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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独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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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影说着,便啪的一声关上那盒子,修长白净的手指依旧流连在其上,语气中的欣喜愉悦,藏都藏不住。
顾卿言第一次见她笑,面色不改,心里想她该多笑笑,可以略增加些姿色,没有板着脸那样像块木头,勉强可以入他的眼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沈怀中见三皇子好似在与人交谈什么,且相谈甚欢的样子。
而三皇子眼前之人,正是昨日夜里救了他的那位姑娘。
他知道,三皇子这是跟人家道谢来了,这事情本来很正常。但眼睛大概看到的东西,让他惊讶不已,那东西,不正是他母亲蓊郁娘娘送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吗……他竟然也会舍得送人?
沈怀中突然有些想看清楚那姑娘的脸,看她是何等的天香国色。
毕竟,三皇子送她如斯贵重的礼物,定然也是极其重视人家的,但他的脸刚一看过去,便被东方天上隐隐约约生出的一朵莲瓣焰火给吸引去了注意。
这是……
沈怀中看着那焰火一共变化了三种色彩,脸色越发沉凝,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焰火的场景。
那时,他在漠北盐城,是个小兵。
那一夜,天很黑,三色莲悄然绽放在黑暗正中,美丽而妖衍。
那一刻,人们脸上满是惊愕,因为这种信号,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即使已经退役的前辈们曾与他们说过它危险的美丽,他们也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
当时,上至当时的守边将军,下至他这样的小兵,所有人匆忙以对。
但城楼上,人一个个上来,又一个个倒下。
次日,红洗城墙,血染黄沙,伏尸十万数,才堪堪护住了漠北盐城。
但盐城经此一役,元气大损,又乱了好几年,才恢复了一些平静。
沈怀中想着记忆中的陈年旧事,又看着顾卿言还在那里悠闲谈笑的样子,再回忆起自己从前在塞外听过的一曲私下流传广泛的民谣:【惜我漠北/将领百姓血肉为盾/直驱蛮夷/至家破人亡,叹然应天/公子王孙谈笑赋诗/争寻丹谱/夺帝王恩宠。】
而每每听及这些,沈怀中皆觉胸中闷绝,只恨那天公无眼,教这言论不得上达天听。
可其实,沈怀中也清楚,就算这民意有人上达天听了,也不过是个置之不理、或敷衍了事的结果罢了,更有甚者,还会被当作别有居心的乱臣贼子给抄家灭族。
江山社稷如此,如何叫他能不痛心,奈何置身其中,君君臣臣,谁又不是身不由己……
沈怀中不知,在想着这些得而时候,他心中已经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不由自主的冲出了灌木丛,直往顾卿言那边快步走去,直至他单膝跪下,刚想禀报所见事物之时,头脑才清明几分。
他不敢抬头,但清影已经止住笑容,略显好奇地望着他。
顾卿言亦脸色凝住望他,直教他背后生风。
沈怀中把心一横,道:“王爷,方才属下见东方开了朵三色莲,怕是京师出了变故……”
这三色莲焰火,乃天顾皇室遭遇重大变故、亦或者边寨发生十万火急之事,才放出来呼吁救兵用的。
一般而言,北方出现三色莲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毕竟是边防重地,而如今,这焰火却出现在东方天空,正是天顾京师所在,也难怪沈怀中失了分寸。
顾卿言脸色更加沉凝,道:“去查。”
道了声“是,”沈怀中领命而去。
清影收好那只玉笛,道:“这礼物我便收下了,本想邀王爷进寒舍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但现在王爷有事情要做就先去忙吧。”
顾卿言确实在意方才沈怀中所说之事,当下再顾不上自己为何而来,匆匆与清影告辞离去了。
清影看着他略显笨拙的轻功,心中越发不解这人的一切。
但她瞅了瞅手上的长方木盒,叹息一声:“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明日就去送送他吧!”
