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第七十章 ...

  •   傅祯再次出现在淑景殿时,媛媛尚在睡着,云舒也去暂歇,并没在跟前伺候。

      殿内只有银红和黛绿两人在擦拭灰尘。她们听到外头通报了一声“圣驾至”,立刻搁了手中抹布出来接驾。

      王顺就问:“怎不见顾娘子?”

      银红忙答:“昨晚上娘子写桃符到深夜,眼下……尚未起身。”

      黛绿就道:“奴这就去叫娘子。”

      “……这倒不必。”傅祯说着就往里走,“既然她写到很晚,便让她睡吧。”

      银红和黛绿答应了一声,赶着去打帘,随后一面奉茶,一面捧手炉。傅祯却连在明间坐等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就去了书房,却是出乎意料,媛媛居然把昨日送到这里的木板都写完了。

      昨日他那样生气,抬腿离开后,媛媛料定他必定又会给她带来一场灾难,却又不想在这之前让他随便捏了完不成桃符的错,便就着昨日那股遗憾,熬到丑时终于写完了现有的木板。

      傅祯显然无事可做,忽然来了句:“谁让她自作主张把朕那份写完的。”

      王顺忙道:“冯全说,昨日的木板尚不及挂满太极宫各殿门,今晨内侍省的人又出宫去买了,想是稍后就会送来。”

      傅祯瞪了他一眼,王顺没敢再说话。

      昨日他没跟来,回去后也不知陛下为何忽然间砸了手中茶盏,还要继续摔东西,王顺忙说这套茶器入不了陛下的眼,再换新的来就是,年节听碎裂声,不大吉利。

      傅祯果然没继续做这有伤风度的动作,反而是从袖管里取出一张破纸来。

      王顺就看着陛下亲自取下灯罩,引燃了纸张,火苗都快要烧到手了,他才扔至了火盆里,看着那张纸烧尽了才肯罢休。

      夜间陛下就寝后,冯全才敢告诉王顺,那张纸是从顾娘子的匣子里得到的,具体写了什么,他也没看清,总之陛下看到后面色都变了。

      王顺稀里糊涂了一整晚,此刻伴驾,唯恐陛下又动怒,自是一百个小心。可他回想方才陛下的恩佑,又好像不是很气顾娘子,不然为何又来淑景殿了,还让她继续睡?

      他思来想去,更摸不着头脑了。

      再看陛下,他居然就能这么坐下去。

      傅祯没了挑拣桃符的心思,让人搬走这一批尽快把各殿门都挂上以应风移,而后,他就靠在凭几上一言不发,随即视线上移,落在一旁书架上,大多都是书画论,还混着一些话本,他全都没兴趣,便觉着有些无聊。

      不多时,宫人又送了最后一批木板来。傅祯就问:“什么时辰了?”

      银红答道:“快到巳正了。”

      就要到巳正了,她还没醒。

      傅祯推案起身,众人以为他要走,谁料他居然要进媛媛寝殿。

      傅祯原先还能顾及与她不再是夫妻了,更拉不下面子说想见她了,是以每次出现在媛媛面前都找足理由才肯迈步。

      彼时他都不想看见她了,思及她跟他几年也不让他碰,却和那两个朝臣站在一块说着这也不可,那也不宜的话,他更是气得肺疼,狠下心来不要她了,却为何又来看她?

      初夏时看到那棵樱桃树,无尽的恼意让他生出一股窝囊,偏她冥顽不灵地继续留在掖庭宫里受罪让人误以为他苛待她,还和……和小六暗通款曲!

      简直气死他了!

      可他心头有多气,同时就伴着有多酸,像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碗醋,酸得他浑身难受,酸得他只有踏进淑景殿,才觉着飘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寒冬腊月,他大老远来看她,她居然还睡着,让他候着她醒来,他更烦了。

      银红和黛绿才到媛媛身边不久,年纪又小,更不清楚傅祯的脾性,虽知他这么进去不大妥当,竟没敢多说什么。

      亏得王顺拦住他,急急忙忙劝:“兴许顾娘子已经醒了,陛下就这么进去,或许她一着急,喉疾又要复发了。”

      而后他又冲银红和黛绿道:“快去请顾娘子起身。”

      约么一刻钟后,媛媛已穿戴齐整,被银红和黛绿扶到了傅祯面前。

      她骤然被人叫醒,整个人都不精神,又听说傅祯来了,既是忐忑又是尴尬于让他等了很久,问了安后便立在一边,垂着眼睛等他的训斥。

      从前她努力做好一个皇后,依旧会受他的冷嘲热讽,昨日他亲眼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想必今日想好了怎么骂她更难听,却必定是骂她行为不检,秽乱宫闱。

