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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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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清晨,寒露中几许温柔。几只小麻雀探出了脑袋,在窗台下唧唧喳喳叫唤。
清风拂过,隐隐约约瞧见雕花床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双目紧闭。
那少女生得粉腮若桃,眉目如画,教人见之忘俗。
“南姑娘烧已退,脉象也趋于平稳,待苏醒便无大碍了。”张老太医写下药方递给身后的玄衣青年。
青年眉心皱成一道沟壑。
他接过药方上下仔细看过一遍,方抬首道:“有劳张太医。”
见他起身相送,老太医摇摇手,“南大人不必多礼,平日多开解令妹,年华正好,万万不能再想不开。”
南风清抿了抿唇,道:“子清省得。”
床榻上,少女羽扇般的睫毛轻颤两下,一双乌瞳分外清亮。
棠落甫一睁开眼睛,先瞧见一老者。胡子花白,和蔼一笑满脸褶子,颇像那位老仙长。
说到老仙,棠落想到此行目的。
此事说来话长。
棠落本是一个无名小妖,眼看妖王之位近在眼前,突然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仙长。
老仙长请她去人间走一遭,办些积攒功德的事,事成便可位列仙班。
若能成仙,谁还稀罕小小的妖界。棠落当即应允。
转瞬间,她便入了这凡人的壳。
少女,名南风棠。
“阿棠,还有哪里不舒服?”
玄衣青年步伐急,三两步就到了棠落床边。
棠落定定的看着他,一股不属于她的亲切感悄然升起。
他是南风棠的哥哥,南风清。
“太医,妹妹目光呆滞,是为何?”
张太医犹疑地放下药箱,问:“南姑娘可觉得头疼?”
棠落摇头,仍是一眨不眨瞧着南风清。
他生得俊朗,眉间清冷深深,似深秋里瘦削的竹叶,尖锐中几许荒凉,又似冷冬银霜下的松针,薄凉冷厉。
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
“当然不好惹。”这时半空中隐隐现出一白发白须老者。
这不正是那位允诺棠落仙籍的老仙么。
棠落无声道:“这世上还有比我不好惹的?”
在妖界,她妖后的名声说是令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
老仙挥了下手中的拂尘,提醒道:“南风棠跳湖身亡后,南风清为妹妹报仇,凭一己之力灭王氏一族,朝中多个世家乃至长公主也牵连其中,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闻言,棠落清亮的眼眸微动。
”小妖,你只要阻止南风清造杀孽,事成之后,四海仙籍随你挑选。”
棠落弯了弯嘴角。
“阿棠笑什么?”南风清问。
棠落眨了眨眼,像抓住仙籍一样抱住南风清的衣袖。
“醒来瞧见哥哥,便觉得开心。”
南风清微怔,伸手拂过她凌乱的发丝,轻轻笑道,“好,阿棠开心便好。”
太医又一番问诊,确定棠落无碍后,南风清送他出门。
望着青年挺直的背脊,棠落眯起眼。
“小妖,我警告你,莫作妖。”老仙飞到棠落眼前。
棠落瞥了瞥嘴,“做妖的,岂有不作妖之理。”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翻转身子,薄薄的锦被包裹住她姣好的身材。
老仙被噎了一下。
“总之,你莫忘了此行的目的。”
“知道啦……”
雕花床里侧,棠落翻个白眼。这些个神仙一个个吃饱了撑的,跑来人界管人家凡间事。
不过……
棠落轻笑一声。
神仙若是不闲得慌,哪有她升仙的份儿呢。
*
南风清对外人凉薄冷淡,对唯一的妹妹却温柔至极。
他事事替棠落张罗好,故而小妖很快就适应了人间,这让原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老仙顿感郁闷。
午后,余晖一缕。南风清身上官服未换,先递给棠落一个油纸包。
“今日下值正好看见你爱吃的栗子糕,喏。”
他总会带些小惊喜给棠落,有时是吃食,有时是珠钗。时间一久,倒让棠落养出了个习惯,太阳一下山便坐到门口等他回来,盼着那份被放在掌心里的宠爱。
见南风清往外走,“哥哥还要去哪里?”棠落一手拿油纸包,一手抓住他的袖子。
病了一场,她反倒更粘他了。
南风清转身,柔声道:“有点事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哥哥。”
“不,就要等你回来。”
棠落固执地看他,如同看仙籍一样紧。
南风清拿她没办法,只好笑道:“好,我尽早回来。”
他前脚走,后脚老仙便跳出来。
他急道:“小妖,快去拦着,他这是去要王玄清的命!”
棠落一怔,接着没事人一样低头咬一口栗子糕。
“去就去呗。”她说。
老仙瞪大了双眼,“仙籍你还要不要了?!”
