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拔刺法则》青天收雨

16、变质

　　S市机场。

　　宽阔的候机厅。

　　少女拎着一只小手提袋站在人潮中，日光洒在她刚刚洗过的湿漉漉发梢，有某种微微闪烁的光泽，一身整洁校服有淡淡洗衣粉香气。

　　然后她微微仰起脸来，动了动唇，“我不是特意来送你的。肖楚找我说了点事，我只是回家顺路而已。”

　　程谨言嗯了一声，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应该感谢他吗？“

　　少年虽然依旧在笑着，一双桃花眼却无比冰冷。

　　白薇错开视线，淡淡道:“要谢的话，就自己去谢。不要把我当传话筒。”

　　片刻寂静。

　　他依然懒洋洋站在原地，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光滑明亮的候机厅，有小孩子嬉笑打闹着，央求母亲给自己买一只一元一支的冰激凌。

　　“我听乔飞说过，你好像从来不吃冰激凌。”

　　程谨言耸了耸肩，“没错。”

　　“为什么？”她冷淡看他。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贴身皮夹，又将它小心收进口袋里。

　　他这幅样子，终于让白薇隐约记起了自己对他的最初印象，校园里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少年。

　　她起初接近他，或许是出于好奇。可这份好奇，已经开始变质。

　　像喝了半罐的牛奶，在温暖日光下，一点点地朝着无法逆转的结果变化。

　　不应该这样的。

　　“那么白薇，你又为什么抛弃了我呢？”他忽然笑了笑，声音难得的温和。

　　“……”

　　见她微微低下脸去，柔软朱唇被咬出苍白齿痕，程谨言笑容更甚，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来，“告诉我，白薇，你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吗？看在你终于快要彻底摆脱了我的份上，我很想知道，你就这样放弃了我，难道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不会。”寂静良久，她摇了摇头。

　　继而她抬起脸来，一双漆黑瞳仁看着他，雪白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不会愧疚的。因为我要活下去，我的母亲也要活下去。”

　　程谨言低头看她良久，忽然无声地笑了。

　　“你喜欢他。”他忽然捏起她的下巴来，“你果然喜欢肖楚。”

　　少女虽依然没什么表情，却浑身一僵，不知是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还是听到了肖楚的名字。

　　“既然你喜欢他，又何必跟我做这个实验？白薇，你骗了我，或者说，你的求胜欲就这么强吗？”程谨言微微眯眼，笑意冰冷，“我早就听说过，你十四岁就认识了肖楚。那样光彩夺目的人，你却对他全无感情，怎么可能？”

　　她被迫抬起脸来，雪白脸颊有淡淡红印，“程谨言，我知道你跟肖楚有过节，肖程两家又是商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但这与我无关。若是私人恩怨，你去找他算账，不必找我。”

　　程谨言看着她良久，“所以谁对你有好处，你就跟谁走，是吗？”

　　“随你怎么说。”

　　程谨言终于松开了手。

　　挺没意思的，真的。

　　她是如此的无动于衷，以至于他忽然开始自嘲，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让她来机场送自己。他明明早就知道的，她说不出任何他想听的话。

　　少女就是这样的人，当决定一件事后，就不会再回头，面对注定要放弃的人，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实验失败了，毋庸置疑。

　　他忽然笑了一下，慵懒向后倚着行李箱，漫不经心道:“我这一趟走了，在国外另找个女朋友也不错，找个乖点的，听话的，会嘘寒问暖的甜心。”

　　沉默片刻。

　　她终于抬起脸来，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祝你如愿以偿。”

　　机场播音器响个不停，少年却依然安静站在原地，仿佛那个被航班一遍遍催促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夕阳从巨大的玻璃幕墙倾泻，从他背后冲洗下来。

　　“你额头怎么了？”她静静看着他，伸出手去，却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不管你有多厌恶我，但你总该体面些。”白薇顿了一下，平静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从口袋摸出一块创可贴，“难不成，卓峰集团堂堂长子，就想以这幅样子登上国际航班吗？”

　　知道他绝对不会伸手来接，她索性踮起脚来，将它贴了上去。

　　少年额头垂下漆黑碎发，却怎么也遮不住一块新鲜的伤痕，好在血已经慢慢干涸了，只剩一小片暗红的印子。

　　直到感觉额头忽然一凉，她重新后退站定，程谨言这才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看她，薄唇紧抿。

　　“…你为什么帮我？”

　　她却头也不抬，“程谨言，好好照顾自己，难道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程谨言闻言忽然笑了，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其实吧，我还会点别的。”

　　“哦？”白薇抬起脸来，忽然睁大双眼。

　　那是一个无比冰冷的吻。

　　虽然并不凶狠，恰恰相反，还有某种诡异的温柔，却又暗藏某种彻骨的报复与怨恨。

　　像一片沼泽。

　　一但猎物踏足其中，只能筋疲力竭地坠落。

　　播音器最后一遍播放。

　　“国际航班CA1883的旅客，您的航班即将起航，请您尽快登机——”

　　“你会后悔的。”少年终于拎起行李箱，似笑非笑抹了抹唇角，好似在擦拭什么肮脏的东西。“相信我，我本想让你开心些的。但你终究会后悔的。你以为肖楚就是你一辈子最稳妥的靠山吗？我原本以为你很聪明，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那就再见吧。”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白薇。”

　　* * *

　　“听说了没，今天隔壁班的那个姓程的小子没来上课？真奇怪。”

　　“呵，他啊，不仅今天不会来，明天也不会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小琪睁大双眼。

　　“什么嘛，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徐瑶掩唇咯咯笑道:“看来，人家白薇根本没把你当成好闺蜜嘛。”

　　陆小琪纵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徐瑶，你有话就说，阴阳怪气有什么意思！”

