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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怎知红丝错千重(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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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重行独白】
尹重行一直是按照他父亲的标准生长的。
尹露华年少成名,一直想当武林盟主,却因为出身,且没大家族在身后支持的缘故,只能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
后来他与当年的魔教薛引衡一战,被他所伤,伤及右臂,从此以后再也拿不起晗霜剑。
这段过往,是连谢谦吟都不知道的。
尹露华只告诉了尹重行,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失意的尹露华遇到了天水宫的宫主谢秋水,与她结为夫妻,并育有两子,尹重行与谢谦吟。
在为他们两个取下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尹露华就有了打算。
他想让他的儿子完成他没完成的事情,想让他的儿子登上他没能登上的位子。
尹重行本就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在尹露华的日夜熏陶下,也越发执着于这些东西。
随着两人渐渐长大,性格上的差异也显露了出来。
尹重行更像尹露华,而谢谦吟则更像谢秋水。
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他们的走向。
尹露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了尹重行,并嘱咐他一定要完成自己的梦想。
而谢谦吟则继承了谢秋水的天水宫,作为尹重行的助力在背后偷偷支持他。
尹重行渐渐长大,他比他父亲更有野心,也更有魄力。
后来父母双双仙逝,只剩下他们两兄弟。
为了让两人的联系更加紧密,尹重行选择跟他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恋人。
他因扫平东南十二匪首而成名,实际上,那些人是他和谢谦吟一起杀的。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
事情是他们两个做的,功劳是他一个人得的。
尹重行很享受那种万人景仰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被人仰望的,而谢谦吟只需要在他背后当个影子就好。
他会爱他,会保护好他,而谢谦吟会给自己所需要的财力支持。
他需要爬到更高的位置,所以他必须拿势头正盛的青岚教作为突破口。
他的外形和他的容貌都是他最好的利器,他靠这些东西,轻易地就勾搭上了青岚教的水云宵。
谢谦吟因为这个和他爆发了一次争吵。
谢谦吟是真的对他产生了真感情的,不是对兄长的那种依恋,而是爱情。
他不能接受自己跟别人上床,跟别人欢爱,不能接受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去做这些事情。
尹重行知道他在吃醋,可是他并不会因为这个而停止他所做的。
他好好安抚了谢谦吟一番,并告诉他等一切结束之后,他自然会送水云宵上路。
尹重行一直是这种无情无义的性子,能让他有所动容的只有那个位子,还有就是谢谦吟。
谢谦吟是他的弟弟,也是他最大的助力。如果谢谦吟突然不想支持他了,那他会失去很多东西。
除了他想要的,其他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垫脚石而已
通过水云宵,他也获知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魔教教主设下的比试。
水云宵不想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所以想推与他有仇怨的纪晚竹出来当挡箭牌。
正好尹重行也想在正道盟面前立功,两人一拍即合,便定下了计划。
而纪晚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判定的羔羊,还在一步步往陷阱里面走。
尹重行戴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接近了他。
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尹重行发现纪晚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天真,或者说,比他想象中更蠢。
他只需要装得傻一点,说一些充满正义感的话,纪晚竹就信了他。
为了防止中途生变,他让谢谦吟也去接近他。
但从谢谦吟的变化来看,他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些错误。
谢谦吟竟然还对他说:“要不我们换些别的法子吧,没必要拖他下水。”
尹重行内心嗤笑谢谦吟的优柔寡断,在他看来,哪有什么不能利用的人,哪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要想成就大事,怎么可以妇人之仁。
他看出了谢谦吟的退缩,正好这时他牵上了国舅曹随昀的这根线,便有了新的打算。
他知道曹随昀喜好狎玩男子,便说手里有一个好货色要送给他。
纪晚竹虽比不得谢谦吟好看,却也算五官端正年轻俊朗,对于玩惯了柔若无骨的小倌们的曹随昀来说,有别样的诱惑力。
正好曹随昀手里有一条盐铁线路需要出手,他做的本就是背着官府的营生,如今朝堂之上又查私盐查得严,他怕被牵连,急着脱手。
谢谦吟在那阵子正为天水宫的开支发愁,尹重行将这事在他耳边那么一说,谢谦吟便应下了。
尹重行觉得谢谦吟这种心软的性子不利于他的大计,所以他在谢谦吟同意参与其中之后,又从水云宵那里要了几根银针来,交给谢谦吟,让他到时候见机行事。
他让水云宵把纪晚竹骗到曹府里,自己则在外头偷偷观察着一切的动向。
当他发现纪晚竹成功逃脱之后,惊讶于他功力高深的同时,也在担心他会不会坏了自己的好事。所以他让谢谦吟去抓他回来。
谢谦吟听话地这样做了。
他不会违抗自己的命令,从来不会。他爱着自己,自然会事事顺着自己的想法来。
一切都在尹重行的掌握之中,就连纪晚竹的选择都在他的猜测之中。
他善于揣度人心,也善于骗人。
当他将纪晚竹打下山崖的时候,他的心动摇了一下,又很快坚定了下来。
在他看来,这只是他装高远太入戏导致的情绪变动而已。
戏演完之后,也就没必要在意什么了。
后来他跟水云宵一起去找过纪晚竹的尸体,没找到。
他只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便猜测是被山中的虎狼拖过去吃了。
他并不觉得纪晚竹能活下来,那崖太高了,他又被自己刺穿了胸膛,不可能存活的。
他反复找了几遭,发现找不到之后,便安心地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之中。
他因为诸杀魔教护法有功,成为了最有资格竞争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
他享受着别人的爱戴与簇拥,全心全意投入到了争权夺势之中。
谢谦吟一直没来找他,他以为他在处理事情,自己也抽不开身,便没有去找他。
