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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萧窈来时匆忙而狼狈,离开时,无需开口,已经有内侍撑了伞将她一路送回去。

      而朝晖殿这边,也得了葛荣来传的旨意。

      萧窈拂袖离去时,钟媪就知道今日之事办砸了。

      但宫中人尽皆知,重光帝性情和善,行事手段绵软,钟媪揣度着应当不至于大动肝火,兴许是罚几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及至听了传话,脸色青了又白,灰败得厉害。

      她在宫中熬了这么些年资历,如今却彻底被扫了颜面,若是传出去,今后自己的话还有多少人肯听,可就说不准了。

      “葛常侍,今日之事实是我做得不妥,但初衷也是为了公主好……”钟媪没了往日的游刃有余,攥了阿竺的手,将她拉到面前来,“我只是令人责打青禾,是她,是她办事不力,才伤了公主玉体!”

      阿竺原就吓得心神不宁,钟媪又抓得极重,修剪得宜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当即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跪地叩首,痛哭流涕:“奴婢冤枉,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啊……”

      “老奴是来传圣上旨意,不是来断官司的。”葛荣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冷笑了声,“谁将公主视作柔弱可欺的女郎,犯上欺主,谁就该自食恶果。”

      “掌司在宫中多年,如今就知情识趣些,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此事已经不是她推脱责任,就能全身而退的了,钟媪看明白这一点,终于咬牙切齿地松开了阿竺。

      “圣上宽仁,留了掌司的职。也望你感念皇恩,别想着做什么文章,若他日有什么损害公主清誉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葛荣脸上虽笑着,目光却并不和善,尤其配上眼下那道疤,竟显出几分狠厉了。

      钟媪被他道破心思,只觉遍体发寒,话都说不出来。

      葛荣吩咐道:“请钟掌司回去。”

      萧窈回到朝晖殿时,此间安安静静,不复晨间剑拔弩张的架势。

      钟媪和她的亲信女史们已经不见踪影,内侍、宫女们得了旨意,回房收拾自己的衣物包裹,午前便要离开。

      葛荣道:“老奴已经让人去内史司传了话,送些忠心得力的侍从们过来,请公主亲自过目挑选。”

      “还是您帮我掌掌眼吧。”萧窈不甚在意道,“不过经此一事,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了。”

      钟媪想杀鸡儆猴给她立规矩时,应当没有想到,最后自己成了那只被杀的鸡,用来警示旁人。

      翠微迎上来,摸了摸她被雨水洇湿的衣袖:“我去煮姜汤……”

      “这么点细雨而已,犯不着喝什么姜汤。”萧窈问,“青禾呢?”

      “青禾并无大碍,也上了药,我见她疲累,便叫她先在自己房中歇下了。”翠微又看过萧窈小臂上的伤,懊恼道,“是我反应慢了。”

      “你挨这一下,总不及我来行之有效。”
      萧窈眉间微蹙,忍着疼笑道:“若是过会儿阿父再想骂我,兴许叫他看看伤,就心软了呢。”

      翠微一怔:“圣上为何要如此?”

      萧窈咬了咬唇:“兴许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自然是盼着不要东窗事发的,但也没抱多大指望。

      毕竟崔循此人,一看就是个恪守规矩的,今晨又被她冲撞,告状时不添油加醋就是好的了。

      然而直至午后,朝晖殿新换的侍从们都已经拜过萧窈,有条不紊地洒扫宫室,祈年殿那边依旧没人来传话。

      倒是被钟媪遣出宫的六安回来了。

      他回到朝晖殿,见宫人们都成了生面孔,便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及至听翠微讲了原委,气道:“难怪今日一早,那老妇特地叫我出宫给班家送礼,原来是排了这么一出大戏,要将我支开。”

      六安与翠微她们不同,他当初随着重光帝来的建邺,从前在祈年殿侍奉,是萧窈到了之后才到朝晖殿管事。

      若今晨他在,宫人们便不会那样由着钟媪支使了。

      “是奴才一时不察,叫公主受委屈了。”六安大为懊恼。

      “不怪你。”萧窈按了按不大舒服的嗓子,随口道,“你既去了班家,那位可曾说自己何时来?”

