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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富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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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真那件布拉吉颜色比较鲜亮抓眼,庄素兮承诺要替她补救后,又往山上跑了两趟,采集了更多植物根茎、花朵,尝试着进行配色,最后用鹅黄色丝线,绣了一朵俏丽的迎春花。
鹅黄色比较柔和,同粉红色的搭配恰如其分,蕊心处又稍稍露出一点红,使得原本色彩单调的连衣裙多了一抹亮彩,却又不会显得太突兀,以至于喧宾夺主。
到了约定日期,时真捏着钱来验收,一见之下,果然十分满意,爽快地付给了庄素兮报酬,喜滋滋地离开了。
倒是庄素兮望着时真欢欣雀跃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知青们下乡后都是要参与劳动锻炼的,一般用不到穿什么漂亮衣服,反而越轻便朴素越好,毕竟这样破损了也不心疼。
那么,时真明知道没有场合穿布拉吉,又为什么着急布拉吉的修补工作,此时此刻,还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难道说是有意穿给什么人看?
转眼就是五月中旬,麦子、大豆、高粱等农作物渐次熟透,放眼望去金灿灿的一大片,到处都飘荡着谷物的清香,天气也越来越闷热干燥,各种气味蒸腾发酵,嗅一下都让人几欲醉倒。
每年到了这个月份,都是农家人最忙最累的时候,在这样预示着丰收的季节里,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积极投身农业劳动当中,分秒必争地进行“双抢”。
所谓“双抢”,就是抢种抢收。在有限的时间里,把已经饱满成熟的粮食收割回家、碾压脱粒、晾晒干、打包入库,同时又要立马种上玉米、红薯、花生一类的秋季作物,再在田间地头物尽其用地点上两垄白菜、豆角、茄子、辣椒等蔬菜,预备好下一轮的秋收工作。
农家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年三季,不停歇地高速转动着,除了百兽蛰伏的数九隆冬,其他时节都要泡在庄稼地里,忙完一茬,紧接着就要种植下一茬,可谓是无缝对接。
这个年代还没有较为精准的天气预报,全靠积年老农看云识天气的经验,却也做不得准,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为了避免粮食被雨水浸泡,人人都要挥舞镰刀,顶着烈日劳作。
稍微有把子力气的人都要上工挣工分,有些年龄太小的孩童,或是腿脚不便的老人就跟在大队伍后面捡漏,辛苦一天下来,倒是也能落个仨瓜俩枣的。
素兮家留了徐小草照顾福子,兼准备早晚两顿饭,一家人带足了干粮和开水,换上旧衣服,轻装上阵。
庄户人家,忙起来经常三餐不继,有时候就着凉白开,囫囵吞下去一个黄面窝窝,就充作一顿午饭了。
晌午太阳最毒辣那会,庄素兮拉着庄甜甜,捡了一块干净石头,依偎着坐下来休息。不远处的麦垛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灰蓝布衫的男知青,彼此挤眉弄眼,相互推推嚷嚷,都忍着羞臊往庄素兮这边偷看,间或小声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风热辣辣的,丝毫不能驱散闷窒感,偶尔还挟裹着男知青们的秘密,悄然送至庄素兮耳畔,她隐约猜到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只是话题太暧昧,不好接口,只做不知罢了。
有胆大的男同志道:“庄素兮同志真好看,依我看,比书里面描写得那些九天仙女,还胜上一筹。”
另一个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漂亮,跟电影明星似的,我要是庄家村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恳请庄素兮同志和我发展革|命友谊。”
有人嗤笑他白日做梦:“真要是有这好事,哪里还能轮得到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几人压低了声音吵嚷起来,唯有坐在边缘处的温青书始终表情温和地听着,又问斜躺在另一个麦垛上的庄富贵道:“庄素兮同志这么优秀,至今还没处对象吗?”
庄富贵是村长庄老三的三儿子,人生得高大健壮,长手长脚,虽然看起来糙了点,但他上过几年学,正经初中毕业学历,又有一个精于人情往来,在村长职位上一干几十年的亲爹,勉强算是干部子弟,这样的条件在乡下已经算是拔尖了。
前一段时间,温青书听说庄老三两口子有意拿出攒了一辈子的积蓄,给三儿子娶媳妇,而葛富贵也三番五次地往女知青点跑,隔三岔五地送点煮鸡蛋、葱油饼什么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葛富贵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闻言下意识往庄素兮那边瞟了一眼,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怏怏说道:“没办法,素兮跟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大家都姓庄,彼此沾亲带故,往上数几辈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就算素兮要处对象也得往外面找。”
温青书听得眉眼一动:“这么说,庄素兮要是想结婚的话,对象必须得是外姓人了?”
