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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锦瑟】 ...

  •   晚风吹来,让人有着莫名的寒意,吹得那绯衣的女子颤抖着,哆嗦着,害怕着。

      在那随后而来的人中之龙口中,再次听得那句话,她在黑衣人儿的怀中,更加剧烈的颤抖,仿佛那是止不住的恶寒。

      “那是…朱雀的头颅。”是被四分五裂的朱雀头颅,苟延残喘的朱雀头颅。

      寒冷袭击了脆弱的女子,她无辜地看着两人,听着那一身紫衣,与那人十分相似的男子口中残忍的话语。

      “呵……锦哥哥,你怎么也学阿菱撒谎呢。我们玉镜城怎会有朱雀呢?怎会呢?”

      黑衣男子的手收紧几分,不忍看着怀中绯衣人儿的脆弱。

      “我与阿瑟本是苗人。”

      以往宠爱着小女骇的慕锦残忍地向那易碎的女子开口。她必须知道,必须知道慕瑟的过去,她必须去拯救他那可怜的弟弟啊,只有她能,只有她,是那人永远放不下的。

      “呵…锦哥哥,你…们,怎、怎会是苗人呢?”

      女子还是颤抖着,指甲镶嵌进了那黑衣人的纤细的手臂中,沁出丝丝血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可那始作俑者却看不见,只是无辜地看着慕锦,无辜地眼神乞求他不要讲下去。她……承受不了。她……并不坚强啊。可是,她又想要知道,想要了解慕瑟的痛苦,想要知道那人的过去,想要知道他的一切。她…矛盾着。

      “若雪,你若不愿知道阿瑟的过往,我也不强求。”慕锦实在不忍看着妹妹般的镜若雪崩溃。“我们救出柳掌门便可回去,大可不用管阿瑟的死活。”

      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残忍,若让慕瑟自己决定,定也会选择死亡吧?可怜的他,怎样在那地狱般的拜月教苟延残喘呢?他又能残喘几日呢?没了她,他能活几日?他那可怜的弟弟啊。

      “慕锦!你怎能这样?”

      “我怎样?”听得那几日来从未理过他的黑衣人儿开口,他,却无多大欣喜。

      “她承受不了!”

      “她承受不了,大可不用承受!慕瑟的死活也不用她操心!她大可和玄羿回到玉镜城里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还要我怎样?”虽被人称之为“人中之龙”,可他也是有感情的!他的弟弟,便是他一生的牵挂,他宁愿他的弟弟去往那彼岸,也不要他那可怜的弟弟再受任何的苦楚。就算眼前的绯衣女子不曾爱过他,也是如此。他只希望他的弟弟,能在那彼岸里,安息。

      “你!!”莫菱怒瞪慕锦,他从未听到过慕锦这样尖锐、刻薄的话语,但他却也无能为力。毕竟那是他的弟弟啊,毕竟那人的痛苦,他们谁也不能比拟啊。只是…为什么都要怀中的女子知晓,她本可以在玉镜城里过着公主般的生活的啊,本可以不用如此痛苦的知晓那一切的黑暗的啊。可是,现在,却也只有她能将那人拉回来,从那彼岸中拉回。

      莫菱抱紧怀中的人儿,不让她颤抖,给予她安慰。

      可是,不知是不是那天公也在悲叹,竟落下点点雨珠,滴在了三人的发上,脸上,心上。近似悲鸣。

      慕锦没再看那相拥着的两人,准备转身离开。他…会亲手杀掉他的,亲手让那令人悲叹的人儿去往彼岸。只希望来世,他不要再投胎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中,只希望,来世,他能重新当他的哥哥,一切的苦楚都让他去承担,不要再让那可怜的孩子独自承担下去了,他怎能承受得了?这一世,他已经受得够多够累了,他……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将他拉回。

      绯衣女子紧紧地拉着慕锦的衣角,如同一个想要糖果的孩子般无辜。

      “我……”

      慕锦看着那绯衣的人儿,不忍。

      “没事的,或许,慕瑟会没事的。”他……只能这样安慰她,只能这样,他是自私的,但也请求上苍容许他的自私。

      “锦哥哥……”

      女子喃喃的开口,声音细若蚊鸣。

      “你好好养伤吧,明日里或许还有场恶站。”不去看那无辜的绯衣女子,他……不忍再看她了。

      可是,镜若雪,还是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不放,彷徨着。

      “若雪,放手吧。阿瑟的事,我们自会处理,他也能够处理好,你不用操心。”

      慕锦的音调努力的放柔,却只是刻板、生硬。豪无温柔。

      “锦哥哥。”女子看着慕锦,定定地开口,“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慕瑟的过去!”

      终于,女子下定了决心。可,慕锦却犹豫着了。

      就算她知道了,或许也将慕瑟救不回来了吧?可是……他看向莫菱,看着他朝他点头,便也只好朝那绯衣的人儿讲述,讲述着那人的过往,他所知道的过往。只是那声音,却是颤抖的,亦如多年之前。

      慕氏一族本是苗疆的大族,并受朱雀庇佑,于四方神中的朱雀更是在慕氏族人中选出,寨外的人无不称羡。可是他们却鄙视着那些人,那些只会膜拜神明的人。那些人哪知道慕氏一族的黑暗与痛苦?

