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谁都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做,召颜愣住了,白倾沅愣住了,甚至皇帝也愣住了。
皇帝想了又想,看着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再不敢吭声的召颜,和被拖出去的女使,禁不住出声道:“母后……”
“去看看周才人吧。”
太后看了眼他,语气虽还和缓,流露出的眼神却容不得人拒绝半分。
“是。”
年轻的皇帝在太后面前,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底气。
他颓然起身,向后面的偏殿去。
远远地,白倾沅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和明黄衣袖下逐渐攥紧的拳头。
他才十六岁,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不比任何人少。
皇帝走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继续处置宫女了?
白倾沅后退几步,身子堪堪遮住泠鸢和南觅半边,生怕太后也把气撒到她们身上。
太后却向她招了招手。
她不明所以,虽然心慌,也还是过去了。
“不用怕,哀家知道不是你。”太后慈祥的面庞好似映了佛光,金灿灿的,她拉过白倾沅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今儿个你也吓到了吧?赶紧去偏殿坐着,喝一盏茶,好好歇歇。”
这事情还未解决,太后就叫她离开,显然是心中已有了判断。
白倾沅下意识瞧了眼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召颜,又不安地看了看泠鸢和南觅。
太后见了,松了口道:“叫她们俩跟着你一块儿下去吧。”
“多谢太后娘娘!”
无论怎么被冤枉都笔挺如竹的膝盖,却因太后的一句赦免而弯曲。
白倾沅中规中矩地谢了礼,带着她们俩去了偏殿。
后来太后和召颜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日召颜身边的女使,是真的被活活打死了,而周才人身边的宫女,皆被罚入了浣衣局。
周才人失了孩子,位分升到了美人;罪魁祸首召颜,则被要求在家面壁思过三个月。
害死了皇帝的子嗣,却只是面壁思过三个月,太后对自己的侄女,不可谓不偏袒。
上一世的她以为,太后对自己的宽容与信任,皆是源于她真的喜欢自己,爱护自己。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原来她所有的偏爱,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
她只是还没到可以动她的时候。
等到白家落魄的那一天,等到西郡颓败的那一天,她的下场,甚至不会好过召颜身边的那个女使。
不过,这回她不在宫里,周才人的孩子却照样没了。她想知道,这回的召颜,又是怎么办到的。
于是她委婉地问了南觅:“你说说,周才人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一提到这,南觅便有了许多话:“正值盛夏,御花园蓬莱池上的荷花开的尤为好看。说是召家六姑娘正巧在池边赏荷,碰见周才人路过,便拉了她想要小酌。周才人不愿,召家六姑娘却不肯放人,非得拉着她喝一杯,这拉拉扯扯间,两人就一起摔进了池塘里。”
白倾沅听了,“噗嗤”一下笑了出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还真是只有召颜这种人才会想的出来。
“县主还笑。”
南觅替她收了汤匙,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下颇有些着急。
白倾沅打趣道:“南觅你未免太过冷淡,召颜做的这些事,难道还不够好笑吗?”
或许从前,她还会捧着良心关心一下周才人,可经历了那么多,看清了那么多之后,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前世的召颜也好,周才人也罢,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南觅恨铁不成钢道:“召家六姑娘此番虽莽撞,但也是提醒了太后娘娘,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该有个正经所出才是。”
“只要是后宫妃嫔生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正经所出?”白倾沅反问道。
建承帝十一岁时,由太后和摄政王辅佐登基,如今不过五个年头。
十六岁的小皇帝,后宫只有两个正经的妃子,一个陈贵人,一个周才人。
“陈贵人和周才人,位分都还太低,若是皇后都还未立,便叫她们诞下子嗣,多少,是有些不妥的。”南觅意味深长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恃宠而骄惯了,没有守过规矩的人,一时又如何会甘心向他人俯首称臣?”
这话就差没有明着敲打她了,白倾沅注视南觅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太后要往后宫塞人了?”
南觅纠正她:“是要塞能做主的人了。”
后宫里能做主的人,还能有几个?
白倾沅揪着被子后退了半分,警惕道:“你这么盯着我做甚?”
“县主。”南觅叹一口气,替她扯下被子摆平,“太后娘娘叫您居兰阙殿,您还不明白吗?召家姑娘费尽心机不让后宫有孕,为的不就是将此事搬上台面,与您争上一争?”
“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自然偏心向她,事事以她为先,同我又有什么好争的?”