直到两年之后,他偶然得知,他以为早就死了的纪晚竹,居然没有死,而是一直待在谢谦吟的天水宫里。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满腔都是愤怒。
他立刻丢下手上的所有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天水宫。
天水宫是他的家,他轻轻松松地就潜了进去,并且成功找到了纪晚竹。
他看到纪晚竹这副俨然在自己家里的姿态,哪里还猜不到他跟谢谦吟是什么关系。他也没想到,他那一向自视甚高的弟弟,竟然会被这么个东西蛊惑。
尹重行看纪晚竹说出“谦吟”两个字时眼里流露出的爱意,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长。那一瞬间他竟分不清自己是在为纪晚竹勾引了谢谦吟而生气,还是在因为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纪晚竹变了心而吃醋。
他恨他们两个的背叛,恨谢谦吟偷偷将他藏起来的这种行为。
他从纪晚竹的言语中得知他还不知道自己和谢谦吟的关系,所以他点了纪晚竹的穴道,将他放到屏风后面。
而他则坐在屋子里,等着谢谦吟回来,并特地在纪晚竹的面前将真相全部揭开。
他成功看到他们两个人反目成仇,只是没料到纪晚竹竟然用药将他们一起给放倒了。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被他杀死,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也是,就他那副剑都提不起来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杀的了人。
尹重行为自己能活下来而庆幸,却没想到谢谦吟会因此和他决裂。
他以为谢谦吟永远不会背叛他的,结果他还是背叛了他,就因为一个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的人。
他是真的想杀了纪晚竹。就因为他,什么都搞砸了。
他把这一切都发泄在了他给自己的玉佩上,他把那块东西扔了,却又仓皇地去捡。
那玉碎在雪地里,他去城里找了玉匠,让他把那残碎的玉佩给重新修好。
他恨着这玉佩的主人,却又不舍得这玉佩消失。
他将它小心佩戴在身上,再不敢将它随便丢弃。
他想,这下纪晚竹该死了吧。
他那天点了他好几处大穴,纪晚竹要强行冲破穴道,必然会受到反噬,更不用说他本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纪晚竹死了,那谢谦吟就会回到他身边了吧,尹重行这样想着。
可他却依然不开心。
最后他成功当上了武林盟主,成了众人仰望的存在。可他的心依旧空落落,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尝试过找谢谦吟和解,他想和他回到曾经。
可谢谦吟拒绝了他。
他记得谢谦吟是这样回答他的:“尹重行,你根本就不懂。”
尹重行想问,他到底不懂什么。他什么都懂。
谢谦吟不就是发了疯么,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破鞋么。他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纪晚竹走了,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天天魂不守舍的,天水宫的事情也不管,一心只想找到他。
尹重行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情啊爱的,都只会让人变得软弱。自古以来,温柔乡,都是英雄冢。
但他没想到谢谦吟竟然能疯到这个程度,为了纪晚竹,他竟然直接杀了曹随昀。
他疯了,彻底疯了。
他的行为会直接给天水宫带来灭顶之灾的。
尹重行看到谢谦吟的脸被绘制在画像上被全国通缉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已经超乎他的预料了。
他正准备去找谢谦吟时,就发现他做了件更疯狂的举动——他直接辞去了宫主之位,把位子传给了他们母亲当年的得力弟子。
他这样做,等于直接断送了尹重行背后的支援,也断送了谢谦吟自己的前程。
尹重行为此找上门去,他找到纪晚竹的时候,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可他竟然喊出了“高远”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道闸门一样,它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被尹重行刻意忽视的、遗忘的感情,在那一瞬间倾泻过来,将他淹没。
他终于知道,原来他也是喜欢纪晚竹的。
虽然纪晚竹既不漂亮也不体贴,可他还是进驻到了他的心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尹重行,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退隐江湖的吗?”他想起了纪晚竹在悬崖时对他的责骂,还有那一声带着哭腔的“为什么?”。
他那个时候……应该是爱着自己的吧,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撤回了那柄即将划破他喉咙的刀子。
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把他踹下山崖呢?
他一个人掉下去的时候,又有多绝望呢。
尹重行光是这样想着,都觉得心痛得难以自抑。
他握住腰间的玉佩,看了在车厢中咳嗽的纪晚竹一眼,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看得出纪晚竹身上的内伤很重,他想带他去长安,请御医给他救治。
他不想让纪晚竹死,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什么都有了,权势地位,盛名荣誉,只缺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既然纪晚竹被他刺穿胸膛的那一刻还爱着他,为何不能再爱上他一次,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只要纪晚竹回来,以谢谦吟对他的在意程度,肯定也会回来。
到时候他们可以三个人在一起,感情的事情可以以后慢慢捋顺。
可他没想到纪晚竹竟然拒绝了他,他凭什么拒绝他?难道他不该感激涕零么?
尹重行觉得他是在欲擒故纵,可是当他看着纪晚竹的眼睛的时候,又觉得不是这样……纪晚竹是真的不爱他了。
纪晚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他的影子,再也没有当年那个纪晚竹那样的赤诚与爱意。
尹重行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却什么都抓不住。
甚至连谢谦吟出现将纪晚竹带走的时候,他也没能说出留下他的话。
他只是叮嘱谢谦吟给他看大夫,像一个无能的只能成全别人幸福的人。
他看着他们走远,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像是呓语一般,看着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突然来了一句。
“我怎舍得伤你。”
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