此后的一切,一如昨日那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插刀,提壶,背枪,练习,砍柴,吃饭,休息,再接着练……
顾卿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跪地的属下汇报消息的信件,脸上也不知是生气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整个房间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突然,那跪地的人似是受不得这种气氛一般,咽了口口水。
最终,顾卿言叹息道:“连城这次真是……太胡闹了……”说着,便把那信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似是操神过度一般,以手支着太阳穴按揉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沈怀中脸色黑沉如墨,因为他看清了信上内容。
只见信上书:
“明智王一日晚间忽发梦魇,见其三皇兄明礼王血染苍崖,担忧不已,遂请帝让其以法寻兄,帝甚爱之,欣然应允。旨意下,明智王试遍百法,不得,越发忧虑,竟欲绽三色莲聚天下能人以寻其兄,百官面圣,亦不能止,莲终绽。”
此刻,沈怀中心里非常大逆不道地想着,有着这样后代的皇室,天顾朝的繁荣昌盛,究竟还能延续多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顾卿言放下手挥了挥,示意那还跪在地上的人退下。
人一退出去,顾卿言便拿起了桌上的茶,刚入口,已经凉了。
凉茶呛着他略干涩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不住咳嗽起来。
沈怀中一惊,刚想呼叫太医,被顾卿言抬手止住。
他顺了顺气,放下茶杯,疲惫地挥挥手道:“你也出去,我困了,先歇歇。”
沈怀中问:“那明日……”
“行程不变。”
沈怀中退下了,顾卿言打开那把泼墨山水的折扇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眼儿朦胧,往事也一一浮现上心头……
时光缓缓倒回十五年前,四皇子顾连城出生之后。
“娘娘,这蓊郁娘娘也不知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不过几年,居然又怀上了皇上的子嗣。”某个小奴婢摇扇扇风道。
“怕甚,你也不看看她生的第一个孩子,不也没让她荣宠六宫?”某位后宫娘娘嗑着瓜子说。
“娘娘说的是,她生的三皇子不得圣心,生四皇子肯定也是一样。”
*
“听说啊,四皇子长得玉雪可爱,可得皇上喜欢了,连带咱们娘娘也一同受宠起来了呢!”顾卿言寝殿外,某个婢女与其姐妹说着悄悄话。
“哎,可不是,我还听说,昨晚三皇子被咱们娘娘关在书房抄了一夜的孝经呢,真是可怜。”
“以前娘娘就不怎么喜欢三皇子,如今又有了四皇子,这三皇子怕是更加……”
“唉!”两人齐叹。
*
婢女拼命拦截,“哎!三皇子您不能……”
自己的皇弟出生半年后,年幼的顾卿言第一次见到了他。他躺在小车里看着他,“伊呀呀、伊呀呀”地笑。
他碰了碰他圆嘟嘟的小脸,小孩儿便笑的更欢,让他心底一片柔软。虽然不久后,他被回来看他皇弟的母妃叱回去了,却也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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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皇兄不要走太快,等我。”
“嘻嘻,最喜欢皇兄了,mua~”
“男孩子不许这样,像什么样子。”
某人对碰食指,一片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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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这个字,要怎么读呀?”
“皇兄,我们一起把夫子气死了啊,嘿嘿。”
顾卿言直扶额,心道:“气死夫子的是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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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皇兄,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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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各种各样的“皇兄”“皇兄”也在顾卿言耳边回响,搅和得他脑袋瓜儿生疼。
顾卿言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道:“或许,我真的该回去看看他了。”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歇息了一晚之后,顾卿言的情绪已经调理得当。
次日一早,摩梭族族民在其族长金铁木的带领下,一同为在这里多灾多难还没怪罪他们的顾卿言送行。
或许是前天捡回了一条命,大家对这位三皇子的好感度前所未有的高,连带着对脚下生活的这片土地也多了那么几分信心。
*
顾卿言看着这些为他送行的笑脸,只见果然没有自己想见的那张,当下心中不再留恋,直接翻身上马。
一群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来到了一处断崖下,沈怀中见顾卿言目光淡淡,也不敢多说什么,专心骑马。
忽地,他听到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的。
悠远,绵长,是笛子,而那人所吹的曲目,正是《送别》。
沈怀中心中一动,再次扭头看向顾卿言,果然见他目光柔和不少。
顾卿言虽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只笛子的声音,但此等音色,天下无双,是他的那只“独鸣”无疑。
他抬头看了看那山崖,想看到上头的人,但雾气真的太浓了,只得作罢,专心听笛。
笛声送着一队人马走了一路,渐渐消去……
清影估摸着马速,停止了吹奏,正欲将那玉笛收起,只见笛子侧身雕刻有一道淡淡的印文。
拿来一看,只见是“独鸣”二字。
五指覆盖其上,清影淡笑道:“独鸣,倒也别致。”
清影收好笛子,拿起一旁的穿衣枪,本想直接步入今天的练习,但眼角余光瞥到上身的红衣,心中无奈道:“这衣服还是太艳了,衬凰儿不衬我,不过她还有几天才会回来,我都没钱买衣服,简直可怜。”
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清影又耸耸肩无所谓道:“算了,将就着吧。”便伸手拿起放置一旁的银枪,人与枪顷刻间共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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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摩梭族的队伍里,或许是清影给他吹笛送了别的缘故,顾卿言心情不错,她腰背挺直坐在马上,一拉缰绳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怀中,本王忽然想起,因为你的缘故,昨日居然忘记问她名字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打?”
沈怀中自觉昨日一时头脑发热,不小心搅和了自家王爷的好事,低头抱拳,几分歉然几分严肃道:“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可顾卿言今日心情好像分外不错,哪怕前天刚刚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昨日又遇上了一场天大的玩笑,也掩饰不了他真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听闻沈怀中的话语,他叹了声,便温言温语地道:“那就饶了你这愣头青一次,下次要记得,看我脸色行事。”
沈怀中一边道是,一边退回他身后,心说:“听王爷的语气,遗憾是有的,但好像也不是太生气,而且他看起来分明挺重意那姑娘的,却又没有带人家回去,这都是为什么呢?”
沈怀中百思不得其解,当下也懒得猜了,他从来不喜欢不擅长这些,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说不定将来某天他也能得到王爷的赏识,可以再回到那个适合他的地方,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了呢……
*
马匹慢慢地走了差不多半柱香这样子,顾卿言忽然转过马头,回身看了一眼远处烟波浩渺的泸沽湖,心道:“虽然今日未能见到你,但只要笛子还在你身上,总有一天,本王会亲自找到你的。”
沈怀中蓦地一惊,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不由出声问道:“王爷……”
顾卿言又调回马头,哈哈大笑起来:“走,今日天黑前,必须赶到下一个驿站。”便策马而去。
一群人齐声应是。
笑声,应承声,马儿的踩踏声,随着尘嚣远去,这方美丽的天地,恢复她应有的寂静祥和,一切浑然天成,不似凡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