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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中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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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灰蒙蒙的，絮状的云作一团，没有一丝光亮照射下来。
空气潮湿，带着寒意，连带着心情也布满了斑驳青苔。
弄玉低下头，看了看手指上沉重的指套，精巧打造的枷锁，是昨天刚戴上的。
昨日天气比今天好些，偶有几只雀鸟飞过。
她静静坐在窗前，手指下意识的作出拨动琴弦的动作。
自从被囚禁在此，她便再未摸过心爱的琴弦。
指尖溢出一道道流光，仿佛缕缕情思幻化而出的音律。
无弦之曲，是他们一族失传已久的天赋。也是她的秘密。这种曲子，只有弹奏者和至情至性的生灵能够听到。
“你在做什么？”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打破心灵的宁静。
弄玉下意识地拢起手指，避开了来者的目光。
那人却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手中饮食放下，然后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认真检查她纤细的手指。
两个人离的很近，动作看上去也十分亲昵，可弄玉眼底却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之色。
没有检查到任何异样，那人这才松开手，“不要再耍小动作，不然……”
后半句哽在喉中，他看到女孩不屈而又轻蔑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威胁对她来说苍白无力。
于是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的迷雾里，就像不曾来过一样。
对于他的来去无踪，弄玉已经见怪不怪。
她看了一眼窗台上的食物，拿出发簪，在窗框上又添了一横。
朱红色的窗框上，已经有许多道刻痕了。
或许是食物里加了迷药，弄玉吃完便觉昏昏沉沉，眼皮变得十分沉重。
大约过了三四个时辰，半睡半醒间，她听到有动静，警觉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少年的稚气还未脱尽，蓝眸澄澈，发丝飘逸，看上去赏心悦目，人畜无害。
可就是这个模样纯良的少年，正拿着一副镣铐般的指套扣在她的十指上。
冰凉的金属贴在手指上，令她无法自如伸展，犹如被折去了羽翼的小鸟，只能对着遥不可及的自由天空哀鸣。
弄玉微闭双眼，心一点点沉下去。
“为了不让我弹无弦之曲，你还真是费尽心思。”
少年一愣，并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自顾自解释：“那声音会暴露你的位置，引来外面的坏人。”
弄玉轻轻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坏人……我引来的人好像是你。”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个笑容狡黠，不躲不避；一个神情冷峻，冰眸带霜。
一声清脆的响，少年扣上了指套的锁，挑衅地笑笑。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是清冷的，有笑意时却带着几分邪魅。
弄玉的指尖离他的脸很近，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就可以触碰到那张俊美的脸。
就是那双具有欺骗性的澄澈眼眸，还有那张神色淡然的无邪面容，令她忽略了种种疑点，不慎落入他的圈套，造成今日身陷囹圄的局面。
被囚之后，她本该小心伪装，伺机逃脱。
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每日定时来送些食物和水。
所以弄玉猜想，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或许他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指令。
于是她便时不时使些性子，试图激怒于他，让他们乱了阵脚。
“你锁住我的手，是接到了饿死我的指令吗？”
不过，她的冷言冷语似乎对他没有什么用。
“我可以喂你。”
他这么说着，真的捏起一块糕饼递至她唇边。
弄玉一边咀嚼一边问道，“里面有迷药吗？”
“只是些无害的安神药罢了。”
他轻柔地擦拭去她唇边的残渣，拿水壶过来。“味道还不错吧。”
气氛有些古怪。如果不是身处荒芜的废弃小屋，她简直差点忘记自己是被囚禁于此的受害者。