　　徐瑶看够了热闹，笑嘻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陆小琪只能扭过脸去，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推了推正伏在课桌上睡觉的女生，“薇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终于动了动身子，抬起脸来。

　　陆小琪当即就愣了一下，“薇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白？”

　　“我没事。”白薇摇了摇头。

　　“我问你，听说程谨言转校走了？是怎么一回事啊？”陆小琪拉了拉她的袖子，“一定是谣言对不对？”

　　“我就说嘛。”见白薇不言，陆小琪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徐瑶那家伙造的谣才对！人家堂堂程家长子，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呵，就因为人家是卓峰集团董事长，才会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格外生气呀。”徐瑶笑道:“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这偷窃的罪名处分，可如何是好？要我说，不把他抓到警察局就是仁至义尽了！”

　　“什…什么偷东西？”陆小琪一愣。

　　“这你问我就没用了。”徐瑶咯咯笑，“人家当事人就在这，你不如去问她。”

　　“……”陆小琪扭过脸来，怔怔看着白薇，后者终于开口。

　　“对，他是走了。”

　　教室寂静一瞬。

　　“到底为什么啊？”徐瑶佯装吃惊地瞪大眼睛，“白薇，不是我说，人家程谨言好歹也帮过你哎，把你抱去医务室，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倒好，用完就丢，还公然去校长办公室举报他偷窃。嘶……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呀？”

　　四周窃窃私笑。

　　“谁说他是因为偷窃才退学的？”

　　“……”徐瑶一愣。

　　“只是程董事长的一些家务事罢了，所以这才让自己的长子去国外念书，又跟偷窃有什么关系。你如此污蔑程家的名誉，就不怕程董事长听了会怎么想？”白薇淡笑看她，“而且，你对我如此咄咄逼人，怕不是以为是我在暗中授意？可笑。我无权无势，犯得着跟程家结梁子？”

　　“…呵，你是没有。可你背后的人有。”

　　“哦？”少女微笑，“那你是在暗指，是肖楚做的喽？”

　　“…你！”徐瑶被堵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中了对方下怀，瞬间恼羞成怒，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再造次。

　　终于放学。

　　白薇飞快走出教室，坐公车回家。

　　刚下车，忽然听到一声骂声，她一愣，隔老远就看见自家公寓楼下站了好几个人。

　　那群人围在楼底下，看起来都流里流气的，为首的男人很眼熟。

　　“我x。上次也不知被哪个小兔崽子冲撞了好事，这回我定要让这姓宋的好看！”他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我跟你们说，我弟弟这人，别的不行，就是狗腿得很，前几年不是还很得意吗？整天跟我们显摆他挣的那俩臭钱。现在他也没想到，会被肖家一脚踹了。有人跟我说，当初鼎华集团让他做点假账陷害程家。结果怎么着？呵，等到东窗事发，还不是把他推出去背黑锅！”白昌叼着烟笑，“眼看法院的人要来了，他这才害怕地跳了楼。不过说起来，他倒是听话，让他死他就死，也不枉他拿了公司那么多钱。”

　　男人嗓门越来越大，掂量着自己手里的一根木棍。

　　白薇后退几步，躲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眼睁睁看着男人敲响家门，白薇手心隐隐生出冷汗，刚想趁机逃走，却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谁啊？薇薇你回来啦？”

　　宋丽刚刚推开门，就对上了男人的脸，顿时笑容一僵。

　　“都是这么多年的老亲戚了，宋姐，你就这么对我？”男人眼疾手快撑住门，“别急啊，慢慢聊聊呗。”

　　“上次你从哪找了个毛头小子，不声不响就把我给阴了。不过，那小子也算有本事，还叫了警察，要不是我有贵人相助，从局子里被捞了出来，啧啧啧……这后果，可不敢想象啊。”

　　白昌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正要动手。

　　女人一张苍白的脸满是恐惧。

　　忽然响起一个冷冷声音，“住手。”

　　“…呦呵。”他扭头一看，就眯眼冷笑，“大小姐又放学了？”

　　“妈，你快走。”白薇扶住宋丽，低声道:“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我……”宋丽脸色惨白，腿脚发软。

　　“等等，别急啊。”白昌一把拽住了宋丽的胳膊。

　　白昌招了招手，立即招呼几个小混混，早已摩拳擦掌，拎着撬棍和板砖。

　　“宋姐，早就跟你说了，你把那笔钱给我不就行了？再不济，你也可以让你这个biao子女儿出去卖嘛，反正这么漂亮，要是跟了我，也不错嘛！”

　　“我，我们家真没有钱——”

　　女人一声惨叫。

　　哄然大笑。

　　“你看看，我还没怎么她呢，这女人就吓晕了，真没种。”男人粗声大笑，“你们几个，去踹踹她，把她给我弄醒！”

　　耳边忽然模糊一片。

　　暮春风声里，白薇呆呆低头跪在地上，伸手去推她，“妈，你醒醒……”

　　身后脚步声传来，一只粗糙的手臂捏住她的肩膀。

　　“小美人——啊！”

　　男人一声惨叫。

　　他脸上满是惊恐，后仰摔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指缝里不断涌出鲜血。而少女微微低着头，纤细手指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血哗地溅了她雪白的校服百褶裙。

　　“杀人了！”

　　“快……快走！白家的女儿疯了！”

　　混混们虽然都膘肥体圆，看着她这幅样子，却都纷纷愣住了，如此瘦弱的少女，竟有拿刀捅人的胆子。

　　耳边尖叫声不止。

　　她握着刀，听不清周围人们在说着什么，日光洒落，有一瞬间的恍然。

　　或许，这就是报应吗。她忽然心想。

　　如果程谨言还在，会不会开心一点？

　　毕竟他那么恨她。

　　那么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