      苍龙、朱雀、白虎、玄武本是镇守四方之兽,由拜月教掌管。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被玉镜城的先祖封印在了各地。从此苗疆四大家族再无四兽,拜月教便从这四大家族里选出四人担任四方神。只道那四兽化作人形投胎到了四族之中。无知善良的苗人也就这么的相信了。因为他们知道,四方神真的具有神力,他们可以操控雷电、火焰、雨水、冰雪。被苗人们景仰着,崇拜着,如同神明。

      而祭司与拜月教主便是月神的化身,他们睥睨着匍匐的人们,听着他们可怜的祈祷与恳求,怜悯地俯视着他们与那四方神。

      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其实哪有什么四方神转世,这全部都是祭司的诡计。在四兽被封印之时,祭司留取了四兽的鲜血与躯干,被封印着的只有四兽的头颅与四肢。祭司将它们封印在了圣坛内,在四族中寻找与四兽之血互相回应的人,让他们喝着那犹如紫红的鲜血,啃噬掉那庞大恶心的躯干,然后,等着兽之血融于自己的血中。那是漫长的一年。一年中,承受了兽血的人,要经过无比漫长的煎熬,每日每夜里承受着那兽血的翻涌,承受着那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与烧灼感。

      经历过那样痛苦的人,不能说是一个人了,可是却要在死之后,继续将这罪孽留给下一辈。拜月教为了留存四兽的神力,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那是怎样的画面?他没有看到,但他却从那扇门出来的混身青紫,两眼呆滞的弟弟身上看到了魔鬼。没错,那便是魔鬼,拜月教的魔鬼。领着胞弟回去后的他,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中,才终于知道了那扇门里的另一个魔鬼。

      原来,那扇门里,是封印着他们父亲的尸首。父亲死后,他们都没看见过父亲的尸体,问着母亲时,母亲只是摇头哭泣,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颅。然后,两兄弟就开始哭着说以后再也不问了,求着母亲不要再敲打着自己,他们深怕自己的母亲,就这样把她自己给打坏了。年幼的他们,从那时便知道,父亲,在他们的家里是个禁忌,谁也不能提起。

      可是,在慕瑟十二岁那年,那个身穿白袍,蓝发,金眼的男子,来到了他们的家里,一脸笑容地看着慕瑟。那是一种冷到骨髓里的笑,完全没有温度的。然后他就去和母亲说了什么,便就那么的走了。

      在他走之后,母亲就一直双眸睁大,目光空洞地看着慕瑟,满眼满脸的都是泪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流泪,不知道那个男子对母亲说了什么,只是哭着摇着母亲,哭着喊着母亲。终于,母亲在两兄弟的摇晃里回过了神,只是那泪,还是如同洪水般汹涌地淌着,似止不住般。

      母亲不再看着慕瑟,起身从内室里拿出了父亲身前的匕首握在手里,犹豫着,哭泣着。两兄弟看着母亲拿起了匕首,哭得更是厉害起来,抱在一起。他们不敢靠近母亲,不敢走近她。只因为他们的母亲现在正一脸的狰狞地看着慕瑟,手里的匕首举得高高的,似要去取掉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

      慕锦惊恐地吼着自己的母亲,叫她把手里的匕首丢开,叫喊着“你要干什么,他是慕瑟啊。”可是,一边叫一边抱着慕瑟却被逼到了墙角边。慕瑟只是颤抖着,惊恐着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相信她要杀掉自己,看着母亲满眼满脸的泪水,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娘亲要杀他?小小的人儿满脑子里都只是这个问题,都只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害得娘亲这么的憎恨他。

      终于,母亲还是没有下得了手,只是蹲在地上继续哭泣。年幼的慕瑟胆怯地走过去跪在母亲的面前,哭着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的之类的话语。可是他知道,他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母亲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却一把把慕瑟抱在怀中,更加汹涌地哭泣。

      “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不知道母亲究竟是要说些什么,只是在那哽咽的话语里,重重地,一句一句地重复。“我的孩子啊!你要怎么办啊!你要怎么办啊!”

      在母亲每日每夜的泪水中,兄弟俩知道母亲从那日开始就已经疯了,从那个蓝发、金眼的男子来到了他们家之后,母亲就疯了。

      后来那个男人又来了,他来接走了慕瑟,慕瑟没有反抗。他们都知道,那人是至高无上的,不容许有任何人的反抗,就算他们非常的恨他,也无济于事。

      慕锦跟着弟弟一起去了那扇门外,静静地等候着自己的弟弟,一等便是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里,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就算是风吹日晒,饥肠辘辘,也没有弟弟所受的苦楚来得痛苦。

      三天之后,那扇门被打开了,浑身污血的慕瑟痴呆地走了出来。他默默地领着弟弟回到家中之后,母亲却不似以前般疯狂的乱吼,只是坐在椅上声泪俱下。见得那痴呆的慕瑟,便紧紧的抱在怀中,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