“味同嚼蜡。我只是不想饿死。”她迅速恢复了一贯的疏离。
他合上水壶，并未在意她的冷淡态度。
见到他似乎是要离开，弄玉心里一动。
“白凤。”
他转过头，弄玉心中了然。
看来这个名字是他的真名。
“原来你，并没有彻头彻尾的欺骗我。”弄玉突然笑了，“至少，名字是真的。”
这句话说的真情实感，白凤也有些恍惚了，不过他是因为那个笑容。
自从他囚禁弄玉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真心实意的笑脸了。
在他的前半生中，很少有人对他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她坐在一堆枯草之中，暗淡的天光照到她的身上，暖色的身影就像枯木上生出的一朵花。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他挪不动脚步，而是低下身，一点点向她靠近。
弄玉仍是微笑着，她颇为费力地伸出手，指套上的金属链子摩擦着发出声音。
出乎意料的，一丝刺痛划过脸颊。
白凤猛然清醒过来，眼睑下的面部皮肤上，红线般的伤口渗出血迹。
弄玉知道，这点伤微不足道，甚至不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伤疤。
她只是想激怒他。
白凤果然生气了。
他眼中怒意清晰可见，终于不再只是一片空寂的冰蓝。
“生气吗？那就杀了我。”弄玉闭上眼睛，又冷笑着睁开。
“你不敢，对吗？”
白凤默不作声，只是狠狠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像是野兽。
弄玉突然有点害怕，她毕竟还是在他掌控之中，即使能离开这间小屋，她也无法逃出这片迷雾缭绕的密林。
他或许不能杀了她，但像他这样残酷无情的人，一定有许多方法可以令她生不如死。
白凤伸出手，弄玉一动不动。
他的手并未像想象中掐住她的脖子，而是触碰了她的脸颊。
弄玉一僵。
他的指甲并不长，但也足以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伤痕。
“你应该庆幸，遇到的人是我。”
半晌，白凤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弄玉呆坐在原地，一滴冷汗滑落。
他居然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而没有进一步报复。
她感觉到他手指上的老茧，那是经年累月习武留下的印记。
即使是解开束缚正面交锋，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除了手指上的束缚，她的脚踝上也扣着镣铐。
镣铐比较长，她可以在小屋里踱步，不用一直窝在那堆干草上，不过距出口始终有一步之遥。
刚被关起来时，她曾经试图打开那扇门。
她伏在地面上努力朝那个方向伸出手，还差一点点。
她咬紧牙关，身体向前探去，极力想要挣脱束缚在身上的锁链。脚踝处红肿一片，传来了钝痛感。
尝试了好几次，她累的气喘吁吁，鼻尖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总是差一点点才能碰到，就像是镜花水月。
突然，门开了。
一道光照射进来。
弄玉欣喜地抬起头，看到逆光而立的冷峻面孔，来人一身白衣，看上去出尘脱俗。
可把她关在这里的人，正是眼前最难以置信的人。
对于她试图逃脱的行为，白凤似乎并不在意。
他拉开门，让外面的视野暴露在她面前，淡淡道，“外面的风景，并不美好。”
一阵冷风吹进来，弄玉打了个寒战。
她看到了小屋外面的环境。
古木林立，高耸入云。
浓厚的瘴气掩映其间，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也模糊了方向感的分辨。
弄玉眸光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使自己能够挣脱锁链，恐怕也无法安全走出这片密林。
她转过头，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
裙摆上沾了好些灰尘，磨破皮的脚踝更是疼的厉害。
但这些跟心里的绝望相比，都微不足道。
她乖乖走回墙角的干草处，抱着膝盖埋住脸，她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白凤在小屋四周放上了驱逐虫蛇的药包，然后走到她面前，放下装着食物和水的包裹。
弄玉听到声音，以为他走了。
她一抬起头，却正对上那张讨厌的脸。
罕见的蓝色瞳孔，看上去干净，纯粹。
就像是没有一缕轻云的碧空，忧郁而空旷。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时惊艳的感觉。
那时她在一片混乱中握住他的手，一阵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她便被淹没在那双蓝眸的波光中。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她的直觉也一直很准。
