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已开》木逑鱼

1、出生

　　永弘四年，北魏与大俞的边关，大雪纷飞，染白了人间，目之所及，皆是白色、一尘不染。那雪百年不遇，鹅毛般洋洋洒洒地飘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军队统帅卫羲在营帐前焦急地走来走去，明明是下着大雪的天，他额头上却布满了细汗。营帐内，卫羲的发妻，大军副帅元菁对敌过程中动了胎气早产了。

　　本是寻常巡逻，谁知魏国竟趁着大雪之中偷袭。元菁得到消息，见情势不对，只能不顾自身，直接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支援。

　　战争结束后，元菁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上满是细汗，不时从嘴中漏出的呻吟声昭示着她的痛苦。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元菁送入营帐中就被稳婆赶到了外面。听着里面是女子痛苦的呻吟声，卫羲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妻子和孩子的平安。

　　虽然是第二胎，但因为是早产，所以过程还是十分凶险。直到第二天傍晚，一阵微弱的啼哭声才从帐中传出。

　　卫羲听到声音立刻跑进去，跪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妻子，握住她的手，眼眶微红，满眼柔情，一点都不像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元菁已经累得昏睡过去，卫羲温柔地为她整理额前的碎发，又为她掖好被角这才转过身来。

　　一旁的稳婆见状立刻将孩子抱过去道：“恭喜元帅，是位小姐。”卫羲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孩儿，看着一个小小的团子依偎在自己怀里砸吧着嘴，心都化成了水。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不解道：“这孩子为何比影儿刚出生时小了许多？哭声也没有其他孩子嘹亮？”

　　一旁的军医孙大夫回道：“夫人这次是早产，胎里不足，小姐自然娇小虚弱些，日后定要好好调养才行。”卫羲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婴儿，叹了口气道：“这边关不比上京，药材本就稀缺，看来还是要把这孩子送回去让母亲抚养为好。”

　　晚上，元菁才悠悠转醒，卫羲连忙将她扶起来问道：“夫人辛苦了。饿不饿？为夫让人将饭菜端上来可好？”

　　元菁环视了一圈，道：“孩子呢？”

　　卫羲接过送来的粥道：“女儿在乳母那里，你先吃饭，吃完了我让人抱过来给你好不好？”

　　元菁急着看孩子，夺过卫羲手里的粥，几口喝下去，满脸期待地看着丈夫。卫羲无奈地接过空碗，对着外面道：“去将小姐抱过来。”

　　元菁双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脸慈爱。怀里的孩子香甜地睡着，不时砸吧着小嘴，白白嫩嫩的惹人怜爱。卫羲环抱着母女二人，陪着夫人一起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孩儿。

　　过了一段时间，卫羲看着元菁有些乏累，道：“夫人，我看你也累了，让女儿回乳母那里好好休息吧。”元菁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卫羲看这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元菁看着他一脸犹豫道：“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一样，有什么就直说。”

　　卫羲握住她的手道：“女儿早产，胎里不足，身体虚弱，为夫想将她送回上京好好调养，毕竟这边关真的不适合她养身体。”

　　元菁沉默了好一会儿，眼泪慢慢涌出。卫羲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地等着她发泄完。

　　元菁抹着眼泪，心中五味杂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丈夫道：“皇上不放心我们领兵在外，已经把我的影儿留在上京了，难不成连女儿都不放过吗？就先把她养在我们身边好不好？若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环境再送走好不好？”

　　卫羲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温柔地拨开妻子散落的发丝道：“好，那就听夫人的。”

　　元菁笑着擦干眼泪道：“对了，女儿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卫羲搂住她道：“早就起好了，就叫承琬，是我们的宝贝。”

　　元菁点点头，摇晃着怀里的孩子，笑着说：“嗯，这个名字好。我终于不用羡慕二哥有惠儿了，我也有女儿。是不是啊，我的小琬儿。”

　　想着想着，元菁突然有些伤感，道：“也不知道我们影儿在上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会不会想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这会儿都快五岁了吧。”

　　卫羲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道：“有娘在上京定会护着影儿的，你就放心吧。”

　　元菁轻叹一口气，强忍住悲伤道：“你说得对，可是我还是好想他，是我对不起他，把他就扔在上京。”

　　卫羲环住妻子，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会一家团聚的。”

　　元菁感受到丈夫的关怀，心中宽慰不少，却又不自觉叹了口气道：“只怕那个时候儿子都不认识我了，也不与我亲近怎么办？”

