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淳才敢和哥哥一起玩。她去捉他的袖子,发现哥哥是独臂,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嘴里总是模糊不清的说疼,还把自己的酸梅汤当成药,要哥哥喝:“哥哥痛,药,不苦的!”
元嵩只能苦涩笑笑,端起碗就喝了。然而每次来云水台都会被妹妹灌下一碗酸梅汤,如果不喝元淳根本不会跟他玩,对此他除了无奈也心痛。
照追月的话来说,元淳疯了是好事。
“燕洵”这个名字再也没机会走进她的心里。
四四方方的宫墙将云水台围的很好,仿佛将那处小小的殿宇与这世上的所有权谋、算计都隔绝干净。
如今魏国与燕北的战事吃紧,昏庸无能的皇帝连独臂的儿子也派去了。
元淳的脑子糊涂,一直追着追月说“要”,却说不出自己要什么。追月拿了新晒的橘子皮,她摇头;她拿兔尾,她接过后还是摇头。最后追月拿出纸鸢,元淳把头压得更低了。
她是想元嵩了。
那燕北的王杀红了眼睛,根本不会想起往日在长安他与元嵩等人的情分。元彻死时,燕北的人在他身上搜到一封信,以为是军中密报便拿去给燕洵看。
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写给妻儿的,没什么特别。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他不爱诗书,却对这句诗记忆深刻。因为做了质子,他没收到过几封家书,以后也再不会有机会收到。元彻的这封家书,只会引起燕洵的愤恨。
长安,这个名字很好听。
一个名字能给一座城的带来安宁,很荒诞。
那时是秋天,魏军守不住了。
“满目疮痍”对于长安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燕洵是当着长安人的面,亲手斩下魏帝头颅的。
瞳孔里散着,千年寒冰周围的水雾。
元淳手上绑着草绳,跪坐在处斩台下吮手指,她什么事都不懂,呆呆地看着不断向燕洵求饶的父亲。魏帝头落之时,追月正死死的捂住元淳的双眼。
元淳没有见到血腥,她的婢女小荷将她护得很好。后来她和追月与元淳被关在云水台中,燕洵来时,她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恳求他放过自己的公主。
九幽台上鲜血未凝,秀丽山上白骨未腐。因为元淳的关系,小荷曾经也为他这个质子做了很多,只是现下在处斩台上身首异处的魏国皇帝,太昏庸,昏庸到屠了他全家。就因为那句“魏帝将亡,燕主天下”。
不过,他真的将这句话变成了现实。
挺好笑的,想起来。
身边的一个副将私自揣度他的意思,又想起与魏国的血海深仇,作势就要冲进云水台。可怜的小荷为自己的公主挡了最后一下。
仇恨让他变得越来越冷漠,所以燕洵并不想理她。他淡淡的看着脚边的女尸,没有怪罪自己的部下,只是让他们去别处搜宫,将魏国余孽揪出来等候他的处置。
他留下仲羽,跨过地上的女尸,推开云水台的大门,看见了正在和追月放纸鸢的元淳。云水台的天空是蔚蓝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院子里有熟悉的橘子香。这里很美好,像是长安城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云水台里除了她二人,剩下的人死的死,跑的跑。追月看见他们,连忙将元淳拉至身后护着。她怯生生的攥着线躲在追月身后,根本无心再管天上飞的纸鸢。她想起哥哥教她的温柔,不敢再乱发脾气,只害怕的叫着“哥哥”。
“殿下……”
纸鸢渐渐从天上落下来,落在燕洵的皂角靴旁边。
可怜兮兮。
他瞧见姑娘头上裹着纱布,心里估摸着她伤了脑子,捡起地上的纸鸢一步步走向元淳。燕洵一双眼睛里没什么别的波动,直到看见她挂在腰间的兔尾,想起大婚,她攥着他衣角的样子,脏兮兮的脸哭的梨花带雨,眼里才有活动。
不多,呆傻的女孩子根本看不出来。
能让她看见的,只是他身上的戎装。看见之后也不知想起什么,拉着追月退的更厉害了。
身后的仲羽想起那日楚乔护送元淳他们回来后的神情,眉头皱得很深。
没有接,元淳认不出眼前的人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驸马。燕洵也没说话,只是放下纸鸢走出云水台。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吩咐仲羽燕北将士不许来此处破了安宁。可怜的小公主并不知道,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可以陪伴她。
所有魏人中,他只留下了元嵩,且将其发配边地。一个独臂的人,兴不起风浪。妹妹还在他手里,元嵩不可能自杀。燕洵站在龙椅前愣神儿,他嫌脏,要侍从将龙椅换掉。
月光很柔,照在院子中的样子仿佛让人想不起白日里的杀戮。他穿着原先的衣服走进云水台。室内的烛火还亮着,窗子边上立着那个仪态不庄的姑娘。鹰眼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是橘子皮。
