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风铃》秦苑夕

1、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间小店。
　　有一条狭窄的小巷直通深处，巷道两边满满地布置着装饰品。灯光并不亮，窗户也不大，整个空间笼罩在神秘阴森的气氛里。他摩挲着墙壁上镶嵌的稀奇古怪的、说不清楚是金属还是岩石的质体，一步一步，有若探奇一样深入。
　　他惊奇地发现大厅里空无一人。虽然当中安置着一个小小的柜台，柜台上摆放着形状怪异的盆景，但没有人看守。他没有做声，依旧缓缓挪移脚步，转着圈浏览四周悬挂的各种诡异莫名的东西。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件挂饰上。凭着多年的职业敏感，他认出来那是一块头骨。虽然只是从额上摘下来的一小块，但那种弧度和表面的凹凸的光泽，是任一种仿真的材料都无法完全描摹的。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够到那块头骨。指尖还没触到，却看到骨头摇晃了几下，空灵而喑哑的声音宛若唱诗班的吟唱，低低掠过耳畔。他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一只骨头做的风铃。
　　“先生对这个骨风铃感兴趣？”那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屋子里，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的身旁，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他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而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说道：“我叫纪如缤，是这个古玩店的老板，刚刚一直在里屋盘货，这才出来。不好意思吓到您了。”见他没有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见您看着这个骨风铃许久，需要我跟你介绍一下么？”
　　他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了手，目光却仍旧没有从它上面挪开：“这是真的头骨……对吗？”
　　“先生真是好眼光。”提到人骨，这个女子的语音依旧平淡不惊，仿佛习以为常，“这的确是用一整块头骨做成的风铃。”
　　“你这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万分诧异，忍不住问出声。
　　“先生难道没有注意到我这里是古玩店？这款骨风铃并不是近年的产物，恐怕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它的身上，还带有一个美丽的预言呢。”她却只是微笑，语气淡淡。
　　“预言？”他低语喃喃。
　　“这个预言并不恐怖吓人。它只是关于——爱情。”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并没有刻意传递出惊恐或是压抑的情绪，“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期望能够遇见一个人，遇到一份爱情，让自己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只骨风铃，就能够带给你这样的爱情。”
　　“这……这怎么可能？”他只觉得荒谬，连连摇头。
　　“或许只是先生，与它没有缘分吧。”她也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依旧是不改神色，浅浅笑道，“先生还要不要看看别的东西？”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用了，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小店。
　　爱情……他的唇微微弯起一个淡漠的弧线，这个世界上还真的会有这样的爱情么？

　　走进医院，他别上了工作牌。
　　魏杭，男，29岁，外科医师，主攻神经脑科方向。
　　他和同事们一起走进电梯，彼此微笑着简单招呼，然后缄默。他知道这是一种礼节性的疏离。人和人之间，即使每天都会照面会用言语交流，可彼此的距离却还是需以亿万光年计。
　　电梯停在了第六层，他对着身旁的人点了点头，抬脚走出门。在墙壁上反射的光影中沉默地前行，转过弯，在办公室门口签到，然后进里间，麻利地穿上外套。一切都是这样机械地重复。
　　助理走了进来，给向他报告今日的安排。
　　“九点半有一个颅腔手术，安排在七号手术台。”
　　他接过病历本，飞快地过目了罗列的数据，头脑里迅速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计划。他把病历本放在工作桌上，接过助理冲好的咖啡，喝了一口，问：“器械都准备好了？”
　　“嗯。”助理恭敬地回答。
　　“我们过去吧。”他放下咖啡杯，收起病历本，招呼助理一起朝手术间走过去。
　　手术进行了三个半小时。当他把病人颅腔里的息肉碎片清理完毕，吩咐助理将伤口缝好，便走出了手术间。
　　刚摘下面罩，喝了半杯牛奶补充体力，便有护士跑了过来说道：“病人颅腔又有出血迹象！”
　　他迅速跟了护士过去。在手术间门口听了助理的报告，当机立断说：“到血库取血。”
　　“病人的血型是AB血RH阴性，血库暂时没有库存了。”护士面色凝重地回答。
　　“在医院广播召集一下，同时去调集邻近医院的血液，再联系献血志愿者赶来医院，去。”他听到情况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吩咐下去。
　　“是。”助理颔首，正想要退下去的时候，身后长椅上坐着的一个男子却突地站起身，冲到他的面前，情绪激动：“我是RH阴的血，抽我的血吧！”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他，没有回答，旁边的护士问道：“你是……”
　　“我是小琦的男朋友，你们抽我的血吧，抽多少都没关系，只要能够救她！”他边说就撩起了衣袖，露出瘦弱的手臂上纤细而透明的血管。
　　看到他眼底凝结的倔强，魏杭心动了一下，面上却毫无表情，只说：“跟着护士去做一下血型检验。”眼见男子乖乖地跟着护士离去，他突地对着他的背影承诺：“她不会有事的，我会全力救她。”
　　从手术间里走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让他倍感疲惫。他扶着墙壁轻轻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休息，刚坐定，便有一杯红牛递了过来。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深黑清亮的眸子，年轻的男孩赧然一笑：“医生大人，今天真谢谢你……你可真是小琦和我的救命恩人。”
