只静静地答:“我上个星期发往海外的几份新加坡和香港文件至今没发回总部,联众基金已经冻结了近一个星期,已教王董生气,我只好接手缓和一下客户的情绪。”
老爷子冷冷地答:“家骏自会安排分行经理处理,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
这已是暗藏锋芒的警告。
我看着身旁的男人瞬间有些苍白的脸色,心头轻轻一颤。
“老头子,”身旁的奶奶忽然开口:“家里吃饭就吃饭,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面色稍霁,语气还是不轻不重的严肃:“两兄弟事情都不好好做,我管教一下还不成么。”
奶奶有些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我听得不高兴,老二都已成家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服老也不行,依我看,亚洲区这一块,你也该放点权给老二了。”
我看到家骏的脸色微变。
劳家卓不动声色。
绮璇忽然拉了了家骏的手,神态亲昵,语气娇柔:“好了,吃饭还谈公事。”
家骏脸色瞬间回转,抬起头对家卓笑:“都是自家兄弟,老二,辛苦你了。”
劳家卓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眼神微暗。
家骏看了一眼家卓,忽然伸手搂了搂绮璇的腰,对她微微一笑,真是甜蜜得羡煞旁人。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饭桌气氛安静沉闷,只听到碟子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会,老爷子推开了椅子站起:“我吃饱了,你们年轻人慢慢吃。”
众人也纷纷跟着站起,我起身陪着奶奶离开餐桌,回头望了劳家卓一眼。
他坐姿笔挺端正,略微低着头,手边的碗筷只略微动了动。
他一顿饭几乎什么也没吃。
吃完饭已是八点多,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劳家卓站起,对爷爷说:“明天私人银行有一个贵宾理财会议,有一些资料我先回去准备。”
老爷子正仔细泡茶,头也没抬,只点了点头。
他看向我,语气体贴温柔:“映映,你是要在家里玩一会儿,晚点我再来接你?”
我何德何能能得二少爷如此关爱,赶忙跟着站起:“我也回去了,要看书准备考试。”
奶奶看着我们,笑得开怀:“那就一起回去吧。”
家骏双手插着口袋,嘴角一抹笑容,玩味地打量着我们。
劳家卓从郭叔手中接过了外套,同二老道别,轻轻拉起了我的手:“走吧。”
绮璇从偏厅走出:“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劳家卓只简单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看也未细看站在一起的兄嫂。
我笑着一一同大哥和绮璇打过招呼。
好不容易上了车,终于松了口气。
徐哥很快发动了车子,开出别墅区,转入了城里闪烁的车水马龙。
车内气氛安静沉闷,我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劳家卓自从上了车,一言不发。
我朝车窗外看去,盛夏气压低回,彷佛暴雨即将来临的压抑,车里的冷气吹得人皮肤发凉。
我将手撑在车窗,好几次,看到徐哥有些心神不宁地看向后视镜。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身边的劳家卓。
他依然坐得笔直,漠然的表情一如往常,只是——我皱眉细看他,洁白的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异常的苍白。
我动动嘴唇,关心的话语在触及他冷若寒霜的面色之后吞了下去。
车子平稳地停在楼下,徐哥过来替我开门,劳家卓自己伸手推开车门。
徐哥匆忙走过去替他拉开,看着他跨出车外,有些担心地问:“劳先生,您还好吧?”
劳家卓紧抿着双唇,摇了摇头。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上楼,在二楼的客厅,劳家卓的脸色在明亮灯光照射下更显得纸一般的白,他眉头微蹙对我略微点头,便走进了对面的房间。
我走进房间,搁下了手袋,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望着对面那扇虚掩着的门。
对面房间里一片安静,我站了一会,正要转身回房,忽然听到他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里间浴室的门碰撞声,接着是冲水的哗哗声。
以及夹杂其中的压抑着的咳嗽和呕吐声。
我只觉心头慌乱,来不及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浴室的门敞开,劳家卓穿一件白衬衣,瘦削的身形一览无遗,他一手撑在洗漱台上,一手按着胃部,呕吐得厉害,似乎很难受,
我扶住他的胳膊,他抬手掩住了嘴角望我一眼,英气的眉头紧锁。
看得出他虽极力隐忍,但仍无法控制剧烈的呕吐,仅是是一瞬间,他又低下头不断的干呕。
我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打颤问,我问:“你还好吧?”
