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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穷街陋巷 ...

  •   正如我前文所说的一样,我在初来花鸾的那段时间里,过了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如今苦尽甘来,之前焦头烂额的经历倏忽一过,如梦烟散,便再也回想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漫长机械平淡的日子和仿佛永远也看不到意义的工作。
      时间进入九月,我第一天当班,照例吃了厨子准备的早餐喝了热甜奶之后没有耽搁就出了门去,当我按照既定路线拿着我所在队列的巡防图来到城南集合营地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背着手在营门前徘徊、嘴里念念有词的袁书礼。我没打算理会她,从她身边擦过准备进营门的时候,她唐突地幽幽开口道:“我有事情找你。”
      没看出来呢。我心里这样想着,停下了脚步:“什么?”
      “苏少爷已经到了。”
      “很早嘛。”我赞许地说。
      “嗯——”
      “嗯——什么?”袁小姐似乎总是喜欢用一些委婉暧昧的语气词,虽然看上去她不大喜欢自己的父亲,但是从这一点来看,她挺有当领导的潜质,倘若能接袁崇景的班,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张开紧握的手掌伸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那是顾家的家徽雪鸢,和少女之前授给我的通关文牒的样式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很多。我赶忙搂住她的肩膀,慌忙喝问:“这是哪里来的?”
      袁小姐被我做贼心虚的着急模样迷惑了:“刚才来了两个骑马的人。。”
      我的眼前天旋地转,咬牙切齿地攥了攥拳,顾北秋一行,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些有勇无谋的莽夫无疑。我伸出两根手指把那雪鸢家徽夹起来,赔着笑脸叮嘱袁小姐说:“谢谢你,但是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外传比较好。”
      “啊——”袁书礼露出小人得志的卑鄙笑容,揽住我的腰:“那你至少得告诉我吧。这是哪家的定情信物?”
      “无可奉告!”我义正言辞地弹了一下她凑过来的脑袋。

      我们走进营门——说是驻扎的兵营,其实就是员工宿舍,花鸾虽然不算特别大的城市,但是万一发生了紧急事故,人人都从自己家里跑步集合,难免怠慢误时——平少爷人妻本性发作,已经把这栋二层小楼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到我走进来惊喜的表情,他洋洋自得地鞠了一躬:“欢迎来到虎贲第二营平真宙少爷的爱巢。”
      袁小姐打量着平少爷手里窗帘那不堪入目的颜色式样,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我爸都不会选这块儿破布当窗帘!”
      我一边努力摆脱牛皮糖一样黏在我身上的袁书礼一边配合地长大了嘴巴:“天呐,我还以为是块儿抹布。”
      平少爷对我们不解风情的评价和无情嘲笑很不满,他一甩手,懒得和我们讲话,踩着窗台继续鼓捣他的窗帘去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我捏着鼻子,紧追不舍质问他:“而且你这家伙还自作主张给这屋子起了名字,你的爱巢?”
      他不以为然:“毕竟我是这里最尊贵的住客,起个名字应该不过分。”
      “可是我才是队长吧。”
      “毕竟你爸爸只是将军而已。”平少爷扭捏地说:“我担心你会觉得自己配不上队长这个头衔。。”
      我制止他:“什么时候队长头衔还要拼爹了?”
      “没有我爸就没有你了!”他自豪地叉腰。
      “没有我爸你现在就在草原上放羊了。”我反唇相讥。
      他的手指围着嘴唇边细密的胡须摸了一圈,终于词穷,旋即机敏地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打仗嘛,总要分个主次,就像两猎人猎鹿,蒲家抓鹿角,平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袖手旁观,我们也抱住了鹿腿,所以我们才能大获全胜。”他大手一挥:“平蒲两家血浓于水,于鲜血中凝结的友谊万古长青,我就委曲求全做个让步,这座小营房,改名叫‘平真宙和蒲净植的爱巢’,你看如何?”
      我没兴趣和他插科打诨,环顾四周,看到坐在桌边的苏城合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打扰,已经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书,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他穿着一件长袖的衬衫,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一只斑秃了的乌鸡,端坐在那里散发出睿智老者的成熟气质,看上去比我们都要年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是程度未免过甚了,和他一比平真宙简直和个乳臭未干大哭大闹的小男孩一样。
      袁小姐叉着腰,摆出一副地主婆子的丑恶架势,不时伸出手比划着、唠唠叨叨不住指挥着她那可怜的“长工”:“再高一点。。。再低一点。。那里不大干净。哎呦,能不能仔细干活儿啊。。。”也不知道是诚心帮忙,还是成心捣蛋,平少爷被她说得不知所措,满面通红,终于不耐烦地打断袁小姐:“对不起,您能安静一会儿吗?”她才嬉皮笑脸地作罢。不过必须要称赞的是,少爷虽然是少爷,干起活儿来确实不含糊,他挽起袖子伸开长臂,任残灰败虫簌簌堆满了肩膀,沾染了价值不菲的衣衫,也毫不疼惜。
      “苏少爷在家也帮妈妈做家务吗?”我搭话道。
      “一般。。不,都是妹妹在做。”苏城合被问得有些尴尬:“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少爷,‘释前道’的家里不这么叫。”
      “那你怎么称呼?”
