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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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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号VIP病房来了个大学生,肤白貌美又病弱,起初,护士们以为他是一个大老板包养的小情儿。
后来大学生醒了,开口说话居然是个男孩子!
尹女士来了两趟,红着眼来红着眼走。
这位男同学的名字终于登记上了,把护士们都惊艳了。
他叫时去。
秋哲带着助理去打滞留针的时候他还在睡觉,针刚扎进去他就疼醒了,小鹿一样的黑瞳不安地看着眼前之人。
秋哲把他的病症缓缓道来,小护士给他打的是什么药,会有什么副作用,随后走出了VIP病房,前后不到五分钟。
时去第一次见秋哲是这样的,后来他在病床上哭了很久。
高考结束,保镖来校门口接他,他在校门口晕倒了,再次醒来,他的主治医生告诉他他得了白血病。
六号病房的那个小孩很乖,他妈妈是大老板,工作很忙,来的时候都会带着牛奶水果和零食,护士站的小护士也会分到很多。
护士们都很喜欢六号病房的那个小孩,小孩长得像他妈妈,又白又瘦,又因为生病,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小孩看上去比医院白色的床单都要白。
秋哲是他的主治医生,除了时去,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女人家里不算富裕,这几年下来已经花光了她的家底,老公和她离婚了,十几岁的女儿不认她,家里只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捡破烂给她治病。
夏至前三天,她自杀了,用喝粥的铁勺子把手腕割破了。
勺子很钝,护士发现的时候她两只手都是血肉模糊的。
女人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坚持,一黑到底,很清楚地死去。
那天,那个楼层很沉默,只有秋哲从容地帮忙安排了女人的后事。
……
时去在病房里剥橘子,病房的门被打开了,由于是VIP病房,很少有人进来,护士和打扫卫生的护工进来都会敲门,何况现在快到宵禁了,时去很好奇是谁进来了。
秋哲很少来看他的病人,除了第二次,之后几次秋哲来的时候时去都在睡觉,这几天好吃好喝下来,时去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
他好像是个睡不醒的布娃娃,所以当秋哲看到布娃娃趴在床脚看他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
那是时去第二次见他的主治医生。
他从玄关进来,高高的,像一座挺拔的山。
阴影褪去,秋哲的脸,慢慢浮现。
这个医生没戴口罩,时去过了好久才想到这点,此时秋哲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靠得近了,时去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因为他是VIP病房,房内原有的消毒水味被尹女士摆的香花香草盖得少了很多。
这个医生身上有消毒水味,医院很常见的味道,时去重复地想。
“你的病情不是很乐观,你瞒了家里多久?”
秋哲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直直地站在床边。
时去跪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又有些好笑地发现医生的声音沉沉的,原来不是戴着口罩声音沉,而是他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的,像剧院里听到的低音提琴。
“身体的事,你不应该瞒着家人,治疗的过程不好受,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
时去不安地捏着手上的橘子皮,眼睛不敢往上看,平视过去是医生的腰带,金属块上有一匹很漂亮的狼。
“嗯?”
医生发出了鼻音,催促时去回答。
时去把手里的橘子皮捏得湿乎乎的,他的声音弱弱的,依稀能听出是个男孩子。
“我不怕疼的。”
……
事实证明,骨髓穿刺真的很疼,那天本来尹女士要来的,可是路上有车出了车祸,尹女士堵路上了。
时去被推出来,哭得发抖,小护士们白天都有工作,每个人安慰一句就匆匆跑开了,护工也要下午才来,时去的床就在走廊上孤零零地放着,他面朝电梯口缩成了一团,被子盖得就露出一张小脸,秋哲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发抖的团子,他走出去五步,再折回来,看了床尾的名字才发现团子是他的头号病人。
秋哲:“……”
冷血的主治医生并不会安慰一个哭疼的病人,他在旁边站了一会,防止他的病人被附近痴呆的老小孩们偷走。
之前有一个聋哑人就被十七层的一个痴呆老人偷走了,唠了一晚上才被护士发现。
五分钟后,秋哲把刹车片踢起,拉着他的病人回去了。
时去痛得说不出话,秋医生给他配了止痛药,尹女士赶来时他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时去再醒来时尹女士又走了,他的印象中,那一天尹女士都没有出现,尽管床头的花换了。
——
秋哲听见护士站的那些小护士在讨论本省的高考分数线,他听见了他的一号病人的成绩,小护士们说他的第一志愿是所著名的医科大学。
小护士们注意到在翻病例的秋哲,有人问他:“秋医生,你好像就是x医大毕业的吧?”
秋哲看了那个说话的护士一眼,继续看病例。
护士长肘了小护士一下,说:“人家不上班的时候还在那讲课呢。”
“不是吧,秋医生才几岁啊?”