“仙籍要,该算的账也要算。”棠落口中吃着糕点,倒也不妨碍她说话。
南风棠溺水而亡时不过十六,短暂的年华未有多少美好。
父亲战死疆场,母亲生下她便去了。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爱护她,未叫她冷着饿着,自觉很是幸福了。
虽然木讷不善言辞,但是极为懂事。
虽然怕生畏缩,但是善良乖巧。
后来,哥哥做了巡城指挥使,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小姑娘还受邀参加世家闺秀们办的诗会。
她的字不是最好的,她的画也不是最好的,便是作诗也只马马虎虎。在一群光鲜亮丽的闺秀中不起眼的很。
但是她一曲古筝却引得京城第一才子王玄清亲口夸赞。
仅是一句话,便点亮了她灰扑扑的人生。
小姑娘自那之后仿佛开了窍一般,会打扮了,不再害羞畏缩了。每次办诗会她都会精心打扮弹奏一曲。
她单纯的心思都写在稚嫩的脸上,自己看不清,别人却瞧的分明。
王玄清是何许人?
丞相之子,贵妃胞弟,风光霁月的人物。人称玉面郎君,爱慕着甚多。南风棠算哪根葱,也敢肖想他。
于是,以王玄清妹妹王柔婉为首的多位贵女决定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一点教训。
王柔婉假意与之交好,骗她王玄清早已对她情根深种,约她花树下相见。
涉世未深的南风棠信了她。
初春,海棠开得正盛。繁花倒映在湖水中,明媚俏丽。
南风棠穿着新做的春衫赴约,那是一袭朱砂红襦裙,胜过水中花影无数。
她怀着期许,鼓足了一生的勇气,磕磕绊绊说出那句在心中练习千万遍的话。
话音才落,假山后传来哄哄大笑。那些与她姐妹相称的千金笑弯了腰,还不忘伸着芊芊玉手对她指指点点。
那一刻如芒在背,仿佛有密密麻麻地针扎地她浑身都疼。
素来胆小的她竟未躲开。
她微微仰头,倔强地期盼地看着王玄清。
温润的贵公子皱着眉,冷冷吐出四个字。
“自作多情。”
一阵又一阵嘲笑再次响起,比先前还要响亮,比初春的湖水还要寒冷。
打在南风棠的心头,将那点光亮灭地干干净净。
“噗通!”
终于,世界安静了。
湖水打湿脸庞,她看见王玄清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仙为王玄清辩解道,“他是正人君子,与南风棠男女有别,怎能下水救她?小妖,你还不快去拦着南风清!”
棠落抬起头,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老仙觉得她笑得古怪。
“没什么。既是正人君子,那是得救上一救。”小妖如花瓣胭粉的嘴唇轻轻勾起。
可惜,妖王不在,再无人能看懂她的小动作。
*
文人墨客惯爱去秦楼楚馆。饮酒作诗,美人相伴,乃风韵雅事。王玄清这个才华横溢的玉面郎君也不例外。
当棠落摇着扇子到披星楼时,天上已经挂起三两星子。她左右张望,未见到南风清的身影。
“小郎君,可是约了人?”楼里走出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丰腴的身子倚在门框上,上下打量她。
棠落眨着无辜地眼睛,摇头。
花木本无性别之分,她换上男装,自有一袭英气风流。
老鸨见小郎君生得样貌出众,一身贵气,便耐着性子又问:“那小郎君是来寻人的?”
棠落还是摇头。
老鸨身后的龟奴不耐烦道:“哪家的小子,别来捣乱!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开。”
在京城,没点身份背景,谁敢把脚踏进他们披星楼来。
棠落不好意思地看着老鸨,“我瞧姐姐生的好看,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这小嘴真会说,老鸨听了眉开眼笑。对身后的龟奴道:“你小声些,莫吓坏了小郎君。”又假意叹息一声:“人老珠黄了,小郎君莫哄骗奴家。”
棠落连忙摇头,“我从不说假话。姐姐生的美,我瞧见了便心中欢喜。你若是我姐姐,定然羡煞旁人。”
少年郎眼眸清澈,闪着点点星光,满脸真诚。老鸨阅人无数,少见如此干净的人儿。仿佛春日枝头上,露珠滑过的粉嫩花苞,乖乖巧巧,将你的心肝都柔化了。
棠落的肚子适时“咕噜噜”响起。
老鸨笑道:“饿了吧?”
棠落羞赧地红了脸。
惹得老鸨开怀大笑,不禁抬手摸了把她光滑的下巴。
“姐姐这儿的瓜果点心不错,进来尝尝。”
“不不……”
棠落推却,却被老鸨拽着手进了楼。
这小手细嫩光滑,惹得老鸨多摸了两把。不知哪家养出来的贵公子,真是越瞧越招人疼。
“妈妈,王公子他们来了。”这时,一个龟奴过来道。
老鸨听了点了点头,素手抚过棠落白嫩的小脸,“小郎君随便吃,姐姐去去就来。”
棠落乖巧地点头。
这披星楼对外是曲院楼,实际上是披了个文雅壳子的妓院。有妓子,也有小倌儿。
天上坠下黑幕,戏台上咿咿呀呀开唱。锣鼓丝竹好不热闹。
棠落手里拿一个橘子,站在二楼,一眼便瞧见了王玄清。
墨青长袍,白玉画扇,素雅温润。瞧着真真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
棠落弯了弯嘴角,剥开橘子皮,一股清香在这堆脂粉气里尤为清新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