姐姐说，那是因为她修习的琴曲可感知万物之灵，亦能窥得几分人心。
所以跟乐坊失散后，她便毫无戒备地与他同行。
拥有那种澄澈眼眸的人，怎么会是恶人呢？
现在想来，当真可笑。
她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了代价。
白凤的目光扫过她的裙摆，又靠近了一点。
弄玉心里有些不安，向后缩了缩身子。
“你要做什么？”
白凤一言不发，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她的脚铐。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喂了她一颗药丸。
“唔……”她抗拒着想要吐出来，却被捂住嘴巴。
微苦中带点甘甜，药丸很快融化在口腔里。
弄玉双眼迷蒙，意识渐渐模糊。
在思绪朦胧之中，她感觉到脚踝上传来一丝凉意。
一道亮光闪过，
窗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弄玉从回忆中抽离回来，她轻抚腹部，一阵饥饿感袭来。
她默念谱子估算着时间，大约已经整整一天了，白凤没有按时来送食物。
虽然不用看到那张讨厌的脸，可她也开心不起来。
饿死在密林中的小屋里，这种死法实在有点憋屈。
她靠在墙上，目光转向窗外。
几道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弄玉看着窗外天地茫茫的景象，突然想起自己少时一曲成名，满堂皆惊艳，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却道她的曲子难成绝响。
“姑娘天赋异禀，十分难得。但作为紫兰轩主人的掌上明珠，你锦衣玉食，无忧无愁，只怕难以悟得更坚韧决绝的琴心。”
倘若此次能够死里逃生，是否便会在琴心领悟上更上一层楼呢。
弄玉想着，唇角浮起一抹苦笑。
她数着窗台上的刻痕，半个月了。
她失踪的消息，总该传回紫兰轩了。
姐姐定会派人救她。
不过这里地处偏僻，也不知是在何方位，找到这里恐怕有些不易。
她必须想办法向外面传递自己的踪迹。
肚子里又传来“咕咕”的叫声，弄玉有些无奈。
白凤总不至于忘记了吧。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精神大振。
既然他每天来送食物，说明这里离市集不会太远。
而她被带来这里之前，他们正同行至天都镇附近。
幸好她在练习琴艺之余，对山川地域亦有涉猎。
外面那片密林，是只有在山中才能长势如此的樟子松。
而天都镇周围的山脉……
弄玉正高度集中精神搜罗着脑海中关于山脉分布的记忆，门突然重重地开了。
她的思绪被猛然打断，人也差点被吓道。
白凤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脸颊上。
一道闪电亮起，映照着他秀气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
他将怀里的油纸包裹丢到弄玉身边，关上了屋门。
弄玉理直气壮地晃了晃指套上的链子，他拧起眉毛，走过去解开了她手上的枷锁。
弄玉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实在是饿了。一面就着清水吃起东西，一面悄悄打量着他。
白凤在屋子的空地上升了一堆火，然后突然解开了肩甲，弄玉猛然一呛，别过头去。
他似乎有些疲惫，将上衣拧干之后便晾起来，然后靠在火堆旁闭目养神。
弄玉吃完食物，悄悄撕下一条包装的油纸。
她做的小心翼翼，因为她并不相信白凤会真的睡着了。
为了遮住声音，她刻意假装打了个喷嚏。
白凤仍是闭着眼睛，但眉毛却微微一动。
弄玉看了一眼地上丢到一旁的指套锁链，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拖着脚上的锁链，缓缓挪到火堆旁。
白凤睁开眼睛，她解释道，“有点冷。”
弄玉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的伤疤上，心中升起一丝讶然。
那些都是很旧的伤了，看上去触目惊心，似乎是经历过恶斗留下来的。伤疤已经很浅了，但依然时刻提醒着，这个人曾经死里逃生。
“看够了没有？”
闭着眼睛的白凤突然闷声开口，弄玉心里暗啐一句，他果然是在装睡。
“好奇而已。”弄玉移开视线，“我还以为，只有你伤害别人的份儿，没想到……”
白凤顿了顿，“或许我应该在食物里加点安神药。”
弄玉捏了捏手指，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这种时候唇枪舌战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深吸一口气，放轻了语调。
“这么久还睡不着，需要我帮你吗？”
这么说着，她已经拖着锁链来到白凤身旁。
对于她的态度转变，白凤有些意外。转念一想，生死系于他人之手，她肯暂时放下骄傲也不奇怪。