燕北草原广袤无垠,牛羊遍地,马群驰骋,那里没机会可以见到橘子树。他的家门前有第一棵橘子树的时候是在认识她之后,只是那里的气候不适宜,没过多久就枯死了。当时年纪还小,身为质子没人愿意与他说话玩耍。他最爱吃的就是橘子,连带着喜欢用橘子皮泡水。元淳当时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见他喜欢橘子,就成天在袖中藏两三个橘子带去他的轩馆。她那时说了谎,要他相信这世上只有她有橘子。
现在想来,她只是为了多找机会去看他而已。
都说是现在想来,那些事都发生在过去,想起来也不算有意义。
那个姑娘自己也不知为谁而晒,像是长年累月养下来的习惯。她晒的认真,没心思注意来人,摆好后就进屋了。
橘子皮摆的歪歪扭扭,燕洵慢慢捡了一块凑到鼻前嗅了嗅,很清甜。
近来长安易主,事无巨细都落在追月身上,加上太医院的太医走的走,散的散,她只能将剩下的药每次少煮一些,再反反复复的煮,能撑一天是一天。
踏出房门时,追月看见了燕洵,吓得她赶紧将门锁好,十分警惕地看着眼前闻橘子皮的男人。燕洵看见她手里的一小包药,药纸旧旧的不成样子,上面还有药材上带下来的褐色液体。
他随口问了句元淳得了什么病。
追月说她疯傻了,撞伤了脑袋忘了所有事。她说着说着像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甚至还说“就算是皇帝,元淳的心里也不会有他”一类让人听了不痛不痒的话。
国恨家仇纵横其间,他可以泯灭自己的人性,可以为了死去的亲人对魏人痛下杀手,同样,也可以利用这世上除了亲人外唯一一个真心爱他的公主。他从来不会因为手上沾着罪恶而蹙眉,因为魏国人手上的罪恶比他多太多,就算要忏悔也轮不到他。九幽台事件后他习惯过着恶人的生活,也习惯了冷心冷情。燕洵放下了橘子皮,看了眼窗纸上的影子:“将药渣子送给仲羽,明日会有人送药来。”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像是痛,也像是愧怍。
这种感觉,没有什么用。
洵为“恂”,诚然。淳通“纯”,纯粹。
跟他们的名字一样没用。
在他身上看不见光,他也不像是在商量,因为他们都知道,元淳现在需要换上新鲜的药材,这些东西对她的疯病根本没什么效果。所以他与她都知道双方不会反对这项提议。
药材是燕军郎中连夜配好的,翌日一早就放在了云水台的门口。燕北人还在忙着新君即位的事,没有空闲去问一个疯了的前朝公主。
大臣们开始劝谏,要他选后。
他心里装的是阿楚,那个小野猫。但是小野猫有属于自己的月亮,不喜欢他这只狼。他没选任何一个人,只是将手里的秀女册子扔进火盆。
月有阴晴圆缺,世上太多的事难全。就像他与元淳的感情,有钟爱的人,可那个人并不钟爱自己。最后只能以一身卑微磕得遍体鳞伤,泣血而亡。
关于元淳的家人,追月跟她解释说,她的家人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给她买好吃的了,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哄孩子都是这么哄的。
燕洵有时候得了空闲会去云水台看她,元淳渐渐对他不再害怕,小手拿着橘子果脯心满意足的吃着。“啊~”她拿着果脯在他眼前晃一晃,要喂他吃,就像当年她在莺歌小院里拿着他喜欢的点心一样。“你吃吧。”他看见她有些蓬乱的头发,努力扯了一下嘴角。
从刚见她疯傻的样子一直到现在,好像她的头发一直都很蓬乱。听追月说,公主不愿意让别人随便碰她的头发,又怕伤了她头上的伤,只能如此了。
“嗯~”她不情愿的摇头,头上的珍珠跟着晃起来,可爱的像个孩子。只是他笑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的水打湿了睫毛。元淳好奇地用手指沾了沾,放在嘴里尝,嘟着嘴不吃了。
“怎么啦?”
她指了指眼睛,像是也要哭出来一样:“难过……”
她尝过哥哥伤心的时候流下的泪水,也尝过自己被药苦到后流下的泪,和他的一般味道。元淳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流泪,但多是不开心,和她吃药时一样不开心。
她想起什么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燕洵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努力看顾着不要她受伤。后来元淳手上多了个荷包,从里面倒出来几颗梅子,用勺子将果汁压出来。甜汤被她弄得到处都是,但她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最后元淳推了推汤,再次指着眼睛:“痛,甜甜……”
他记得追月同他说过,从前元淳看元嵩独臂,以为他还是很痛,又怕太医院开的药太苦,就把自己的酸梅汤当成药给他喝,也会告诉他“哥哥,不苦”。
一个独臂的人被赶去了边关,元淳在他手上,所以元嵩不会乱来。
在他手上,算安全。
他拿起壁上全是甜汤的碗:“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