      十五岁的他,在母亲的歇斯底里里知道了那恶魔般的拜月教是如何的血腥,知道了年幼的弟弟受了多大的苦。

      那扇门里,封印着的,便是他们的父亲,奄奄一息的父亲,尚在人间的父亲!而那样的父亲,却没有得到祭司伟大的救赎,只是将他封印着,封印着那有着朱雀之血的父亲。

      而慕瑟,便要效仿他们的父亲,一点一点的喝掉他的血,一块一块地啃掉他身上的每寸肌肤以保存那朱雀的血脉。那样的慕瑟,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他不知道,他无法形容那痛苦的范围,那心灵创伤的范围。他只知道,他的弟弟,被那叫做拜月的人们给毁了,毁在了那邪恶的门内,毁在了他们所一手策划的兽之血中。

      他们的母亲还是一直一直的抱着痴呆的慕瑟,一直一直地歇斯底里地怒吼。可是慕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生生地啃噬掉了自己的父亲,深深被那些人一下一下地粗鲁地喂着,吞着。他无能为力的反抗着,可是却只是无能为力,毕竟,他太弱小了。

      慕锦在母亲的怒吼里愕然,惊恐的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竟受了那样大的痛苦,他不知道母亲原来想杀掉慕瑟是为了不让他受到这样的折磨。可是……这创伤却深深地存在着,深深地在慕瑟心里烙了一个大大的印痕,如同被贩卖的奴隶般苟延残喘。

      之后的日子里,他想尽办法的喂着慕瑟吃饭,可是他却一直一直地吐着,呕吐着。似要将那胃内的污垢尽数吐出。可是,怎么做都没有用,纵然慕瑟一直一直地吐着,他依然是记得那些魔鬼,那些血腥的。

      他们的母亲没有继续的疯下去,只是同慕瑟一样变得痴呆了,变得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她,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只是整日茫然无神地盯着慕瑟,只是呆呆地盯着他。

      慕瑟每日每夜都会被烧得体无完肤,身上的热度使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只能干着急地在一旁看着。就算他朝慕瑟泼下一盆盆的冷水,也会在接近那人之前,便在空气中蒸发掉,无法为他减轻痛苦。每次在这个时候,慕瑟就会用尽全力地去撞着石床边上的墙壁,狠狠的,用尽全力的撞着。那时,身为哥哥的他,就只能两眼模糊的,哭着求慕瑟不要去撞那墙,不要把自己给撞死了,虽然,他知道他是想死去,可是……他却也知道,他的弟弟,从那时便很难自杀死去。无论他在身上撞出多么大多么狠多么血肉模糊的伤痕,都会在那个蓝发男子的手下愈合,而那个男子每次都会冷冷的笑看着,冷冷睥睨着慕瑟,如同在看蝼蚁一般。

      而那个男子,却在一个月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了。因为他知道,一月之后,就算慕瑟想要自杀,那初步形成的火焰却会不断地保护他,不断地阻止他。而那一个月之后,他们昔日那美丽的母亲,却用那把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自杀在了那初形成的火焰之前。

      他至今都记得他们那美丽的母亲死去时的容颜,那是憎恨,也是解脱。她只是狰狞地看着慕瑟,狰狞地举起了那把匕首,狠狠地插在了自己的左胸上,露出了多年未曾露出的微笑,幸福的微笑。只是,她却留下了一句话,一句他与痴呆的慕瑟同时声泪俱下的话语——“阿瑟,请原谅娘,阿娘本不该生下你们的。”

      两人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娘亲,听着她那叹息般的话语,两兄弟声泪俱下。是啊,如果早知道,她会不会不生下他们呢?会不会就能自己选择的,不让他们受苦呢?可是……悔恨还有用吗?罪孽已经形成,悔恨还有用吗?他们还能忏悔吗?

      那时年幼的他们,都知道了,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神明。就算有,那他们也就是被那高高在上的神明遗弃了的一类。那时的他们,神便是他们自己。

      而母亲死后,那蓝发的男人便派来了一个小小的女孩来照看并监视着痴傻的弟弟。而那个女孩的名字,便是轸弱。轸弱的到来,并未给慕瑟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慕瑟还是痴傻着,甚至连自己的起居都无法自理。可是,慕瑟四周的火焰却更加的成熟,更加的茁壮。

      他们这般痛苦的日子是直到那个眉心有着一颗红色朱砂痔的美丽女子出现时才结束的。

      那个美丽得好似仙女的女子受了伤藏到了他们的家里来,却喜欢上了他们两兄弟,希望在她伤好之后能随她回去,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慕锦知道,那位女子所说的喜欢,不过只是怜悯而已。但是,他却在痴傻的弟弟眼中看到了微弱的星光,于是他便答应了。

      临走之前,慕瑟终于开口对着那照顾了他大半年的轸弱说了四字,“轸弱,再见。”便头也不会的跟着那美丽的女子走了,去过着他们都所向往的寻常人的日子。头也不回的,逃离了那魔鬼所在的地狱。

      那年,身为朱雀的慕瑟便已死了,死在了那名叫拜月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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