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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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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卿一直觉得宋玉璃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日有个应酬,他在教坊司喝多了酒,便随手寻了一个房间躺下。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还点了一支催情香。
世人皆知,苏九卿身边并无女人,有人说他不举,有人说他是断袖,只有苏九卿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女人娇弱又麻烦,总是哭哭啼啼,感情用事,他在苏家见多了父亲的那些莺莺燕燕,烦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们都杀光。
所以苏九卿的身边没有女人,虽然因他生的俊美,成年以后又位高权重,投怀送抱的女子并不少见,但因他杀神的名声,敢用药暗算他的,这却是第一个。
那个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笨拙地推了推他。她身上有种清淡的香味,不像是脂粉味,有点像栀子花的清淡味道。
苏九卿觉得这香气不错,便伸手将她按在床上。
那天小丫头一直在哭,但他却没有停,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看清了那姑娘的脸。
苏九卿有些吃惊,他认识宋玉璃,宋子元的案子是他一手操办,宋家的每一个人他都曾见过。
该是过的如何窘迫,宋玉璃才会用这种法子攀上自己啊。
苏九卿忍不住想。
他并不想与宋家人有任何瓜葛,但看着宋玉璃蜷缩在床角轻声啜泣的样子,他终究是心软了一回。
许多年后,苏九卿仍然在暗暗后悔,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心软更麻烦的事。
宋玉璃不愧是名门出身的闺秀,她安静又柔顺,从不发脾气,从不吵闹,苏九卿便觉得她起码不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后来,他渐渐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她似乎很喜欢听他讲外面的故事。权力的斗争、诡谲的政局乃至逼供的手段,各种各样的毒药,似乎凡是内宅以外的事情,她都很感兴趣。
苏九卿瞧着有趣,便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她学的很快,也有些灵气,这让他一度考虑,要不要带宋玉璃多出去走走,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不等他行动,一把匕首便插进了他的腹中。那是十分拙劣的刺杀,但苏九卿却直觉事情并不简单,是谁透露给宋玉璃的消息,又是谁帮她拿到了秘药?
他心思缜密,料到今夜不太平,马上带人入宫。果然,皇宫内出了岔子,三皇子和太子的人马对上,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待到天亮之时,他按着皇帝的吩咐将两个皇子都抓了起来。
后来家中有人来报,说宋玉璃死了。
当胸一刀,当场毙命。
他赶回家时,只见宋玉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已经凉透了。
苏九卿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女人伤他的地方尚且在隐隐作痛,可她突然间就没了气息。
怎么就死了呢?连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苏九卿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他把这归咎于习惯。更何况,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动他身边的人,这仇无论如何他都要报。
那些日子,皇城司是京城闻风丧胆的存在。太子和三皇子一党被苏九卿血洗一空,天牢里的人多到装不下。
皇城司的刑室日日都是鲜血淋漓。
苏九卿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杀了宋玉璃。
后来,他终于杀了那人,给宋玉璃报了仇。而原因无外乎是那些权利争斗的事情。
之后数年,苏九卿权倾朝野,而身边也再也没有了任何女人。
人人都说,他是喜欢宋玉璃的。可苏九卿却不承认,他不曾为宋玉璃流过一滴眼泪,又怎么算得上喜欢她呢?
苏九卿四十岁那年,他突然间患上了咳血之症,这之后他飞快的病倒,稀里糊涂便奄奄一息。临死之前,他突然间又梦到了那个夜晚,宋玉璃质问他,为何杀她母亲和妹妹。
“蠢货,不杀她们,她们就要杀你了啊。”苏九卿迷迷糊糊说道,他闭上眼睛,突然感到眼角有什么液体滑落。
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二十岁这一年。
他仍是皇城司都指挥使,而宋子元才刚刚被下了天牢,在宋家盯梢的影卫告诉他,宋玉璃说他们早有婚约。
婚约?他混了两辈子,怎么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婚约?