      她其实很后悔,明明知道留着傅练的东西于双方无益,却没料到傅祯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且就是那么凑巧让他看见了那张纸。

      媛媛留着那张纸,纯粹是因为不舍。

      万仞宫墙之中,晦暗无期的日子里,几乎人人对她避之不及,又或是趁机相欺,傅祯却能伸手相助,敢对她的遭遇叹一声不公,又盼着她无灾无患。

      那时她无法否认,她感动于少年郎的情谊纯真无暇。

      在宫里循规蹈矩这么多年,最终收获一身失望的狼狈,却不期然从他身上得到这点干净的青春之气,她心头关死的那扇门就不受控制地重新打开了。

      打开归打开,她还是会在意世俗的眼光,也会担忧他的今后,更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因此,她只是默默地存着那一张纸。尽管她早已把那几个药名记在心里了,却还是想留着实物。

      所以,如果傅祯给她定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到底冤不冤啊?

      不冤。

      冤的是她嫁给一个并不喜欢她的帝王,冤的是她被废后不能像常人家和离的夫妇可以再娶再嫁,冤的是她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捂死这桩秘辛却被傅祯撞破反而放大了这份感觉。

      人心真是易变啊。

      他之前说的要审她,不许她装聋作哑,就是为了这事吧。

      可傅祯却说:“朕问过尚药局的医官,他们说,你那张方子上的药效混杂,也没标注药量,显然不是个妥帖的方子,若是随意抓取又误食了,必会伤了身子。保险起见,你以后……就别看了。”

      媛媛以为自己听错了,诧然抬头,却见他面色并不温和,可方才说出口的话,又分明是句体谅她的话。

      那他,会对傅练如何啊?

      她已经连累了亲人,不想再连累恩人了。

      什么暗通款曲?

      天家怎能出这等丑闻!传出去傅祯的脸面要往哪搁!大卫皇室的脸面要往哪搁!

      她和小六绝没有任何不当关系!

      傅祯也不知这借口是给他们找的,还是给他自己找的。总之,他主动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曾经。

      所以他在掖庭宫气上心头时要赐死她的心思也就不会再提了。只要她从今往后踏踏实实住在宫里,他会给她个平稳的余生。

      傅祯显然对她的反应不满意,于是压着火问:“朕说的话,不够清楚?”

      媛媛见他不予追究,便就顺从地应了一句:“妾听清了。”

      傅祯又说:“听清了就去写桃符!”

      媛媛却低声回:“昨晚妾熬夜写完了一批,现如今这些……是陛下的。”

      傅祯翻了她一眼,她又说:“君无戏言。”

      她又顶他,他就不想放过她,指着砚台道:“你研墨。”

      也就三百对,他却耗到了临近天黑才收笔。媛媛烦他那股磨蹭劲,期间数次想帮他写,终是又怕他那口气不顺了找茬,便就忍了。

      明日就是除夕了,嘉定十五年的新年就要来了,媛媛进宫,已十年之久。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媛媛晨起后,换了一身新衣,与旁人比起来,也比较素净,不过今日戴了银钗。

      三个侍女也装饰一新,正在陪着媛媛一道准备过节的吃食。

      国朝风移,元日要饮屠苏酒和椒柏酒。屠苏酒是由七种药材混合制成,椒柏酒则是用花椒和柏树叶浸泡的酒。饮这两种酒是为了驱邪解毒,也图个延年益寿。

      宫中的酒由尚食局司酝司调配,想是又和从前一样要等许久才能送来。

      媛媛就和宫人先准备五辛盘。所谓五辛,是五种蔬菜,分别是大蒜、小蒜、韭菜、芸薹、和胡荽。元日食此,是为了发散五脏郁气,防病防疫。

      五辛盘易备,胶牙饧却不好制。媛媛喜欢食甜,从前在家时就学会了用大麦或小麦熬出来的黏软的糖。

      可是过节时,这种甜品并不会先让嘴馋的稚童吃,而是多给老者食用,一是用这种黏软的糖考验老者的牙齿是否坚固,二是愿老人家的牙齿永不脱落。

      媛媛早在前几日就开始发麦芽,今晨辛苦了近两个时辰,才往嘴里送了一块,甜度很足,也很黏牙。

      接下来是准备牢丸,云舒擀了面皮,银红和黛绿也备好馅料,几人正准备以皮裹馅时,忽听得外头来人了。

      除夕要守岁,元日有大朝会,晚些时候宫中又有家宴,傅祯走不开,只能让王顺来给她送东西。

      王顺带人给媛媛送屠苏酒,含笑说:“酒是平常之物,贵在陛下亲笔所书新年祝福,只此一份,专门给娘子送来。”