　　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
　　而对面的那个男孩子却盯着他胸前的工作牌，念出了他的名字，满怀感激地鞠躬道：“魏医生，也许对你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对我们来说，您的恩情，我们会记得一辈子的。”
　　他拉开了红牛的拉环，听到了这句，脑海中蓦地重现出下午他对着自己说的那句话，然后就愣在了那里，突兀地问：“你的体质本来也不算强，还真不怕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
　　“只要能救小琦，怎么样都好。”他嘿嘿笑了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幸福的红晕，“我答应了要照顾好她的，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义无反顾。”
　　他面无表情地端起红牛，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

　　下了班之后，他又来到了这间古玩店。
　　狭窄逼仄的巷道带着一股邪魅的阴气，竟有些医院的味道。他自我打趣地想着，便走到了中庭，凭记忆走到屋子的一角，抬起头，却发现头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要找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
　　“老板？”他叫出声，而神秘的女子就随着这声呼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声音仍旧低沉柔软：“先生又来小店，是想看什么？”注意到他所站的方位，看到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她了然一笑，问道：“骨风铃？”
　　他点了点头：“老板没有把它挂出来？”
　　她却摇了摇头：“骨风铃已经被买走了。”
　　“卖了？”他不敢相信，连忙追问，“是谁买了？”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纪如缤的眼神空濛，像是萦绕氤氲的水汽，“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子……而我也相信，骨风铃也遇见了与它有缘的人。”她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先生莫不是后悔，昨天没有买下来？”
　　他没有出声，心底复杂的情愫交错辗转，又听到她呓语般的声音：“时间是不等人的，你和它之间的缘分，还差那么一步。”然后她又轻巧地笑了：“但，也许这个距离是可以跨越的，就看你是否有决心和行动力去追寻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刚开了门，工作后的倦意就彻底涌了上来，他一头撞进了沙发，蜷缩成了虾米，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
　　零碎的梦境纷至沓来，他只觉得脑沉重得一如灌了铅，各种混杂的思绪在纠结，乱成一团。突然就有一道闪电劈开混沌，叮叮玲玲的声音如魔咒一般在耳畔散落开来，一个图像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悔意有如刻刀，把心剜出一个大窟窿，欠欠的感觉沉积凝聚，让人无法释怀。
　　他从沙发上一坐而起，冷汗涔涔。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从沙发上一撑而起，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为自己冲了一杯茶，胡乱吃了几片吐司，他又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连上了网，像平日的晚上一样浏览新闻，打开PPLIVE寻找可以用来放松的肥皂剧。
　　看着看着，意识就游移开了，他知道他又开始怨念起骨风铃了。原本该是他的，而他却错过，就像多年前的大学校园，就只是一刹那的犹豫，便错过了最美丽的风景。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上了PPLIVE。心思静不下来，只得盯着屏幕发了会呆，准备收拾了洗漱。内心却突然有一股冲动涌了上来，主宰了情绪，让他没来由地打开了遨游，在百度的页面上神经质地敲打出了“骨风铃”三个字。
　　他或许之前想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吃惊，这个词语下会出现那么多的网页链接。
　　他顺手挑了一个标题点了进去，发现是某个文学网站的页面。各色各样浮动的广告跃入眼帘，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拖着进度条向下，看到了页面上的更新日期，恰好是今日。
　　心突地一跳，他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一般，精神猛地一振，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按在鼠标继续往下拖曳，然后他就看到了文章的标题，手蓦地僵住了。
　　骨风铃。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孤单柔弱有如疾风中孑然的蔓草。

　　网络的另一端，女子刚刚放下咖啡杯，注视着屏幕上的宋体字，心里面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想写这样的文字呢？真的只是因为那个叫做纪如缤的女子告诉她的故事么？或者自己心底本来就住着一个叛逆的小妖精，在这个时候突然就不受控制了，突然就爆发了，突然就渴望倾诉了？
　　她伸了伸懒腰，从桌子边站起来，望了望大厅里弥漫的黑，冷清空旷，没有生气。
　　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而陆铭宗还没有回来。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忙碌，知道他恨不得每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来承受工作带来的高负荷的运转。但她还是会失落，每一天的晚上，都独自呆在这死穴一般沉寂的房子里，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写字，然后一个人洗漱睡去。
　　她无声地笑笑，因为这样无可言说的寂寞，才会选择在网络上发泄吧。
