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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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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柘因那次定力针的事情,被陆茵罚了禁闭,被关了十天。
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大圈,一阵风就能刮跑。
小尤惊愕,“关禁闭难道不给饭吃吗?”
齐柘走到小尤跟前,溢出一丝苦笑,“我入了生死之门,自己折腾的。”
小尤脸色倏地变了,立马搀住齐柘的胳膊,“二哥哥。”
齐柘摇摇头,“不妨事。”又指了指小尤因练剑胳膊上留下的新伤,“倒是你,伤口得注意,平时练剑自己小心。”
小尤说:“小伤口,不用放在心上。”
齐柘脸拉了下来,“如何不注意!一点儿都不懂爱惜自己!”
小尤甚少看见齐柘生气,有点惊讶,便没了声。印象中齐柘对她总是格外宽容,她怎么胡闹齐柘都一笑而过。
齐樟有时被小尤捉弄得头疼,冲齐柘道,“你就惯着她吧!”
小尤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因为想吃烤红薯,便自己烤,一不小心被烫到了,起了好大的一个泡。齐柘当时就把小尤骂了一通,硬是三天都没跟小尤说一句话。
齐柘见小尤没了声,心下一软,“是我不好,刚刚话说重了。”
小尤看着齐柘苍白的面色,“我该听哥哥的话的。”
到了齐柘的院子。齐柘的院子跟小尤一般大,不过倒没多少东西。他栽了几株梅树在庭院中,现下不是冬天,光秃秃的树枝,显得庭院也格外萧条败落。
小尤支使了王医师来给齐柘把脉。王医师皱着眉给齐柘把了一会儿脉,开了个方子,叮嘱齐柘一定要按时吃药,便去了。
小尤想追着王医师问个究竟,被齐柘拉住了。
齐柘拿出一个药箱子,“别问了,我入了一趟生死门,修为大增,只是没有及时运功调息,现下气血两虚,得好好修养。没有其他的事。”
小尤将药方看了好几遍,没看出个什么来。齐柘拉着她坐下,要给她重新包扎伤口。
小尤看着他把自己先前包扎的纱布都轻柔地挑开,“你既然觉得我包扎得不好,为何不刚刚让王医师一并给我看看,再包扎一次?”
齐柘缓缓道,“王医师下手没轻没重,我不放心。”
小尤想起来当时王医师把她包扎成一个“粽子”的时候,她一直不停地“哇哇”叫。她当时是喊给齐樟听的,并不多疼。
鲸吞是把凶剑,小尤控制不好力道,给自己划得伤口挺深。
齐柘双眉一拧,手上动作更加轻,边倒药粉边轻轻地吹,“以后要是再划这么深,不许自己胡乱包扎,给我来弄!”
小尤胳膊上的伤口被他这么一弄,想象中的疼也没那么疼了。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有“烤红薯”事件在前头,她主要怕齐柘不跟他说话,越发小心翼翼。
齐柘眼皮一掀,默默看她半晌,漆黑的眼珠子格外亮。他唤她,“小尤。”
齐柘将药方理了理,对着角折好,收入袖中,才道,“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父亲母亲一块去萧县。”
小尤心里一“咯噔”,该来的总是要来。
“此次打仗,是隔了三十年又一次打,我也不知道要在那边待多久。你在家中,好好的,不要乱跑,不要闯祸。万事都得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她跟齐樟还可以互相损几句来打发掩盖,可是跟齐柘说这些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尤把自己的衣袖理了又理,闷着头不出声。
齐柘伸手,在小尤发间揉了揉,不大像是给小尤理顺发丝,倒像特地弄乱她的头发一般。
齐柘牵起嘴角,“等临行前一晚再给你讲个故事。”
小尤这几日日日都能看到父亲在演武场上练兵。
她从演武场上那边过来,听着他们起起落落的呼喊声,还有兵器交戈声,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小尤将一百遍的《剑道》递交给燕宗师。
燕宗师不看她,追寻着演武场那边的声音,“抄了这么多遍,可会背《剑道》了?”
小尤心道抄得我手都磨茧了,再不会背岂不是傻瓜。
她当即开口,背了出来,“道剑者,先天一气也,为无形无象,生养天地的太和元气。道人以法凝结此浩然刚大之气,以之透金石、贯鱼鲁,沛然莫之能御。其……”
燕宗师打断她,“可悟了多少?”