      媛媛看向两小宦官手里捧着的酒,两坛酒的身上贴了红纸,一坛写了“福庆初新”,另一坛写着“寿禄延长”。

      的确是傅祯的字。

      媛媛谢了恩,王顺面上的笑就放大了。

      他走后,银红就说:“晨起还在说司酝司可能要很晚才能把酒送过来,不成想陛下先赏了酒过来。”
      媛媛手上用力,捏紧了一个牢丸,就说:“供到观音宝像前吧。”

      云舒暗自叹气。银红和黛绿却是不解地看着她。
      媛媛居然肯多说一句:“天恩,当然要供起来了。”

      谁稀罕他赏的酒!

      媛媛可没受宠若惊之感,反而是忍住了没翻白眼回应。就这只此一份的东西,保不齐他哪日后悔了,又会像要回他那缕头发一样,她若喝了,届时还不起他,可怎么好!

      正月里节日多,宫里宫外都很忙,傅祯腾出时间再到淑景殿时,已经快到上元节了,他发现她根本没喝屠苏酒。

      那两坛酒就像他赏她治喉疾的丸药一样,赫然陈设在观音宝像前的条案上。

      她重新挂上了那幅画,而那幅画的背后是她画的顾家人。

      傅祯的心又被堵上了类似于棉絮一样的东西,有点憋闷。

      过节呢,图喜庆,他不想和她说气话。

      隔日他又来,媛媛正在学着扎花灯,傅祯就说:“照例,上元节会有人给各处送灯。”

      她闲来无事,就想亲手做一个。她初次尝试,连竹篾也削不好,正生闷气,被他这么一说,干脆就搁下了手里的东西。

      傅祯又改口道:“花灯多的是形式,你想做哪种?朕让人……给你送图来。”

      媛媛还在想要做个什么样的,傅祯就让冯全去给她找图了。

      冯全办事还算妥帖,不光找了图纸,还从司灯司调了一个会扎花灯的女史来。

      媛媛对着图纸,跟着这人学了一天,又耗了一天,终于扎出了一个红鱼灯,上头的鳞片栩栩如生,是她亲手所绘。

      长安城有宵禁,却在每年正月十四至十六解除宵禁,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可如白日一样任意穿梭赏形式百变、绚丽多彩的花灯。宫里也一样,这几日也会挂花灯,宫女宦官也会围在一起猜灯谜。

      淑景殿不比别处,人也不多,空闲不少,这些事白日里就做了,因而天黑后,媛媛亲自吹灭了这盏灯,理由是,以免起火。

      她在这事上已成惊弓之鸟,以致于上次傅祯送名家画作来,她再喜欢都没留。

      不过,十五这日天黑后,媛媛吹灭灯火就要歇下了,冯全忽然来淑景殿,请她移玉南海池。

      太极宫不像大明宫有一个极大的太液池,不过北部却有东南西北四池。南海池距离媛媛所居的淑景殿最近,因而冯全请她来此。

      今上住在大明宫,太极宫内过节也不热闹,更别提上元节会有炫彩夺目的花灯了。

      云舒提灯和媛媛一道往前走,路上虽不至黑黢黢不见五指,可是有风吹来时,松柏发出轻微响动,也足够骇人。有那么一刻,媛媛以为她这一去,会淹死在南海池里。

      她搂着云舒的胳膊,终是忍不住问冯全:“究竟让我去南海池做什么?”

      前头光圈一定,冯全回身,依旧呲着牙花语调轻松道:“娘子去了就知道了。”

      他卖关子,媛媛就举着云舒手里的灯往他脸上照,倒也没看出什么诡计多端来。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尚不到南海池边,云舒指着前头红橙交杂的光亮道:“娘子快看。”

      媛媛确定前头没有浓烟,就问:“莫非有人在南海池里放水灯吧?”

      的确有人在此放水灯。傅祯想着她怕火,而花灯放在水里,即便有起火的可能,也不必担忧有火灾。

      这里没多少人,除了水流声就是往水里放花灯的声音。

      王顺和秦通往各式花灯里放烛火,傅祯一个一个往水里推灯,等到整个南海池亮如白昼时,他的腰都快断了。

      媛媛小心走到池边,却没看见那边还在忙碌的三人,便只注目于这一池盛景,心旷神怡之后,眼周突然就发了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七十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