　　客厅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慌忙奔了出去。
　　陆铭宗走到玄关，脱下了鞋，屋子里的灯刹那间全亮了起来。叶可芹站在书房门口的开关旁，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挂满疲惫的神色，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早点洗了休息吧。”
　　然后她再也没说什么，转过身继续走回到书房的电脑面前，坐下。
　　不一会就听到了拖鞋“嗒嗒”地近了，陆铭宗双手伏在椅子上，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她的侧脸，问：“又在写什么东西？”
　　“挖了一个新坑。”叶可芹轻描淡写地回答，鼠标移到右上角关闭了网页，回过头来看他。
　　“都不让我看？”陆铭宗打趣地笑了起来，“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倒要看看。”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够鼠标。
　　叶可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使了很大的力将他掰开，语气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别闹了。你还有心思来看这个么？快去休息明天上班。”
　　“你又催我。”陆铭宗笑着摇摇头，手却并没有抽回去，而是顺着她的手臂一直滑到了她的腋下，“让我抱抱你，我都好久没有抱你了。”说着，头就凑到了她的颈边，气息拂动了她颊边的发，撩得她有些发痒。
　　她却没有任何心思，只是不耐烦地说：“你快去洗漱啦，我还要继续写字，啊，乖。”
　　“不嘛不嘛。”他像一个小孩一样撒娇，手却一步一步攻池掠地，她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从他怀中挣脱，一站起来，躲开几步：“够了！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
　　“那我陪你睡吧。”他死性不改，脸顺势就贴了过来。
　　她狠狠地推开了他，走到电脑面前，噼里啪啦地关掉所有的程序，气吁吁地盯着他：“陆铭宗，你快去睡觉，小心工作迟到！”
　　“我明天不上班，老板放了我一天假呢……我好久没休息啦，你就陪陪我嘛。”他的表情无辜得像做错事的孩子，殷殷地看着她。
　　“不管明天上不上班，你都这么累了，快去睡吧。”她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好声劝他。
　　“叶、可、芹！”她看到他眼底的耐心被一点点地磨蚀，对面的男子终于像火山一样突地爆发，“快五年了！你从来就不让我碰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气息粗狂而沉重，她垂下头向后退着，贴上角落的墙壁，沉默了许久，缓缓抬头，下定决心一般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陆铭宗的神情无奈而又忍俊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头，举起手作投降状：“可芹，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讨论这件事情？”
　　“你记得这句话你说了多少遍了么？”叶可芹步步紧逼，表情绝望而哀婉，“我等了这么久，你就从来不肯给我答案……哪怕你说十年以后，你总得给我一个承诺啊！”
　　“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安定下来，你让我怎么决定？”陆铭宗摇了摇头，“可芹，不是我不想结婚，是时机不对，你明白不？”
　　“事业没有安定，没准备好，时机不对……”叶可芹开始掰手指数，然后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理由可以说出来。”
　　“可芹，你别钻牛角尖。”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不冲动，“你知道我不是轻易许诺的人，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可以。”她嘴上虽然这样回答，语气里却没有一点相信的意味，只有消极的妥协，“好了，我闹够了，大家都可以回去睡觉了。”
　　再也没理会他的回答，她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房，“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门。
　　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陆铭宗的声音轻如蚊蚋，像是整个人的精力被一点点地从体内抽丝剥茧，直至完全溃散：“可芹，后天我们小组出差去厦门，要过两三个星期才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至于结婚的事……我再考虑一下。”
　　她无力地倚靠在门背上，双手捂住脸，眼泪就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她抽泣，又极尽全力地压低声响，憋得喉咙生生抽痛。
　　卧室里很安静，窗户都被紧紧地锁上，密不透风，但她却听到了轻灵的声响。叮叮咚咚，断断续续，依稀能够拼凑出完整的乐章。
　　她抬起眼，昏暗的空间里，骨风铃泛出蓝盈盈的光泽，妖异邪魅如同墓地里游荡的鬼火。
　　它会带你找到一份可以为之赌上身家性命也无怨无悔的爱情。
　　“人们都渴望遇见，但终究是没有碰到罢了。”她很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踮起脚，伸出手去摆弄着它，丝毫没有畏惧，而身旁的纪如缤无声地笑了。

　　周日下午三点，左岸咖啡厅。
　　魏杭喝了一口latte，抓着鼠标，盯着屏幕，继续浏览网页。无线信号不错，点开网页的速度也不慢，他在这里坐了近一个半小时，又把她博客里的所有内容通通看了一个遍。
　　信息时代就是方便快捷，他在她的专栏里看到了她的笔名，芸衫，然后百度了一下，便搜寻到了她的博客地址。于是那个晚上他一晚没睡，一个人在笔记本的荧光中默然看完了她记录下来的每一段文字。
　　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女孩子心底的寂寞，否则她不会把生活中所有琐碎的细节都暴露在网络上，说她喜欢满天星，喜欢吊兰，在屋子里放满了盆栽的丁香，说她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却在某个冬日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说她会在盛夏的夜里在阳台上呆一晚上就只为看一现的昙花。她还写到，她平日的每个下午三点都会准时出现在一家名叫左岸的咖啡厅，点一杯Double-Expresso，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甚至到晚上九点，才会离开。