“人家快三十了。”
……
秋哲没管护士们的碎碎念,夹着病例单去了六号病房。
最近秋哲没接新的病人,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布娃娃身上。
时去不爱玩手机,不爱看电视,秋哲每次过去他都在剥橘子,橘子对白血病人有好处,这次过去他还是在剥橘子,小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为了缓解无聊,他还把橘络,内果皮和果肉分开了,橘子皮上每一个小颗粒都用牙签扎爆了,小盘子里都是橙色圆润湿滑的果肉。
见到自己的主治医生,布娃娃热情地把盘子端给他,举过头顶,被橘子皮染得黄中带绿的手指紧紧地扒着盘子边缘。
他的主治医生有点高,有点冷,很帅,很好说话,也很少说话。
秋哲抬了下手,露出了自己的医用手套,时去不好意思地放下盘子,在秋哲开口后说话前朝他嘴里塞了一块橘子,随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地等他说话。
“你可以让人带你四处走走,不用一直待在病房。”
“我每天都开窗的。”
小孩有点固执,他畏寒,最适温度的空调他都觉得冷,宁可开窗让小飞虫进来也不开空调。
看了他一眼,秋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实习了三个月的小护士经常陪时去聊天,在得知时去喜欢看书但是没看过太多书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给时去买了一本童话书,时去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认真地看完了《小王子》。
尹女士一个月来一次,每次都红着眼离开。
作为主治医生,即使秋哲不想,他还是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尹女士。
这个一看就是南方姑娘的女人扎着不高不矮的马尾,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代表身份的工作服,手上提的包都价值不菲。
尹女士坐在秋哲的办公室里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说了起来。
时去的生父是个搬砖的,尹女士在一个工厂里当会计。
两人的学历差距很大,时去爸爸初中上了一年就去工地了。
夫妻俩过得穷,但也还算恩爱,时去学习很努力,也很好。
几年前时去爸爸在工地摔死了,尹女士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北方的太子党,年纪比她小,是她大学学弟。
时去没有反对,母子俩从小山村搬进了大城市,时去上了私立学校,又因为住校很少回家。
太子党家大业大,他的父亲也很看重尹女士这个儿媳,把儿子管不了的产业全都交给了尹女士。
尹女士有大公司要管,母子俩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直到高考前,尹女士才知道儿子要高考了。
时去每天都复习到很晚,尹女士也不打扰他,在家也不知道干嘛,就去上班了。
一个月前,保镖突然打电话给她,说时去晕倒了。
后来才得知,他得了白血病。
尹女士在秋哲的办公室泣不成声,反复检讨自己的不称职,自己不配做个母亲,儿子不愿见她,每次都被赶去工作。
秋哲是白血病医生,不是心理医生,他沉默地听完病人家属的哭诉,沉默地送走家属,然后去病房查看自己的病人。
时去抬起头来,把目光从麦田里的小狐狸移向秋哲,他放下书本爬到床沿,问:“医院的食堂里有面包吗?”
面包吗……他倒是吃到过大白馒头。
“没有,你要吃可以叫人买。”
显然秋医生没懂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不自在地拿起了童话书。
——
时去爱上了看书,秋哲每次去的时候他不是在剥橘子就是在边吃橘子边看书。
有天秋哲进来,他人不在,桌子上有盘橘子,和一本倒扣的《挪威的森林》。
他听过这本著作,但是没看过,秋医生好奇地拿起书,一眼就看到了一些露骨的片段。
恰在这时,身后厕所的门开了,时去湿着头发走了出来。
一个多月没剪头,原本半长的头发及肩了,越来越像个女孩子。
“秋医生?”
秋哲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书。
时去看到了,突然疾跑过来,拿起书翻了起来。
“我没夹书签,我看到哪了……”
秋哲退开了一步,问他:“谁给你买的书?”
时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潘姐姐买的。”
“英文版?”
“嗯,我想看原版,但是没买到,这是潘姐姐在亚马逊给我买的。”
秋哲没问他看不看得懂,能考上x医大的英语应该没什么问题。
潘菲菲就是护士站站长,一个喜好藏书的女孩子,她正在用电脑一边看欧巴一边拭泪,大理石台面被敲了一下,突然出现的秋医生吓得她跳了起来。
秋医生戴着口罩,声音沉沉地说:“少给小孩子看这种书。”
潘菲菲一脸懵逼……
——
时去考上了大学,但是不能去,九月开学那天他坐在窗口,毛毛雨下了一整天,他就看了一整天的天空。
傍晚秋哲来查房,走了一圈就离开了。
时去在地上捡到了一片落叶,还带着泥土和水珠的落叶。
上面有个脚印。
他的主治医生来查房前去了外面,不经意地带进了一片落叶,这片叶子不经意地留在了六号病房,被病人捡起,拭净,夹在了书中。
后来秋哲见到过那片榕树叶很多次,一直不知道那片落叶来自他的脚下。
那一瞬间时去想的是——有人替他走过细雨蒙蒙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