小尤思索回答,“持剑之人,要借天地之气,辅以自身,从而持剑攻守,此为剑道。”
燕宗师沉声道,“只悟了表层。”顿了顿,毫不留情地看了小尤一眼,“还是最表层的表层。”
小尤将《剑道》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分外疑惑,“那该何解?”
燕宗师随手抽了一把剑,对着小尤就演示了起来。
小尤眼珠子还没转半圈,燕宗师的剑就已经当空划了出去,劲风一扫而过,有西北寒冬腊月的风雪之势,刮得小尤脸颊生疼。
燕宗师嘴里念道,“唯快则稳。这是基本功。”
小尤眼神不错,从刚刚奇快的剑势中又领略了一丝厚重之意,这仿佛是武学之道多年沉淀而出。让她凭空想到了猛虎下山,步子稳健,每一步却是逼至咽喉的迈进,让人不寒而栗。
燕宗师身子猛地一转,长剑一抖,剑锋势如破竹,直朝小尤挺进。小尤哪知道燕宗师突然要跟她过两招,手里的剑攥着就要来挡。
这不就是猛虎突然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袭击吗?
她举剑太慢,眼看着就要被戳,燕宗师竟是虚晃一招,剑猛地一收,毫无丝毫脱力之感,又凭空挽了一个剑花。小尤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长剑的剑尖在地上扫了半圈,此为蓄势。只见墨宗师当空一跃,小尤目光追随,却感觉周边光影重重,罡风骤起,小尤定睛一看,见数个墨宗师在周边,剑声铿锵,剑法宛若迅龙惊世,疾如雷霆电驰,大开大合之间有进无退,刚猛至极,却偏偏身法变幻无穷,让人摸不清来路,又给自己留了后招。
眼前每个都是燕宗师,可是每个人的剑法都不相同。往往在这个人身上刚刚摸透了一点,转头瞧瞧另一个,又觉得他的剑法刚劲不失气魄,却正好破了刚刚那人的剑招。再换一个人,此人剑法轻柔似水,细细观察,却是糅合了“以柔克刚”的精粹。转瞬之余,另一边使了千奇百怪的“醉酒剑法”,似醉非醉,更有一番韵味。如此眼花缭乱,让小尤都不知道改看谁才好。
小尤分不清哪个是燕宗师本人,只听到他的声音,“分身剑术,是将灵力融于剑术,可以以一敌百。来日你若上了战场,便可如此。”
小尤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突然有种感觉,这分身剑术在哪里见过。可是风莱阁不是以剑术闻名天下的,并没有“分身剑术”这一说。
燕宗师的分身剑术于此时基本功都差一大截的小尤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小尤知燕宗师不怎么亲自展示剑法,便有多少看多少,想一股脑儿都记在心里,回头再细细琢磨。然而小尤那不大的脑袋平时都装了一些有的没的,突然让她记这么多,脑袋顿时要反抗,她不争气地头疼了起来。
燕宗师化形归一,将剑举在背后,对着小尤,“可悟了一些?或是可记牢靠了其中十几套剑法?”
燕宗师还是高估了小尤,或许他就没教过这么差的徒弟。
小尤诚恳地道明实情,“我只记住了一点,一套……都没有。”
燕宗师一瞬间的惊愕,又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尤一眼,然后才释然地叹气,“使出来试试。”
小尤将鲸吞一挥,与刚刚燕宗师的凌风一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差了一些气候,比较生涩。
燕宗师以为她会挑最简单明了的几招使出来,没想到小尤估计是使多了无刃的剑,剑势颇为……奇形怪状,竟是想到哪个就舞哪个,选的剑招有的颇难,有的颇为容易,还有的颇为……等一下,他记得自己没教过这个,她怎么使……她怎么还自创了剑法?