白倾沅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字不提自家的兵。
南觅无奈不已,似还有话要说,正起了个音节,却又听见后头泠鸢进屋的动静,只能先作了罢。
见泠鸢手里正拿了一套水绿色的衣裙,南觅不免又要问上一句:“这是县主明日要穿的?”
说完,也不待泠鸢回复,她便径自接过,将衣裳展开来看了看,顺便喃喃:“可这不是县主的服制啊?”
白倾沅急忙解释道:“是我近来格外喜欢这颜色,上山时也没带多少衣裳,就打算借泠鸢的穿一穿。”
南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水绿虽也清嫩,可若是那天青色,应当会更衬县主娇颜。”
“你也觉得天青色好看?”
白倾沅稍有些惊喜,一拍手,招了她到床边。
“那你说说,这天青色和水绿色的衣裳,该搭什么样的首饰钗环才好?”
南觅对答如流:“夏日闷热,应以素色为主。钗环只用简单的同色青玉簪即可,首饰的话,若有绿松石珠链手串,那是再好不过。”
泠鸢在一旁听着,不免惊叹:“巧了,咱们县主这回,还真带了一串绿松石!”
白倾沅倚靠在软枕上,静静端详着南觅,眼中的赞叹不言而喻,“早知该请你来为我每日装扮才是,泠鸢这个傻丫头,只知道往艳了去。我只一套最爱的天青色,上山那日,还叫她给弄脏了,如今还不知挂在哪个廊檐下未晾干呢。”
南觅闻言,没得笑出了声,就连泠鸢自己,也红了脸捂嘴笑着,又羞又恼。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的,时辰也就过去了。
晚间就寝时,照例是泠鸢守在外间,白倾沅一人卧在榻上,难得安静地听了会儿雨声。
这场雨是她用晚膳时开始下的,初时还伴了几声惊雷闪电,吓得她筷箸不稳,落到了地上。
南觅替她换上新的,还告诉她:“听说明日寺里有位居士要出家,今夜这场雨,怕是佛陀所下,为其洗去浮华。”
洗去浮华?
伴着窗外的雨声,白倾沅辗转反侧。
若是一场雨真的能洗去浮华,万事皆空,又如何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那时候,日日抱着她,哄着她入睡的,分明就是他,给她一口一口喂汤药的也是他,送她甜果子蜜饯的也是他,甚至入夜后摸黑偷亲她眼睫的,还是他。
这样一个人,哪里还是个虔诚的出家人?
他心里装着情,装着色,装着权,装着欲,又如何能做到真正彻悟?
原来带了那套天青色的衣裙,本是打算重逢再见时穿给他看的,因为从前她与顾言观头一回在西郡甘城相遇,便是穿了天青色的裙子。
她想叫顾言观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劳劳记住自己。
更有私心,她想顾言观不要剃度,不要出家,留下三千青丝,供她一人赏玩。
她陷入这百般回忆与幻想当中,恍然间想起还有桩奇怪事儿。
甘城是西郡的都城,那套天青色的装束,她只在甘城初见顾言观时穿过。
原因无甚简单,天青色素雅有余,而鲜活不足,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
她自小活在父母兄长的庇佑下,生如夏花般烈焰绚烂,从来不觉得天青色是她一个活脱脱的妙龄少女该喜欢的。
可偏偏见顾言观的那一次,她就穿了这身。
南觅是进了京之后,太后指派给她的人,按理说,她们从前应当未有任何交集。可今日她对于衣裙钗环的那一番见解,倒叫白倾沅不得不多思。
方才,她有意将话引到钗环首饰上,就是想试探南觅。
而她也的确上钩了。
从她嘴里先说出口的天青色衣裙也好,素色青玉簪也罢,都是当年在西郡,白倾沅初见顾言观时的打扮,甚至还有那绿松石手串,简直是一模一样。
当诸般巧合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
白倾沅不禁在想,是不是当年,南觅也在甘城见过她?
可上一世她在宫中待了那么久,南觅伺候了她那么久,为何从没听她提及过此事呢?
盛都与西郡甘城相去甚远,车马奔波,寻常百姓若有去过的,回来后定当会将此事挂于嘴边,逢人必说,引以为傲。
更何况,她白倾沅是西郡来的县主,若是叫她知道南觅也到过甘城,那她必定会对其更加亲厚。
可南觅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
她自己不愿说的事,白倾沅自然也不能勉强,不过心底里记下了,往后也会多留个心眼。
她如今唯一能够勉强的,就是她自己,当然,还有她硬要勉强的,顾言观。
她这一辈子,志在必得的顾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