      六安点点头:“明日便至。”

      萧窈坐得本就不端正,闻言,有气无力地趴在了小几上,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六安忍笑道:“公主不必担忧。班大家声名极佳,奴才今日也曾见了一面,冷眼旁观,并非那等迂腐之人。”

      萧窈信他看人的本事。
      只是一想到钟媪也大为推崇班氏,恨不得早早地将人请进宫,一同调|教她,就又难免有些发怵。

      -

      第二日,这位传闻中的“班大家”,班漪来了朝晖殿。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
      石青色的衣袍,通身并无金饰珠翠,只一根绾发的玉簪,腰间系着白玉禁步,走路的步子轻而缓。
      仪态优美,目光沉静,像是春风吹不皱的深潭水。

      萧窈不自觉的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客客气气地问了好。

      “公主不必拘谨,”班漪从袖中取出一锦盒,双手予她,温声笑道,“圣上聘我为公主的女师,初次相见,我也为公主备了份薄礼。”

      萧窈愣了愣,又道了谢,这才打开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盒子。

      锦盒中,躺着一支凤羽金钗。
      样式还算精致,但并非什么贵重至极的稀罕物件。

      萧窈看过,正要交由翠微收起来,班漪却动手拿起了这根发簪。

      “这是早些年偶然得的物件,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内有玄机。”班漪修长的手指抚过簪身,向萧窈展示,“公主看这里。”

      “发簪中,可藏银针。”
      “只要按下此处机括,便可将银针射出。”

      萧窈目瞪口呆。

      她在晏家的表兄们那里也见过不少暗器,头回知道,竟还有这样精致的玩意。

      更令萧窈惊诧的是,班漪竟会将此当做礼物送她。

      难道不应该是什么孤本、名画吗?

      班漪道:“昨日宫中内侍来时,我向他问过公主的喜好。”

      六安自然不会说公主琴棋书画都不大通,只言辞委婉地提到,公主在武陵时喜投壶、射箭。

      “我虽有许多藏书、金石拓片,但思来想去,应当还是送这个最为得宜。”班漪将金簪放了回去,“是个还算精致的小玩意,能博公主一笑就好。”

      萧窈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了。

      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初见就对班漪印象极好,加之拿人手短,接下来的功课学得也都还算认真。

      几日相处下来,她也逐渐意识到,班漪的确与钟媪不同。

      钟媪在时,若是她说错、做错什么,总会拧起眉头,一板一眼地纠正,仿佛在教一个极不成器的学生,时时刻刻等着纠她的错处。

      班漪并不会如此。
      无论她问出怎样的问题,班漪的态度始终都很随和,不会言辞凿凿地否定她,而是会掰开揉碎给她讲明白了。

      这日,班漪讲至“德容言功”。

      萧窈揉搓着书册一角,虽未曾开口,但不认同的意思已经写在了脸上。

      班漪看得真真切切,扫过书册上那几行,笑问:“公主可是有何异议?”

      “我,”萧窈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我只是想,学这些有什么用处呢?”

      班漪这些年教过不少女郎,也答过不少闻询,但这样新奇的问题还是头一遭听到。
      她倒并不以为忤,沉思片刻,缓缓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既为女子修身,也为他日嫁后侍奉长辈、夫郎……”

      萧窈几乎已经能想到她接下来如钟媪如出一辙的说辞。

      班漪却话锋一转:“以公主的出身,若是低嫁,这些确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就好比阳羡长公主,无论是她招的那个赘婿还是外宅养的,自然谁都不敢跟她提这些。

      “可您要嫁入高门世家,那处境便如天下大多数女子一般了。”班漪叹了口气,问她,“公主可知,世家娶妻看重什么?”

      萧窈心中对此有模糊的概念,但并没答,只静静听着。

      “最要紧的,自然是姓氏、家世。”
      婚姻结两姓之好,是真真切切地意味着,自此之后两家息息相关,共享所拥有的资源与承担的风险。
      故而就算是士族之间,也分三六九等。

      “若是家世略差些,如有名声也能抵上三分,或是才名,或是贤名。”班漪看着眼前这个貌美动人、却又天真不驯的小公主,柔声道,“您的文辞如何?”

      萧窈:“……”
      阿姐文辞极好,词赋信手拈来,可她半点都没学到,着实没什么天赋。

      重光帝也是清楚这一点,才着人请了班漪,想借此给她添几分“贤名”。

      “这世上,男子总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女子却大都困于后宅之中,一生从父、从兄、从夫……”班漪合上书册,微微笑道,“公主若有得选,也是幸事。”

      萧窈哑口无言。
      心头好似堵了团棉花,却又沉甸甸的。

      班漪被请来为萧窈授课,是住在宫中,每旬回家一日。

      到了休沐这天,她晨起陪着萧窈临了两页字,放了笔,这才告辞:“今日便不再留旁的功课了,公主也可歇息一日。”

      “好,”萧窈揉捏着手腕,起身送她出门,颇为羡慕道,“夫人慢走。”

      班漪见她眼巴巴的模样看在眼里,想了想,停住脚步问道:“我家住处毗邻平湖,如今梅花开得正好,正宜煮茶赏花,公主可愿同去?”