　　于是他循着她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到了这里，也学她那般抱着一个笔记本坐在小店的一角。
　　下午三点阳光的角度，很婉约，也很跳脱，光线透过纱绒的窗帘斜射进来，照在桌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他又看了一眼她最近更新的博客，她说，她在一个古玩店淘到了一个骨风铃，听那儿的店主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于是笔下痒痒，也想写这样一出戏，便取了骨风铃这个名字，虽然惊悚了点，但她并无意写一个灵异故事。
　　“也许，我自己也是在幻想着，能够遇见这样的感情，可以让我全心付出至死不渝。但我想我并不确定吧。所以我并没有给其中的人物安排最终的命运。也许你猜得到结局，也许你猜不到。”
　　他嘴角慢慢浮现起一个玩味的笑容。
　　如此细腻而敏感的心思，如此飘零无依的灵魂。
　　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猎物。
　　他很有耐心地喝完了咖啡，又去吧台续了一杯，继续走回到沙发边，正想要坐下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一个女子像幽灵一样飘了进来。
　　他想都没想就抬起头望了过去。
　　她穿了灰色的风衣，领上围了格子披肩，提着一个浅紫的手袋，径直走向吧台，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魏杭修长的手指又扣紧了咖啡杯，端起来，放下，听那个女子轻声说了一句：Double-Expresso，加奶，不加糖。
　　是她来了。他对自己说，然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抚过笔记本的屏幕。

　　她抱起咖啡杯，缓缓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因为一直埋着头，所以并没有看到他望向她的目光。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打开了手袋，取出一个玲珑小巧的白色笔记本，放在桌上。牵上了电源，开机，连接上网，然后她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屏幕。
　　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时而喝一口咖啡，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她的侧脸隐了一半在阴影中，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除了脸，她唯一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是那一双在键盘上跳动的手，苍白纤秀，竟带了些许阴戾的气息。
　　在这样观察她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起身，朝她走了过去。走到她的身旁，他俯下身去，低声对她说：“小姐，我可以坐在你对面么？”
　　女子没有抬头，很随意地说了一声：“请便。”
　　他对她冷漠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惊讶，礼貌地一笑，就坐在了她的对面。而她还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笔记本，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发出轻微的颤抖声。他的注意力也放到了那一双手上，隔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小姐，你的指甲泛白，你在家都从来不炒菜做饭吧？”
　　她的手就停住了，然后缓缓收起来，她也向他看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带着疑惑问：“先生，您说什么？”
　　他微微笑起来：“小姐，我是问你，你在家从来都不炒菜，是吧？”
　　“你怎么会知道？”她收起手，自己看了看手指甲，好奇地问，“你就从我的指甲看出来的？”
　　“是啊。”他点了点头，交叉着的双手松开，指着她的手，认真地讲起来，“正常人的指甲应该是粉色的，而你的指甲泛白，说明你缺铁，贫血。如果一个女人常常下厨，并且用铁锅炒菜的话，她就不会贫血得如此厉害……小姐，你是一个人住，而且从来不在家里面做饭？”
　　“这……”她不自觉地把双手放到了桌下，“也算是吧。”
　　“哦？看小姐语气如此不肯定，你是和你的丈夫，或者说男朋友住在一起？而他又整天不照顾你？”凭借着这么多年经历看过的红尘俗事悲欢离合，魏杭没有多想，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你是情感分析专家？”听到他的这一段话，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先生就不用找我了，我不是需要心灵鸡汤的小女孩。”
　　“但我看小姐……你的脸上写着很多故事，你把很多东西都埋在心里，不对人诉说，你又将如何呢？”他却并没有退却，还是那样不愠不火的口吻。
　　“文字是最好的慰藉。”她淡淡地答了他一句，然后开口，“先生，谢谢你如此费心要和我搭上话，但也许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是去找别人吧。”说完便不再看他，埋下头继续打字。
　　魏杭耸了耸肩，却还是很顺从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端着咖啡杯，注视她良久，又淡淡地笑起来。
　　他只是怀着猎奇的初衷来到这里，但，此刻他想，也许可以彼此温暖，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然后他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出一句话：“如果文字里期冀的东西可以在现实中得到呢？比如说，关于骨风铃的那段传说中的爱情？”
　　她跳跃的双手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停住。她抬起头来，眼瞳澄静空明得可以倒映出他完整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