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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中有别韵(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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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沧行果然有胆气,大敌当前,这少年远比普通人镇静许多。
他率先冲出门去,迎面满院的风雨。
谢玄度就立在贺沧行身后不远处,将院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一个身穿藏青法衣的道人踏着瓢泼风雨,走了进来。
他半佝偻着腰,面皮松弛,脸上全是褶皱,形态苍老至极;一头灰白长发披散着,凌乱不堪,形如一个疯癫道人。
这还不奇特,最奇特的是他的右手臂竟不似常人。
那条右臂比左臂粗壮数倍,撑裂袍袖,裸露在外,皮肤上面长满了灰色绒毛,皮毛下数根青筋鼓动凸起,仔细瞧去,更像是一条野兽的手臂接在人身上。
谢玄度看这道士类人类兽,想来方才那几声吼叫,就是这家伙发出的。
贺沧行见拈花相士已踏入法阵当中,冷哼道:“等你很久了。”
不由分说,贺沧行先发制人,手捏起道诀,嘴唇翕动飞快地念着法咒。受他驱使,墙上十二面银旗猎猎作响,鼓动的声音紧邦邦的,好似下一刻就要撕裂、崩断!
“起!”
一声令下,刚劲的烈风朝拈花相士席卷而去!
那拈花相士抬起那条兽臂,狂挥乱舞,将这阵阵罡风搅得七零八落。
须臾,谢玄度注意到那罡风渐渐被搅成一个风漩涡,漩涡的中心眼气汹汹吞吸着除邪阵中的灵力。
谢玄度大觉不妙,道:“小心!”
话音刚落,拈花相士一声厉吼,刚刚吸进去的罡风猛地从中心眼中喷出,猛烈的狂风刹那间冲荡回来。
贺沧行见状,立刻翻腕,横剑格挡。可凭他拼尽全力,却也挡不住这地震山摇的疾风击荡,稍一松力,登时被震得倒翻回去,直挺挺栽在地上。
“沧行!”
贺惊鹊大惊失色,忙不迭跑过去扶住贺沧行。贺沧行胸中麻痛,喉咙涌上一口腥甜,转眼“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无贺沧行在前抵挡,携着雨的狂风几乎是扑面而来。
谢玄度当场被熏得险些跌了个跟头,他一抹脸上的雨迹,心道:“好臭,好臭!”
娘的,怎么这么臭?
谢玄度注意到那老道右手臂转眼间腐烂了大半,皮毛上生出斑斑点点的脓疮,腥臭的血水顺着他尖尖的指甲流淌下来。
拈花相士双眼通红,呲着牙,一把擦去牙缝间流溢出的口水,“肉,我要吃肉——!”
这下谢玄度看明白了。
这老道不知用了什么妖术,竟将禽兽的法力炼化到自己身上。他的身体发生异化,长出一条类兽的右臂,这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法力骤增,可凡胎肉/体又怎能供得起这么一条兽臂?
所以他需要不断食用新鲜的人肉,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这条兽臂就会迅速腐化、脱落。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要设置迷障困住那些过路的商人,就好比凡人圈养鸡鸭一样,这道士将过路的商人“圈养”在山中,以供自己食用。
拈花相士呜呜乱叫,拖着沉重的右臂,朝庙堂走来:“肉!还给我!把他们给我!”
那待在画地为牢阵法中的商人们听到这话,一片哭喊尖叫。眼见着连这贺沧行都打不过,他们顿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贺沧行一下察觉到了,擦着嘴角的血,喝骂道:“不想死的就别动!”
贺沧行打不过拈花相士不错,但他命令他们待在原地,还是很有底气的。
谢玄度眼一转,镇着“画地为牢”上方的那展金刚旗,这可是贺家独创的护命法宝,任尔刀枪棍棒,我自不损分毫。
俩孩子法力平平,救人危难倒是十分坚定,竟然把这救命的玩意儿让给他人,可见好心。
看来这趟事,谢玄度是不能管也要管了。
谢玄度慢步走出庙堂,与那拈花相士打了个照面。
他看着拈花相士粗壮的兽臂,轻叹道:“你自号‘拈花相士’,想必年轻时也是一段风流人物,好好的正道仙途你不走,干么非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拈花相士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像是在笑,道:“正道仙途?到底什么算正,什么算仙?我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
谢玄度略一思考,点头道:“好回答。你这异术确实不像仙府的路数,敢问阁下师从何人?”
“你可识得‘不事王侯’么?”
“不事王侯”四字一出,顿时如同当头棒喝,打得谢玄度晕头转向。
不识?他可太认识了好吗!听拈花相士这口气,难道不事王侯是他的大后台?
谢玄度不禁警惕道:“怎么,你是他的弟子?”
“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拈花相士振振有词道:“不事王侯向世人证明,成仙路上,大道三千,可不止那些个世家玄门的道才是正道!吾将之教诲,奉为法旨。”
谢玄度再问:“他就教了你这些?”