弄玉抬起手，轻轻按在白凤的太阳穴上。
她的指尖很凉，白凤清醒了大半，但接下来的按动，又是相当轻柔的，就像温柔的海浪拂过沙滩，春日的微风吹过花枝。
白凤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些天一直紧绷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
在白凤昏昏欲睡的时候，弄玉的眼神却犀利起来。
她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这是一次不容有失的冒险。
她必须，一击必中。
袖口露出发簪尖锐的一端，亮若寒星。
“抱歉。”
就在弄玉伺机而动之时，原本应该入睡的白凤突然吐出没头没脑的两个字。
他是在说梦话吗？
“昨天耽搁了些事，所以，没能按时过来。”
弄玉有些茫然。
等等，他在向自己道歉？他在解释为什么昨天没能按时送食物过来？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白凤接着说道，“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眯会儿就好。”
弄玉捏了捏衣袖，有些失落地回到干草旁。
她闭上眼睛，发簪贴着衣袖带来微凉的触感。
计划落空了，她有些遗憾，但也有一丝庆幸。
同时，白凤的道歉也令她难以平静。
如果刚才有机会，她真的会将发簪刺入他的身体吗？
她原本是笃定的。
弄玉翻了个身，心里有些乱。
她又想起那次半睡半醒间脚踝上的冰凉触感，第二天才发现伤口上涂了药膏，原本红肿的地方恢复了大半。
蓝色眸子的幻影在心头浮动，难以捉摸。
刽子手的怜悯吗？
虽然她心中的刽子手就在不远处，但弄玉还是渐渐入眠，这些天来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每一天都在期望有人来救她，又日复一日地失望。
每一天都在担心着白凤下一步的行动，却总是平安无事地迎来第二天的日出。
既然肯留她这么多天，那么他一定有他的计划，不可能突然在睡梦中杀了她。
所以她放心地入睡。
火堆旁的白色身影染上了一团暖色，面容也柔和了许多，白凤看着弄玉的侧脸，她闭着眼睛，手护在身前，似乎有些怕冷。
他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看了看窗外的雨幕，突然觉得在这样的雨天，能在这样一间温暖小屋里休息是件挺美好的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火堆只剩一堆灰烬。
弄玉坐起身，看着身上披着的白色外衣发呆。
她突然扬起唇角，因为她发现白凤忘了给她重新戴上指套锁链。
弄玉伸展了一下手指，心情说不出的轻快。
“喏。”
窗外传来一个声音，白凤冷不丁的出现。
弄玉唬了一跳，眼皮微动。
也是，这种荒山野林，除了他还会有谁。
原来他没走。
弄玉有些懊恼。
他将一只金黄的烤兔放在窗台的油纸上，隔着窗子淡淡道。
“给我。”
“欸？”
弄玉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忙把身上披着的外衣递给他。
白凤迅速穿上外衣，扣上了肩甲。
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脸色好了很多，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桀骜的样子。
白色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弄玉讶然，好快的速度。
她叹了口气，按照他的脚程，即使这里距离市集很远，恐怕每天来回也不成问题。
那么她之前的推测就不一定正确了。
她看了一眼窗台上香味四溢的烤兔，又看了看刚才递还外衣的手，他的衣服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
真是个奇怪的恶人。
天都镇。
两队快马穿过城门，铠甲上闪耀着暗沉的光芒。
不远处的公告亭，贴着一张带人像的公告。
画像中女子如娇花照水，天香国色。
有行人驻足议论纷纷。
“这画像中是谁呀？”
“你还没听说呢，去往上京城的乐坊半月前丢了一位琴姬，据说跟宫里的人有些关系。”卖糕饼的大叔神秘兮兮道，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准备献给大王的，所以上头派了好些人手，已经在这一片搜查好些天了。”
一只体态幼小的雀鸟从快马上方的高空中飞过，又穿过闹市，掠过热食摊位的上空，在一只拉长了线的风筝旁边经过，最终扇动着蓝色的羽翼向下，落在一人擎起的手指上。
白凤熟练地取下一枚小巧的信筒，轻轻展开。
“半月有余，你又在哪儿闲逛呢？”
看着信件上潦草的字迹，白凤眼前仿佛浮现出黑色身影玩味的笑容。
“完成一千个任务之后，你会向首领提出什么要求呢？我很好奇。