      “就叫原名好了。”
      我大失所望:“好歹以后是朝夕相处的队友,这也太不亲近了。”
      大概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是一个样子,感情细腻,心又软,看不得女孩子失落的神色,他苦笑着妥协说:“唉,我着实不擅长和人亲近,母亲也这样批评过我。既然以后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蒲小姐想怎么叫都可以。”
      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就叫‘苏兄’吧,最贴切也最亲切。”

      “他们两个人呢,怎么不见影子?”袁小姐揉了揉因为仰视而酸痛的脖子问。
      平少爷几经调整,终于把这座小屋拾掇成了他心仪的样子,嘴里念着“嘿咻”心满意足地从站立摸高的凳子上跳下来,拍着手上的灰回答说:“去食堂取食材了,准备这一大家子人的午饭不是个小工程,得提早打算。再说今天所有小队都是第一天开张,去得晚了只能捡别人的狗剩了。”
      袁小姐试探着问:“你还会做菜呀。”
      平少爷遮着嘴小心地扫了我和苏兄一眼,悄悄告诉她:“我也不会,但是他们两个拍着胸脯把准备饭菜的活儿接过去了。”
      “就是说我来这儿什么都不用干咯?”
      “您养尊处优,大伙儿本来也没对你抱什么希望。”袁书礼作势要打,平真宙见我拉着苏城合走过来,连忙努了努嘴,她们两个立刻做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这位是苏兄。”我兴高采烈地介绍。
      袁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和平少爷阻止不及,苏兄抿着嘴唇,不知道是配合她一起笑比较合群,还是保持住那副冷峻庄严的面孔更符合自己的身份。
      “你要搬过来住吗?”我没好气地问袁小姐。
      “当——然!”她止住笑,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好不容易有个合法的手段让我离开我那倒霉爸爸,还有人打扫卫生,有人做饭给我吃,怎么想都没有不来的理由。”说着她还嬉笑着冲平少爷连连鞠躬:“多多关照啦。”
      平少爷诚挚地邀请道:“楼上还有很多房间,苏兄也来住吧,大家互相有个照应。”平家的人,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都时时摆出东道主的派头。
      “我就先算了。”苏兄摆了摆手,委婉地拒绝了:“我们这些兄弟要轮流教妹妹功课。”
      平少爷沮丧地露出“我也想去”的表情,袁小姐接过话茬:“令妹天资聪颖,听说在校成绩也很不错”
      “天道酬勤。”哥哥颇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毕竟是未来要接替父亲职位的接班人,不能不发奋用功啊。”
      趁着平少爷和苏兄聊天的空当,我拉着袁小姐请教说:“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什么‘左骖道’‘释前道’,我翻遍了教科书,也没见过这种用法。”
      “只有花鸾这么用,你找教科书当然找不到。”袁小姐诲人不倦:“这是按照各自的职务分门别类的叫法,比如说苏兄的父亲,‘释前道’的最高长官,司祭祀庆典事宜,同时还是宗教的领袖;再比如我爸,掌管最高银行,司户籍赋税薪俸。”
      “那要是到了我爸呢?”
      “那就是‘武亭道’,管军队、监察百官的。”袁小姐叹了口气:“话说下界你们用的教科书可真是误人子弟,估计也是编书的没想到他的读者能来到花鸾、还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来的缘故吧。但是最高议事法庭的席位就是按照这个划分的,我下午去图书馆给你借两本书,你就全清楚了。”
      营门一开,粮草押运官沈剑佑和姜乘雀回来复命,一人提着两大兜的食材,跟在他们后面的竟然是祝先生,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好地打理了一下头发,似乎还化了一点淡妆,身上的盔甲看上去年代久远但依旧坚实,擦得锃亮,腰间挎着那把威风凛凛的巨剑,英姿飒爽。
      “我们去食堂领食材,祝先生见我们拿的东西太多,赶马车送我们回来的。”姜乘雀解释道。
      祝先生替我整理了一下衣装,眼底泛着粼粼波光,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刚刚和我进行了一番漫长的对话。祝先生看着苏兄,慈祥地笑着说:“代我问令父母安好。这一屋子的弟弟妹妹都仰仗你啦。”他们互相施礼。祝先生说罢了此话,立刻就要告辞,平少爷挽留说:“祝先生喝杯茶再走吧。”
      “哎,我虽有此意,奈何没有时间呐。”祝先生笑着叹了口气:“现在正在分配教官,忙得人仰马翻,外头和赶大集一样。”
      “分教官?”姜乘雀和沈剑佑异口同声地惊讶出声,沈公子继续问:“怎么个分法?”