      萧窈眼都亮了,连连点头。

      有班漪作保陪同,重光帝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萧窈这次不必乔装打扮。
      翠微还专程为她重梳发髻,上了妆,杏眼桃腮,唇上也抹了燕支。

      她肌肤本就生得雪白莹润,稍一装扮,便显得明艳动人,是个极美貌的女郎。

      因要出门的缘故,翘着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眼中也盈着满满的笑意。

      这样鲜活而灵动的女郎总是招人喜欢,就连班漪都多看了两眼,又觉着重光帝兴许是多虑了。
      这样的样貌,哪家儿郎能不动心呢?

      班氏算不得名门望族,所住的宅院拢共二三十间屋舍,但收拾得很是雅致。白墙黛瓦,青石铺地,精心侍弄的草木恰到好处点缀其中,相得益彰。

      而在平湖另一侧,是极为豪奢的一户人家,远远看去院墙绵延,竟足足占据了一整条街。

      班漪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适时讲解道:“那是谢家。”

      谢家是真真正正的大族,萧窈现在还记得,自己记他家族谱时眼花缭乱的痛苦,到现在也没能背完。

      印象最深的,是后来听六安提起的轶事。
      说是谢家那位三郎,也就是与崔循并称“双璧”的谢昭,是谢公当年流落在外的子嗣,后来才认祖归宗。

      如今是名正言顺了,但当初为着此事,生出的事端并不算少。

      谢夫人不悦,起初并不肯点头应允。

      但时下风气以貌取人,谢昭生得极为出众,自幼天资聪颖、出口成章,又得松月居士青眼收为学生,带在身边指点教导。
      说是“芝兰玉树”,并不为过。

      最后谢翁亲自发话,认下了他,此事才终于尘埃落定。

      早在来建邺的路上,萧窈就看过谢昭的画像,知他相貌佳。但直至今日在渺烟亭偶遇,才知道,世上竟有生得这样的好的人。

      像志怪故事中所描摹的精怪,单凭皮相,便能蛊惑人心。

      谢昭站在亭外,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看向班漪:“不意夫人在此,昭冒昧了。”

      “无妨。”

      班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萧窈,又看了眼谢昭,只觉这两人若是凑到一处,倒也当真赏心悦目。

      她稍一犹豫,笑道:“此处叫我先占了去,便请三公子喝盏茶吧,不至空来这一遭。”

      班漪虽未正经拜在松月居士门下,但曾破例受过他老人家教导,细论起来,也算得上是谢昭的师姐。
      谢昭便没推辞,进了亭中。

      煮茶的水,说是取梅上积雪收拢起来,化成的雪水;而这茶,也是班家不外传的手艺制成。

      萧窈其实并没喝出什么不同,但没好意思说,只捧着茶盏小口抿着,试图品出点高深的滋味。

      她与谢昭打了个照面,彼此颔首一笑,便算是问候了。

      好在谢昭并没问她的身份。

      班漪拨了拨红泥小炉中的炭火,问道:“你那幅画,如何了?”

      “如今天寒,颜料凝涩,近来又有旁的事情要忙,便收起来没再动笔。”谢昭似是有些无奈,“只好等开春重来。”

      “听闻圣上要你与崔少卿一道,重整学宫,的确是桩难事。”班漪了然,又开玩笑道,“不过有崔少卿在,你尽可将那些庶务都推给他,叫他为难去。”

      谢昭也笑了起来:“怕是不成。琢玉这两日在忙王闵之事,不知何时了结。”

      班漪尚未开口,萧窈已经咳了起来。

      她原本已经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毕竟崔循不知为何,仿佛没在阿父那里告她的状,提心吊胆两日,渐渐也就不再想了。

      哪知今日竟又听人提起。

      班漪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等她顺了气,才问道:“你也知晓王家的事?”

      萧窈点点头,好奇道:“此事竟还没结案吗?”

      王家那样大张旗鼓地押人回去审问,恨不得掘地三尺,竟至今没找到凶手?

      那得……多丢人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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