取代红鸮的位子怎么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天字级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上次那桩任务处理的不够干净，我收到线报，有几个人要去找你寻仇。
在你承认比我慢之前，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小命。”
白凤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手中运力，信纸化为齑粉。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无力任由命运摆布的小男孩了，他未来的人生，要由自己来决定。
所以，他又怎会拘泥于夜幕内部职位的权力呢。
他想要的，是墨鸦未曾料到的东西。
“店家，再来一包糕饼。”
热气腾腾的糕饼铺前，一身白衣的少年提着水袋，像往常一样买一包糕饼。
他的额发遮住了眼睛，薄唇清冷，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气质令人难以侧目。
卖糕饼的大叔掀开笼屉，“好咧，还要之前的口味吗？”
白凤淡淡道：“都可以。”
食物在他眼里，只要能够果腹，都没有什么区别。
大叔递上热乎乎的糕饼，白凤将碎银丢到旁边的桌案上，转身离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眯了起来，流露出一丝杀机。
今天天气不错，林中迷雾散了大半。
弄玉思量着他一时半会不会过来，以发簪刺破指尖，在上次偷藏的油纸条上写下求救讯息。
写完之后，她静神凝思，微闭双眼，双手以抚琴的姿势停在身前，然后手指突然灵巧地拨弄起来，十指如同玉蝶纷飞，指尖溢出点点流光。
这一首无弦之曲，极其耗费心神，不容打断。
白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弄玉这一招无弦之曲并非只是自娱自乐的消遣，更有着意想不到的用处。
弄玉精神高度集中，心中有些担忧，奇怪，怎么还没有动静？
莫非这片山林竟如此荒芜，连一只鸟儿也无。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了叽喳之声。
弄玉心中一喜，看到一只鸟儿自窗外飞入。
那鸟儿浑身雪白，黑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尾翎与众不同，看上去灵气十足。
白凤提着食物和水来到小屋时，弄玉正精神不佳地倚在窗前。
看到白凤的身影，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似乎已经习惯他这个时间过来。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白凤开口道，脸上仍旧是疏淡的表情。
弄玉暗想，这种问题，以为会引起我的恐慌吗。
她一点也不想顺着他的话来回答。
“我想先吃东西。”
白凤一向话少，这次主动说了一句话，便被噎住，心里顿觉郁闷。
弄玉看到他脸色不善，心情反而轻快起来。
她捏起糕点，动作优雅地小口吃着。
丝毫不像是被囚禁中的人，反而像是高贵的大家闺秀。
不，不是像。她本来就是。
白凤低垂眼眸，回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
他刚执行完一次任务，有些疲倦地躺在屋顶，身下的瓦片有些硌人，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难得的宁静。
无星亦无月。
墨色夜空，冷寂如水。
一阵悠扬的琴声倏地打破了寂静，非常短促的曲声，似乎只是在试琴弦的音色。
但夜空中的云层像被惊醒一样渐渐消散了。
那曲声又再次响起，舒缓的，徐徐展开，轻柔的如同一阵春风，又轻快的如同清澈的山泉。
白凤不懂音律，他只感觉那声音怪好听的，好像整个人被透明的水波包裹着，慢慢地飞了起来，飘飘然的。
他看到一片澄澈的蓝，头顶是清澈如许的苍穹，脚下是水镜般光滑的海面。
一时之间分不清上与下，天与地。
他看到脚下的水镜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小的孩子，满身血污，但他从水中缓缓升起，那些血污便都被尽数洗掉。
隔着水镜，蓝色的瞳孔交叠在一起，大大的手掌印上小小的手掌。
长夜将尽，启明星渐渐淡去。
天边浮现出瑰丽的色彩，斑斓层染。
一缕金色的光芒照射出来。
天亮了。
白凤伸出手，指尖一抹晶莹，不知是朝露抑或其他。
弄玉吃完东西，瞥到白凤一脸沉思，她一边喝水一边暗想，终于要处置我了吗？
她忍不住问道，“坏消息，是要杀了我吗？”
白凤看着她的眼睛，“不是。”
弄玉松了一口气，“那么，请告诉我好消息吧。”
“你不好奇坏消息是什么？”
“能活下去就够了，还能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比活下去的喜悦更大？”
白凤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副遥远的画面。