“怎么?那些世家玄门猎杀灵兽妖怪,吸食灵气,我猎杀几个凡人,亦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一条阳光道,一支独木桥,说到底就是弱肉强食而已。都是想求长生不老,各有各的路,难道我就有错,他们就无辜么?”
叽里咕噜一大堆,谢玄度算是听明白了,什么“教诲”,说白了打着不事王侯的名号,光明正大地走邪魔外道,竟还能掰扯出这么一堆歪理。
谢玄度:“不事王侯本尊要是听到你这番话,能气得……”
他本想说“气得底朝天”,可一想那人,若此时就在此地,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只管波澜不惊地刺出一剑,早日了事。
谢玄度原本也没那么多耐心跟他论道,可他实在不愿见刀兵血光,便说:“我辈修道求仙,超脱生死只是‘表’,自由逍遥才是‘里’。如今你被兽性侵蚀心识,受困于魔障,便是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末了,他好声好气地商量:“这位道友,不如看在我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这些小朋友,行不行?”
“你的面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拈花相士已然不耐烦,“多管闲事,简直找死!”
谢玄度眼见不能善了,叹道:“找姑娘我很喜欢,找死还没有经验。既然如此,便向阁下讨教讨教!”
谢玄度说罢提剑。
众人就看见他手中那柄木剑瞬间缩成一把墨骨折扇,折扇轻展,转飞,直直劈向拈花相士!
拈花相士左手握剑,右臂出拳,交迭着应招。他出招笨重,可谢玄度却身法轻盈,那折扇穿行得游刃有余,澄明的灵气迸溅,令人眼花缭乱。
可奇怪的是,实力悬殊之下,两人却一直未能分出胜负。
贺沧行心中疑惑:“奇也怪哉,这人怎么不杀了他?!”
贺惊鹊道:“或许谢前辈不想杀人吧……”
贺沧行拧眉道:“就这玩意儿,还配称作‘人’么?”
贺惊鹊看着他人面与兽臂,一时答不上来。
说话间,拈花相士渐渐被耗得体力不支。他兽臂握拳,正要反手一击,不料谢玄度侧身一转,敛扇刺出,那招式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闪,折扇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击灌满充沛的灵力,重如千钧,拈花相士肩膀吃痛,脚下连连后退。
贺惊鹊和贺沧行两师兄弟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谢前辈看着文质有余,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拈花相士捂着快要裂掉的肩膀,疼得呲牙咧嘴,好几番才镇定下来。
他又惊又疑:“这招,仙人指路……你是‘四海孤游’谢玄度?”
“哈?你还识得我?”
谢玄度还真不知自己这么有名,他折扇一展,遮在前额上,挡着汹汹雨势。
他道:“不好意思,要不是在此遇见,你这种九流角色,我一般叫不上名号。”
九流角色?拈花相士险些吐血。
他呵地冷笑一声,道:“跟谢大公子比,我又算什么?你不是九流,一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叛徒,声名响彻三界,我自然甘拜下风。”
顿时,谢玄度笑容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声音沉了沉,道:“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还有更可怕的,恐你都没听说过。怎么?要不要见识见识——!”
拈花相士知道他是谢玄度,自然也明白凭借自己的修为是打不过他的,看来今天是占不到便宜了。
他可不像惊鹊、沧行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很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见势不妙,立刻就跑。
拈花相士大袖一摆,召出一阵迷障冲谢玄度挥去。
谢玄度不及防,视线一时受阻,等他拨开迷雾,那拈花相士早早就溜之大吉。
跑前,拈花相士还撂下一溜余音,正朝他放出狠话:“谢玄度,今日之债,来日必定讨还!”
谢玄度拇指向下,心道:“笑话。你有来日,我可未必有,劝你报仇要趁早。”
谢玄度将墨骨折扇一敛,折扇化剑,再度收回鞘中。
此时风雨已收,翻涌的云层中,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垂射下来。
谢玄度转身回到庙堂当中,就见贺惊鹊和贺沧行立剑防着身,小脸一个赛一个的白。谢玄度以为他们吓得不轻,忙道:“不要紧张,老妖道已经被我打跑了,想必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谢、谢玄度!你就是谢玄度。”贺沧行直呼其名,仿佛谢玄度比那拈花相士还恐怖,“怪不得你一进来,除邪阵就自己启动了,你……”
“我就这么可怕吗?”
谢玄度实在纳闷,要论长相,他不敢说英俊潇洒,至少比那拈花相士还是可爱一点的;要论行迹,他刚刚还救了他们……
谢玄度看这两个少年浑像受惊的小兔崽子并立在一处,摇头道:“罢了罢了。”
他收起蓑衣,将斗笠往头上一戴。
贺家子弟见斗笠下谢玄度的脸白皙俊雅,眼仁漆黑,笑时,当真丰神俊朗。
他道:“天晴了。两位小友,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