　　卫羲弹了一下妻子的额头，笑着说：“放心吧，父母儿女亲近是天性使然，骨肉亲情没那么容易变淡的，影儿怎么会不认你呢？他是我们的血脉，是我卫家的好儿郎，总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元菁只能点点头，可是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下流。卫羲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打趣道：“夫人平时上阵杀敌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现在哭成个泪人，脸哭花了就不好看啦。”

　　元菁跺脚道：“我这不是想儿子了吗？我就算再不好看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辈子逃不掉了，难不成你还想始乱终弃？”

　　卫羲宠溺一笑，轻拍着妻子的背，将人搂进怀中道：“冤枉啊，为夫怎敢离弃夫人。你知道的，从二十岁那年初见到你时，我便一见倾心。之后便求了母亲请皇上给我们赐婚，到如今相伴八载，我只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又怎舍得放手？以后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看着对方慢慢变老，看着我们的儿女长大成人，看着他们子嗣绵延，就算是死后到了黄泉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元菁推开丈夫，笑着说：“当年要不是你动作快，我早就嫁给同宗的表哥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卫羲笑笑道：“所以我做人一向知足，能娶你为妻已是我之大幸。之后便望着我们的孩子能后开心快乐，平安长大，母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那我这一生也不算白活。至于功名利禄不过尘土，我是从不在意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注意到你了，原想着只是萍水相逢，日后怕是再无交集，没想到却等来了赐婚的圣旨，也着实下了我一跳。”

　　“还好我下手早，不然哪里能娶回来这么漂亮的亲亲娘子？”

　　元菁抱住丈夫道：“就会耍贫嘴，说正经的，等我们打退了北魏就回家，一定要好好补偿影儿，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卫羲将妻子轻拍着妻子的背道：“好，都依你。等到那一天，我就上折子辞官，功名利禄哪里比得上你们，守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元菁点点头，满足地笑着，满心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卫羲看了看时间道：“好啦，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你的宝贝女儿还等着你呢。”

　　元菁笑着点点头道：“倒还真的有点乏了，那就早些休息。明天我要跟女儿待一天，前线的事情你要多费心。”

　　卫羲摸摸她的头道：“好，前线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就陪着我们的宝贝女儿。”

　　元菁打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道：“别像摸小狗一样摸我，我又不是宠物。”

　　卫羲抱着她道：“你当然不是那些小猫小狗，你可是我的亲亲娘子。我去熄灯，你躺好，小心着凉。”

　　帐外白雪皑皑，帐内燃着火盆，炭火的噼啪声在深夜显得尤为明显。

　　上京郊外的山上，一名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山顶，遥遥望着边关，叹了口气道：“出生了。”

　　身后的黑衣女子将披风披到她身上：“主子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是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期待她的到来。”

　　“或许她可以破局呢？毕竟她的身份……”

　　“未来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罢了，再看看吧。派人先盯着，保护好她的安全。”

　　“是。”

　　女子望着天空，伸出手，一片雪花慢慢落入她的掌心，只片刻便融化成水。她缓缓握住拳头，水从指缝中滴落，很快消失不见。

　　她自嘲一笑：“终究还是留不住，罢了。”

　　说完女子便转身接过黑衣女子手中的伞慢慢地走着，经过的地方树木自动退开，渐渐显示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个一座精致的别苑。看着门口两只精致的玉兰灯笼，她眼中微微一暗，叹了口气，推开门，慢慢走进去。

　　黑夜中，院子里的玉兰花树在飞舞的雪花中悄悄长出新叶，带走了满地落花的伤感。

　　女子将伞扔给黑衣女子，懒懒地伸着腰肢：“这时候泡温泉吃锅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黑衣女子接过伞，点点头道：“主子先去泡温泉，剩下的属下会备好的。”

　　女子点点头，正准备踏入房间，又停下来道：“你也先去洗洗，喝碗姜汤，再准备那些也不迟。”

　　“主子放心，属下自有分寸。”

　　女子不再言语，进了屋子关上门，感受到房内扑面而来的蒸汽，舒服地喟叹一声。褪去衣衫，走入池子中，温热的水洗去身上的疲惫，她慢慢放松，缓缓闭上双眼，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鲜血、嘶吼、嚎哭充斥在梦境之中，让她想要逃离，可是穿插其中的一声声呼唤是那么的熟悉温柔，又让她流连，不忍离开。

　　“吱丫——”

　　有人推门而入，耳边有声音响起：“主子，主子……”

　　女子睁开眼，眼睛只迷茫了一瞬便恢复清明，揉揉眉间道：“许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主子还是多休息休息，莫要太过操劳。还有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属下到外面候着。”

　　女子看着她离开，看着门打开又关上，无意识地摸摸脸颊，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