葛富贵不大开心地唔了一声,又道:“素兮不经常出门,远地方的人不认识。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小伙子,倒是一个个贼心不死,但是我荷花婶子多精明的一个人啊,早就挨个打听了一遍,怕是没啥中意的好人家。”
温青书笑了笑,饶有深意道:“要真是天定好姻缘,也不用急在一时。”
傍晚下工后,庄素兮背着镰刀往家里走,一路只觉得腰酸背痛,小腿肚直哆嗦,显然是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让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有些吃不消了。
路过村长庄老三家时,听得院内一阵叫骂声,只闹得鸡飞狗跳,庄富贵上蹿下跳地躲避着,一张脸皱巴巴的难看。
庄老三的婆娘葛红红拿着竹棍,一边在后面撵,一边气势汹汹地骂道:“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我说家里的蛋怎么下得那么快,原来是让你拿去做人情了,果然是翅膀硬了,都敢糊弄你老娘我了!”
葛红红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骂街好手,即便是尖酸刻薄如张凤,都不敢轻易掠其锋芒,其泼辣蛮横,由此可见一斑。
儿子多了就不值钱,葛红红平常对葛富贵倒也挺宠爱,只是俭省惯了,在钱财方面分外吝啬,一向扣得死紧,又担心葛富贵年幼不懂事,被一些不正经的女孩子蒙骗了,所以才格外生气。
葛富贵不敢跟自己暴躁老妈正面刚,就打算溜之大吉,打开门,一阵烟似的跑没影了。
葛红红怒气冲冲地追了几步,见儿子身高腿长,很快就消失不见,又好气又好笑,跺了跺脚道:“兔崽子!跑了就别回来,没你的晚饭!”
碰巧目睹事情经过的庄素兮抿嘴一乐,随口劝道:“婶子,富贵哥大了,你别动不动就骂他打他,富贵哥脸上不好看呢。”
葛红红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做梦都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奈何天不遂人愿,葛红红除了埋怨庄老三几句,也别无他法。
因此上,葛红红对自小乖巧可爱的庄素兮,向来很有好感,每每看到季荷花炫耀乖女是贴心小棉袄,就无一例外地眼馋不已,很早之前还萌生过换孩子的念头,可惜被同样战斗力彪悍的季荷花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算是彻底死了这条心。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葛红红从此以后落了个心病,对村子里的小姑娘们态度亲和,恨不得偷偷抱回家去养着,尤其对庄素兮爱得不行。这在普遍“重男轻女”的乡下,倒也算是趣事一桩了。
“是素兮丫头啊。”葛红红拉着庄素兮的手,向她大吐苦水:“你还小,不知道婶子的难处,你金贵、宝贵两个哥哥已经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我是不用操心了。多贵小,还要再等几年,唯独这个富贵处处不争气,恼得人头疼,偏偏他还是个没啥心眼的,我就怕他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一起数钱呢。”
庄素兮小时候经常被葛红红带回家去玩,跟他们家四个小子关系都不错,既然遇到了就劝解道:“婶子你别杞人忧天了,有你和三叔看着,富贵哥能吃啥亏?”
葛红红仍然不放心:“话虽然这么说,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她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什么人,就神秘兮兮地说道:“他最近一直往知青点跑,我怀疑你富贵哥是被谁给眯住眼了。素兮啊,我听孩他爹说,你之前不是去知青点照顾过他们嘛,应该对那些人比较熟悉,你能不能帮婶子留意一下,探探底,看看他究竟相中哪一个了,要是个好的也就算了,说不定还是我们家高攀,就怕遇到个精明事多的,别再折腾得家里永无宁日。”
庄素兮想了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笑吟吟地答应下来:“婶子先别急,我哪天遇到了,跟知青同志们打听打听。”
葛红红喜道:“好,你们都是年轻人,凑在一块好说话,你又是个温柔明理的好姑娘,你要是说那人不差,婶子睡觉都能踏实些。”