小小的身体从血污中爬出来，在出口的亮光处，黑色的身影向他伸出手。
“恭喜你，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男孩用略显稚嫩的声音答道，
“能活下去就够了，还能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比活下去的喜悦更大？”
同样的一句话交叠在一起，勾起了他心底的某些不好的回忆。
“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
白凤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面无表情地解开了弄玉脚上的锁链。
“好消息是，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弄玉惊讶地看着他，他补充道，“当然，是跟我一起。”
［猎人看到饮水的小鹿，抬眸时眼神晶亮，手中的箭跌落，射在了自己心上。］
原来这片山林中还有这么美的风景。
弄玉看着远方的山岚，顿觉神清气爽。山峰姿态各异，犹如天女散花，或如仙人指路，猴子望月…
乳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半山腰，像一条白色的腰带。
这里果然就是天都镇附近的垂青山。
不远处，一处泉眼汩汩流淌出清澈的山泉，汇聚成一个清可见底的水潭。
水潭四周芳草鲜美，野花如繁星般点缀其间。
有从树上垂下的藤蔓轻吻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白凤拿出一叠衣服，声音略有些不自然，“你去洗洗吧。”
弄玉一愣，她提起裙子快步来到水潭旁，看到水中的倒影，脸有些发烫。
灰头土脸，确实该清洗一下。
不过，她侧过脸看了看身后，捏紧了裙子。
白凤看出了她的顾虑，将一叠衣服放至一旁石头上，转过身去。
“我可没兴趣偷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要快点。”
“等一下。”
弄玉扭过脸，小声说道，“你走远一点。”
白凤正色道，“我不能走太远，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弄玉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你去那块石头后面。”她咬着嘴唇道，“为了使彼此放心，希望你能说说话，证明自己一直在那里。当然，唱歌也可以。”
如果是墨鸦在这里，一定能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自己的兄弟绝对是不近女色的柳下惠。但白凤不屑于争辩什么，更何况她肯定不会相信自己。
所以他点点头，径直走到石头后。
不过，唱歌对他来说委实有些为难。
于是，白凤背靠着石头开始无聊地数起天上的云。
“一朵云，两朵云，三朵云…”
弄玉刚取下头上的发簪，听到白凤数云的声音，扑哧一声笑了。
悠悠蓝天，点缀着数朵白云，偶有飞鸟掠过。
树林之中，迷蝶飞舞，野花烂漫。
少年枕着大石头来来回回地数着白云，身后传来淙淙的水声。
两颗不安的心，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弄玉小心翼翼地洗完，突然发现没有擦拭用的东西。
她看了看一旁石头上的干净衣服，微叹了口气。
也罢，他能够想到准备一身干净衣物已经出乎意料了。
“咳，不用数了。”
她穿好衣服，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白凤确认道，“穿好了？”
“好了。”
白凤这才站起来，转过身之后，他有一瞬间的怔忡。
弄玉穿着素色麻布衣衫，头发披在身后，一支简单的发簪别在发间。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妆扮，可她看上去仍不掩高贵气质，就像是清雅姝丽的仙子跌落人间，反而更显亲和，别有一番韵味。
“怎么了？”
弄玉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但白凤在她眼中是“辣手摧花”的恶徒，所以她未曾想到他会也心猿意马。
“咳，没什么。”白凤移开目光，脸色有些不自然。“我们走吧。”
弄玉跟上去，心中却有些好奇。
这密林中毫无人迹，杂草藤蔓丛生，他是如何分辨方位的。
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打断了他的思绪。了
弄玉惊讶地看到一只鸟儿落在白凤肩头，然后又飞向前方为他引路。
顿时，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因为她发现那只引路的鸟儿是如此眼熟。
雪白的羽毛，与众不同的尾翎，正是她今日引来传送求救讯息的那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