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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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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煊束手无策地立在重重帘幕间,见御医、内侍、宫娥等围绕床榻上的秦赫忙乱,更觉紧张不安。等到有裙裾声掀过,他才觉察到是有浮木:“舅母......”
薛皇后朝他微一颔首,即刻便召来御医与秦赫的贴身内侍询问前因后果与秦赫病情,问毕后便坐在帘幕之前调度宫人,毕了便一动不动地望着帘内。顾煊纵心急如焚,也不敢在此刻叨扰皇后,只得侍立一侧,忐忑地等待帘内的消息。
约一个时辰后,有御医出来,朝二人叩首行礼:“陛下气急攻心,兼之近日旧疾复发,才骤然呕血昏迷。臣已为陛下施针,然邪风已入陛下肺腑.......”
“你什么意思?”顾煊一怔,不可置信道。
“臣无能。”御医以头抢地。
“天命如是,非卿之过,且尽心尽力罢。”须臾,皇后却出言安抚,令那御医再侍立床榻侧。待他退下,顾煊急切开口,神色张皇又茫然:“舅舅有什么旧疾......”
“陛下少年时喜披挂亲征,登基后又勤于政务、夙夜在公,建昭二十一年因你的事大病一场后,多年的虚亏便一并上来了。”薛皇后看着他,眼神中无分毫责怪,唯有隐隐的怅惘,“御医劝他调养,而他仍执意亲征。去岁隆冬过后,便愈发不好了。”
“何时?”顾煊追问:他竟对此全然不知。
“十二月十七,从你府邸回来后。”皇后轻声道。
她未再说话,而顾煊知晓他言下之意,已然心乱如麻。那日秦赫打了他,而他忤逆顶撞,此后月余因思过闭门不出,更不知秦赫状况。
他恨秦赫偏心秦治,恼秦赫罚他,却不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为此无限悔恨:若是早知秦赫已病入膏肓,他焉会不教舅舅省心,焉会兴作这番风浪?
御医替秦赫施了两轮针后他终于在傍晚时分转醒,见顾煊坐在他身侧,不由伸手抚摸着他优美的侧脸,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色是慈谨的,眼中却见顾煊从不曾在他身上看到的忧郁落寞:“为什么不告诉舅舅?”他问。
“舅舅有难处。”顾煊低声道。
是,彼时顾煊确实问过他会不会为他出头,而他说天下之大,朕亦有难处。他本以为是秦治惹了他不高兴,却不想他过分至此。
“自漠北归后,朕便知朕大限将近,本以为万事都安排妥当,却不想还有你。”他缓缓开口,事到如今,他也再不必避讳什么,“你任性,而朕信太子对你有几分真心,可堪托付。朕让他笼络你,譬如酒囊那次,用些手段也无妨,却不想他狠绝到如此地步.......”
顾煊心中一抽一抽地疼痛,秦赫并非一无所知,却默许纵容,他知晓他是为他好,错只错在他看错了秦治:“那舅舅还要将江山给他吗?”他问。
秦赫沉默良久,顾煊几次看到他做出似要同意的口型,却最终值得一声叹息:“再看看罢。”
他抬起手,握住顾煊的,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又清晰,是在做一个郑重其事的承诺:“你放心,无论舅舅将江山给谁,舅舅都会护佑你一生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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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为秦赫开了提神的药,他精神才又好了些,将政事的安排向贴身内侍康禄韩说清楚后康禄韩问道:“陛下可要着人监国?”
“命南阳侯总领政事。”秦赫淡淡道,“还有,谢氏以大逆罪论处。谢旦开棺戮尸,德阳长公主贬为庶人,赐死。”
不让太子监国,而是让南阳侯理政,那便是要给太子教训,甚或是起废立之心了。而吩咐完后秦赫便又睡了过去,顾煊凝视着他的容颜,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他容色仍旧俊美逼人,眉梢眼角却已有岁月痕迹,神情中的飞扬神采散去后,那初老的疲倦和纹路便分外明显了。
那一刻已经近了。他从来未曾想的舅舅的老去,舅舅的死亡,就这样骤然来临。
他良久后才移开了目光,回首却见康禄韩已去而复返:“太子于殿前叩首求见陛下。”他说,再未多言。
“陛下已经睡下,太子还来叨扰,何居心啊?”顾煊懒懒道。他略理了袖摆,起身道,“本侯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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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治在殿前叩首许久,额头已有血印,见宫门洞开,而来人并未着玄衣,心中一凉,看清那人是顾煊,那惊又转喜,起身殷殷道:“六哥。”
“哦。”顾煊淡淡道,“舅舅不见人,只要我陪侍,太子请回罢。”
便是要阻绝他向秦赫辩白的机会了。顾煊看着他,想看他此刻还能不能保持住从容的风度,而秦治只定定看着他。
“不是我。”秦治看着他,竟有些无助哀求。仿若他此刻不是辩白冤屈,而仅仅只是急切无望地解释一个与亲密之人的误会,“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可谢昆说是。”顾煊淡淡道。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没有任何的憎恨与敌视,秦治目光渐冷,捂住心口,觉察到那里有剐般的疼痛。
顾煊并没有信谢昆,只是他可以借此构陷自己,才就坡下驴。
“你一定要逼死我吗?”他低声道,他是真的在哀求了,请求一个不那么绝情冷酷的答案,他便还能假做伤害不曾存在。
而他只换来顾煊的冷笑。他立在高台之上,衣袂飘摇,艳丽苍白的面容是极致的瑰丽,他心向往之,而不得握于掌中:“不是我逼你,是你合该死。”他垂下头,那一刻目光中是真的有秦治的影子,“遗臭万年,所望皆空,才是你该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