苏九卿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地牢。
抬眼看过去,只见十四岁的宋玉璃神色慌张地看着他,火光之下,她稚气未脱的脸色一片苍白却又带着一丝丝红晕。
那么年纪轻轻却又充满朝气的样子。
苏九卿突然觉得,活着的宋玉璃,真好。
***
宋玉璃深吸一口气,迎上苏九卿。
二十岁的苏九卿已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岁月似乎对这个男人格外宽容,除了眉眼间更锋利的锐气,宋玉璃几乎看不出他和六年之后有什么不同。
这样的夜,苏九卿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只隐约露出银白色的官服,他手中握着剑,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影卫顾烟。
宋玉璃躲不开,只好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子道:“见过苏大人。”
她神色平静,低着头盯着地面,只有心里却在打着鼓,也不知为什么,宋玉璃觉得苏九卿的目光里隐约带着一些复杂,仿佛已将她的一切内心看透了。
“顾烟,搜身。”苏九卿并不多说废话,淡淡开口。
顾烟应了一声,如一道鬼魅一般自宋玉璃眼前走过,那不过一个刹那,宋玉璃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一道黑影蹭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顾烟已回到苏九卿身边。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枚玉佩和方才宋子元手书的名单。
苏九卿伸手拿过玉佩,又取出自己腰间的那一枚凑到一处。
两枚玉佩均是雕刻成蝴蝶形状,质地相似,显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取下。
“你的玉佩到底从何而来?”苏九卿抬头问道。
宋玉璃听苏九卿问起玉佩,心中咯噔一下,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也有这样一枚玉佩?总不会她拿他扯大旗的事情被他察觉了吧。
想到这,宋玉璃愈发紧张起来。
“这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她硬着头皮编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宋子元手里会有一枚和苏九卿手中一模一样的玉佩。
上辈子,宋玉璃还是入了苏府以后才发现这件事的。她当初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苏九卿,苏九卿只说是亡母遗物,并不多言。
而那时候宋家旧人大多故去,宋玉璃也没人可问,这件事便一直留在她心里。前两日她为了镇住宋福,这才命人将玉佩取出来,谁成想竟这么快便惊动了这位大魔王。
“你母亲?”苏九卿挑了挑眉。
苏九卿的身世在上京的世族圈内,有几分微妙,只因他的生母莲姬并非名门闺秀,甚至不是良家女子,而是一名舞姬。
莲姬有一半戎狄血统,舞姿动人,在上京城一出现,便引得众人追捧。她曾在教坊挂牌,后来突然有一天,却被苏九卿的父亲苏昭接入府中。
嫁入苏家第二年,莲姬便生下了苏九卿,此后不久,她就病故了。
有人说,她是戎狄的奸细,因此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她桀骜不驯得罪主母,杖毙而亡。
苏九卿向来视自己的出身为耻,更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底细。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刹那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说道:“我母亲说她年少时曾与令慈交好,我出生以后,令慈来探望我母亲,她因此将这玉佩赠与令慈。”
此话一出,苏九卿便神色古怪地看了宋玉璃一眼。
“我娘在我三岁时便已病故,那时候宋大小姐好像还没出生吧。”苏九卿的口气甚至带了一丝讥讽。
宋玉璃听此,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那大约是我记错了,待我回家问过母亲后,再与大人答话吧。”
至此,苏九卿已然知道宋玉璃是在耍他,他怒极反笑,瞧着宋玉璃慢慢道:“不着急,宋小姐若是想不起来,可以到皇城司去慢慢想。”
宋玉璃心头一凉,难得露出心虚的神色。
“苏大人,我知道那玉佩的来历。”宋玉璃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宋子元突然开口道。
苏九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转身走到宋子元面前,隔着铁栏看向他。
“宋大人知道?”
宋子元点了点头,无奈地拱了拱手:“还请苏大人不必为难小女,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九卿点了点头,笑道:“宋大小姐但凡嘴里能多几句实话,我也定不会为难她。”
宋玉璃尴尬地看了苏九卿一眼,心下却忍不住泛着嘀咕,她怎么总觉得苏九卿对她特别没好气呢?
她似乎没怎么得罪过他吧?
便是他知道了她谎称二人有婚约的事,那说起来吃亏的好像也是她宋玉璃吧?
宋玉璃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宋子元接过那两枚玉佩。
只见他摩挲着两枚玉佩上的花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遗憾。
“这两枚玉佩乃是闻家祖传之物,是我与玉璃母亲的定情信物。后来,我妻子与莲姬相识,义结金兰,便将其中一枚转赠,约定日后若宋家有女,便嫁给苏大人为妻。”
宋玉璃:???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他神色温和,眼中尽是追思,丝毫不像是作伪的样子。
“这件事是你母亲与内子私下商定的事,苏家并不知晓,也做不得数,是以你母亲病故后,我们便没有再提,只将玉佩收着,算是留个念想。”宋子元笑了笑道。
苏九卿神色阴沉地看着宋子元:“宋大人可是当真。”
“女儿的婚姻大事,我又岂会妄言。”宋子元镇定道,他拱手朝苏九卿认认真真行了一礼道,“若苏大人未曾发现此事,我本不欲多言,但如今你既都已知晓,还望多多照拂小女一二。”
苏九卿看着宋子元,半晌才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他从宋子元手中接过玉佩,将其中一枚还给宋玉璃,说道:“这枚玉佩物归原主,宋大小姐可要好好收好了。”
宋玉璃接过玉佩,十分尴尬地不敢抬头去看苏九卿的脸色。
这突然之间,她真的成了苏九卿的未婚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说的是真的吗?宋玉璃心中充满着疑惑。
“夜深了,我送宋大小姐回府。”苏九卿突然说道。
宋玉璃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不必了……”她话未说完,便见苏九卿手里玩味地拿着宋子元写的名单。
“嗯,这么晚了,难免路上有些麻烦,我还是同苏大人一路吧。”宋玉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说罢,宋玉璃又走到宋子元面前,她双手抓着天牢的栏杆,依依不舍地看着父亲道:“爹爹,女儿走了,等过两日,女儿定还会来看你。”
宋子元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宋玉璃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个字:“你且放心,爹爹在这儿不会有事,回去以后照顾好你母亲。”
宋玉璃瞪大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宋子元平静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方才宋子元在她手背上写的字是:婚约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