劳家卓摇头。
我扶着他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好一会儿,他周身的那种痛楚的痉挛终于慢慢地平缓下来。
劳家卓依然低着头,他用手掬水往脸上扑,洗干净了一头的冷汗。
他伸手取了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脸上虽然还残留着一丝痛苦,但语气已经平静无澜:“没事了,谢谢。”
“家卓,”我随着他走到客厅,不死心地问:“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劳家卓望我,脸上又是漠然的平静:“不用。”
我实在是担心他:“喂,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你胃痛吗,早说你胃痛我就跟奶奶说我们不回去吃饭了……”
“映映,”他声音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一字一字异常清晰:“好好过你的日子,我的事,你不必理会。”
我顿时哑然。
“嗯,”我讷讷的:“我回房间了。”
夜里辗转的睡不着。
半夜起来,站在客厅的玻璃窗边喝水,夜幕低垂,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微茫的光。
我又看到露台上那个身影。
劳家卓俯身倚在栏杆上,静静地俯瞰这座彻夜不眠的都会,目光飘飘渺渺。
我推开了露台花房的门,劳家卓回头望我,也许是深夜消融了平日里的冷漠隔阂,那一刻,他姿容平缓秀静,目光带了几分温和。
我将手中的杯子替到了他手上:“柠檬蜂蜜水,温温的,喝了会舒服一点。”
他接过,低声地道:“谢谢。”
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欲打扰他,只轻声道:“我回去睡觉了。”
我站在客厅的窗帘后,看见他喝了那杯水,站了一会,便回了房间。
次日周末,我窝在家画设计图。
劳家卓按照一贯作风,休息日亦是工作日。
呆在电脑前一整天,傍晚时分我起身下去厨房觅食。
明亮整洁的厨房一应俱全,但都只是装饰,劳家卓从来不用,我偶尔会煮点粥喝。
打开冰箱,找出鸡蛋番茄,我的厨艺水平,仅限于煮一锅香喷喷的面条。
我蹲在客厅对着八点档电视剧痛快地吸面条。
九点差一刻,劳家卓下班回来。
我正心满意足地擦嘴巴,看到他:“吃了没有?”
他点点头:“外面吃过了。”
“应酬吃得饱?”我问。
他正在松领带的手停了一秒,然后摇摇头。
我大手一挥:“厨房还有面条,赏你的。”
劳家卓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我继续看电视,瞄到他盛了一碗,坐在了餐厅椅子上。
他今天穿深蓝衬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这个优雅的公子哥,从来不在餐桌以外的地方吃东西。
一会,他搁下了筷子,伸手抽纸巾,对我说:“映映,谢谢,很好吃。”
我端起客厅茶几上的碗,走到他身旁。
他抬眼望我,略略挑眉,疑问的神情。
“洗碗。”我一把将我手中的碗搁到了他跟前,简洁地答。
劳家卓在厨房里呆了半天,出来时手上湿淋淋的。
他坐到我身旁:“周末不出去玩?”
“功课紧,做完先。”
“大三老师应该让你们独立做方案设计了吧?”
“嗯,我的平面图还可以,但室内立面展开图和透视图还不够好,造价概算也不是很懂。”
“这个没有关系的,跟着设计师做几次就会了,联系有实习单位了吗?”
“还没,下个学期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嗯,”我点头,忽然看到:“你衣服这里脏了。”
劳家卓低头,衬衣上溅了一点点油渍。
他倒不以为意:“没关系。”
我大笑:“奶奶要是知道我差遣你洗碗,她铁定指派你休了我。”
劳家卓神色一顿,眉宇之间莫名的眼色一闪而过,然后答:“不会。”
我看见他瞬间有些阴沉莫测的神情,以为失言,只好装作专心看电视。
劳家卓走到客厅的玻璃窗边,开始打电话:“喂,苏见。”
“嗯。”
“没什么急事。”
“没有,不是明天的投资案。”
“嗯,明天去帮我买个电器。”
“不用,不用行政部采购。”
“没有,我的笔记本没什么问题。”
“是这样,”他声音顿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我需要一个洗碗机。”
我在沙发上憋笑憋得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