      祝先生自己八成也闹不清楚,在我们的追问下耸了耸肩:“也许抽签吧?你们也不用太着急,早点吃饭,好好休息,今晚集合巡逻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沈公子和姜乘雀一兜一兜把带来的食材包打开,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苏兄、平少爷搬桌子摆板凳,只有袁小姐雷打不动地坐在平少爷摆好的椅子上,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英雄风范,咬着筷子思索道:“我们真的九月初就要吃火锅吗?”
      我提着盛果汁的玻璃罐,把餐桌上的每一只杯子斟满,还不忘笑着教训她:“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等着别人喂饭的懒虫就不要 挑三拣四了吧。”
      “对了。”袁小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不怀好意的表情,甜美地勾着手指示意我凑上来:“平真宙为什么说没有他爸就没有你呢,这什么意思?”
      “呵。”我翻了个白眼:“我妈妈是平真宙他爸做媒介绍给我爸的,这点小事还居功自傲起来了,还说没有他我爸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儿。现在这破事儿还告诉了他儿子,邀功真是有一手。”
      “哈哈。”袁小姐下巴搁在餐桌上,眯着眼猫一样开怀大笑:“你们两家可真是孽缘啊。还有什么,再和我说说?”
      “喝你的果汁吧。”我捶了她后背一下,去厨房帮忙了。

      不一会儿火锅就端上了桌,姜乘雀将调匀的底料装在小瓷碗里依次分发下去。我托着腮,索然无味地嚼着蘸上了酱料和碎花生的菜叶,又看了看锅里上下漂浮的寥寥无几以至于没人好意思捞起来的肉丸,被这贫乏的生活折磨得心灰意冷:“花鸾哪里都好,就是伙食太差,一年到头连点肉腥儿也不见。”
      平少爷虽然也有同感,但是没敢声张,只劝导说:“神仙脚下,凡人哪里敢造次?猎户进林只敢捡几个松茸,拖一头死鹿,就这我们收来也得花大价钱,猎杀活物,人人都怕遭报应。”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那天吃的横公鱼有多么珍贵,不禁抱怨说:“也不必迂腐封建到这个程度吧,我们也是要工作、行军打仗的呀。”
      “倒也不仅仅是迂腐封建的问题。”苏兄温柔地开了口,为自己家族乃至整个花鸾整个大夏信奉的宗教辩护:“无论新竹,还是北庭、衣雪,南北的人们都有养家畜、池鱼的传统,‘释前道’主张的也仅仅只是‘合理的欲望’,过度的禁欲反而有害。只是花鸾地理位置太特殊,冬天里大雪封山,到了盛夏时节又是连日的大雨和封锁整条粮道的泥泞,北方来的运送物资的马车有时要苦等数周才能勉强疏通;又沾不上南方运河的光,航船驶到尽头还得人拉马运,能保证基础物资运达已是不易。再说花鸾的猎户们,进山打猎既是繁重不堪的体力活儿,更是生死攸关的活计:几十米的傑龙尺遮天蔽日,林中终年不见阳光,稍一深入就迷途难返,活活困死在林子里。再说,花鸾的林里,什么妖怪没有?山那样大的老虎,翅膀一扇【溪涟宫】都要房倒屋塌的【山鬼】,这些可都是真真切切出现过的。”
      “还有白狼。”平真宙乘胜追击,补充说道。
      听到白狼的名号,我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大抵“武亭道”的子弟们,都听过白狼的传说:彼时平、年、魏三家围绕北庭分庭抗礼,【三马并驾】,烽火连年不休,打得经济疲敝,民不聊生,农民们纷纷弃地曳走。也许是因为人少了的关系,各式各样的野物成群结队地走出深林,迁入城市附近。每每大的战事发生,必有白狼现身,一开始只是三五成群,后面越来越多,远远望去,像是漫山遍野的羊羔或是覆盖住黄黑色土地的雪,它们不仅啃食来不及收走的战场上的遗骨,更是放肆地跑进城中,危害百姓,时间一久白狼群就有了“见则国内有兵”的谣传,还是瘟疫、水害的象征,搞得人心惶惶,没人敢出门。后来三家休战,假惺惺地握手言和之后,城内的住户数量多起来,白狼群自然而然就销声匿迹了。这样想来,它们也是有灵性的动物吧。
      袁小姐不忍心看到我平白无故受一番教训:“白狼也算不得花鸾的怪兽吧,太牵强了。”
      沈剑佑又斟了一杯果汁:“我在食堂看到了告示,酉时四刻城心亭集合拜师。”
      平真宙把玩着手里的筷子,看着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得回家一趟,去取寄宿的东西。”袁小姐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小勺把瓷碗里剩下的最后几颗碎花生扒拉到嘴里,对我说:“帮我一把呗。”
      “行啊。”我满口答应。
      “你不过来一起住吗?”沈剑佑追问。
      “我可能还得过一段时间。”
      “好啊!”平少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发出“呃——”的奇怪的声音:“那我就去会会年家那个小子吧,他也刚刚进了虎贲第三营,驻地离我们不远。”
      沈公子愕然:“平家年家,不是关系不好吗?”
      平少爷坏笑着说:“那才能恶心他呢,这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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