不过这小姑娘虽然没把他的剑法学个芝麻丁点大小,倒是把他的气势学了个七七八八,每个眼神都颇为狠戾。他以前年轻时,剑法被人称作有“虎伏深山,风啸擎天”之韵势。
如今她一行一动,恨不得把全身的劲都使上。不像老虎,倒像一个爬树的小猫。
小尤累得大汗淋漓,却也咬着牙不放弃。
燕宗师挥了挥手,小尤收剑,听他训诫。
“剑势……还可以。初以为你是女孩,所以会选那种精巧的剑法,不曾想挑的剑法,连拉磨的都不一定敢选。孩子,日后你可能要好好吃苦了。”燕宗师拍了拍小尤的肩。
小尤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变相地骂人。
“记住,剑在手中,道在心中,蛮力是不可取的。你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燕宗师又从兵器架上拿下一把剑,双剑各执一手,丝毫不费力,“日后你得使双剑,使多了你就自然而然知道蛮力对你该有多累了。”
小尤将鲸吞放在一边,给自己的手腕松了松力,反正燕宗师手上都是剑,腾不出手来揍人。
燕宗师将双剑放在一边,坐在一边,“不过你的剑法不耍小聪明,这点很好。”
小尤不动声色地又将鲸吞拿了起来。
燕宗师抬眼看向小尤,小尤一抖叟,剑差点掉了。
“可知齐柘那小子为何被罚吗?”燕宗师淡淡开口。
小尤想了想,“因为他用了定力针修行,这不被允许,容易沦至邪魔外道。”
燕宗师手里灵光一现,一把剑就现入手中。剑长三尺二,剑宽半指,火红的剑身上,清晰的映衬着金色的纹路。赤色的剑柄上,飘扬着寸余长的红绫。剑尖之上镶嵌着金色的两个个古朴晦涩的字“炽心”。
小尤仔细打量着这把剑,这把剑隐隐约约覆上了一层不容侵犯之意。
燕宗师反问,“若是借助外物修行,剑,刀,枪都是兵刃,也是外物,为什么它们就允许?”
小尤将目光收回,后知后觉地开始疑惑,为什么呀?
燕宗师抚摸着剑身,“其实这些兵刃与定力针什么的法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们用兵刃之时,只是借兵刃格杀抵御,从未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就没有被剑所控的可能。而定力针这些法器,锻造之始就需修道之人融入自身灵识和精血,放入真火淬炼,给其生命。若修道之人难以静心,便会受法器控制,从而违背本心坠入魔道。”
“刀剑认主,只是以血为盟,未涉灵识,便还是只有剑灵,没有剑魂。”顿了一下,燕宗师目光深沉,“我观天下剑道,唯有墨临阁剑术无双,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小尤惊愕,脑袋一转,“他们的剑有剑魂?”
“不错。有了剑魂,才能使剑真正凭自身意念支使,领悟别人领悟不了的剑道。我其实并不反对以法器修道,只是始终坚守本心的不多,此道太难。”
小尤从未听人讲过这些,什么大道为一的讲法在脑子里冲撞了好几遍,突然有个十分“离经叛道”的说法灌输给她。她左思右想了好长时间,觉得好像那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不过多少还有点冲击,心里不知道响了多少闷雷,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风莱族的,为何修墨临族的术法?”
还有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
燕宗师毫不在意地一笑,“武学之道,无门派之分,更没有偏见之说。”
小尤很少看见燕宗师笑,大多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这一笑多了一分别的意味。
是张扬恣意的。
“我像你这么大时,墨临族和风莱族仇怨还要大,恨不得要把对方咬死,哪里像现在还会停战一段时间!可是如若不把对方的剑道领悟,我们又怎么胜过对方?因为仇怨而弃对方门派之精粹而不顾,实在是狭隘之见!”燕宗师的语气不容置疑,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芒。
小尤心情复杂,她知道因为风莱族对于墨临族仇怨太重,从不愿碰有关墨临族的任何事物。而墨临族的剑道中融了剑魂,也被本派所不齿,认为是邪魔外道。
燕宗师将长剑收了,凝于掌心消失不见,转换了语气,“不过风莱族百年基业,丹心常驻。而墨临族多多少少还是有一时不慎坠入魔道的。你要不要学分身剑术,还是看你自己。”
“啊……我……”小尤听得稀里糊涂,这时才知道燕宗师的本意其实还是让她学这个。
“可是二哥,你又为什么……”不让他学,还罚他。
燕宗师淡淡开口,“他资质平庸,心思又太重。”
小尤讶然,难道她资质就不错,心思……好吧,她的确没心没肺。
“那大哥也可以学啊!他资质肯定不错!”
燕宗师给小尤来了个“糖炒板栗”,不满开口,“别想着着别人,自己的事牵扯旁人干嘛!你大哥二哥自有自己的一番造化!”
可是分身剑术好难的样子,万一她还一不小心炼出剑魂坠了魔道,那怎么办?
小尤犹豫,心里盘算了半天,也没给个准话。
燕宗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收了个你这么磨叽的徒弟!齐樟齐柘不是我徒弟,自然不用我操心。”
小尤心里哼哼叫,我还不想你当我师父呢!凶死了!
燕宗师起身,摆了摆手,“你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回头给我个答复。”
小尤握着鲸吞,心里天人交战。
后边燕宗师突然朝她说,“齐尤,你不一样。你以后会知道,你有自己的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